━━━━━━━━━━━━━━━━━━━━━━━━━━━━━━━━━━━━━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穿越之高门喜事(晋江VIP完结) 作者:素衣渡江 【文案】   士庶不婚。   寒门的女子嫁入高门,尚可忍受,但如果高门望族的女子嫁进寒门,则有违人伦。   穿越成高门嫡女的袁墨竹,正背负着这样一门千夫所指的婚事。   好在‘正义之士’纷纷出手,痛斥这桩灭绝人性的婚姻,坚决抵制高贵的士族被庶族玷污。   对此,她的未婚夫表示:“你有血统,我有兵马,你不嫁,我只好抢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袁墨竹,何怀卿 ┃ 配角:裴、袁、顾、魏等各路人马 ┃ 其它: ☆、第一章   几日的豪雨冲刷,嫩嫩的垂柳焕发着勃勃的绿意,随着微风荡漾,仿佛千万条绿丝绦。柳树下矗立着几个打扇的丫鬟,有的低着头,注视着自己倒映在河水中的倩影,有的则翘脚远眺,视线追逐着河面上那艘画舫。   夕阳的余辉洒在河面上,精致的画舫置身在一片耀眼水光中,如诗如画。   这不是哪条河的航道,只是裴家的庄园内一条主人们常用来消暑纳凉的去处而已。像这样依山傍水的游玩之地,在庄子里还有两处。裴氏是当地的望族,像他们这样的门第置地修园,不是依山靠水,而是让山水入园,圈占的土地,不可计数。   这在如今的大周朝,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裴、袁、顾、魏等士族都是这样生活的。   丫鬟们本来是陪主人出来纳凉的,可主人们蹬上画舫的时候,把她们留在了岸边。画舫许久没动了,所有人既好奇又隐隐的担心。   这时悠远的笛声从画舫上传来,清幽绵远,与此刻的美景相得益彰。   丫鬟们看到一个玄色的颀长身影在出现在船板上,但很快,又不见了。   “是三公子……”一个翘首的丫鬟,用手里的雉羽扇遮着眼睛,眺望画舫:“那么吹笛的是大小姐。”   “依我看是表小姐,她吹的比大小姐好听。”另一个丫鬟笑道。   “敢私下里谈论主人们,不想活了么?”年纪稍大的丫鬟呵斥道。众人不敢再言语,默默的听着笛声,忽然间,不知为何笛声戛然而止。   此时画舫中,倚靠在窗边吹笛的美人,把玉笛拿离嘴边,悠悠叹了一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   “墨竹妹妹,还在想回翠洲的事吗?”吹笛少女身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关心的问。她生的娇媚,一双眼睛,似乎天生带着浓浓的挑逗意味,盯着对方看的时候,哪怕是女子,也会不觉得的陷入她的温柔中。   “我爹昨天来信,说他病了,我不想回去,也是不行的了。宁檀姐姐,邵凌哥哥,你们今日肯陪我出来散心,我不知有多开心。”墨竹显得忧愁,眉间凝着淡淡的忧伤,比起宁檀,就像她的名字,泼墨画竹,她的五官虽不完美,但气质清雅,看得久了,反倒觉得宁檀略逊一筹。   裴邵凌把白玉酒盏狠狠掷在地上:“舅舅真是疯了!怎么能将你许配何家!士庶不婚,他怎么会不懂?!你来信骗你回去,是要逼你完婚!”   墨竹被表哥狰狞的表情唬了一跳,身子不由得一凛,向宁檀身后躲去。   宁檀揽过墨竹,瞥了裴邵凌一眼,嗔怪道:“你吓到她了,何家出身陇西何氏,的确差了些,但也没外面说的那么不堪。”   “论数衣冠士族,什么时候轮到何氏冒尖了?不过军兴之际,这群小人命好,捡了个节度使当当。况且我听说,这何御榛其实是何氏的家奴,何氏尚且是士族们的家奴,这奴才的奴才,简直不如猪狗,居然也做起春秋大梦,敢觊觎袁氏嫡女了!”裴邵凌站起来怒道。   宁檀怜惜的瞧了眼身后的墨竹,牵着她的手,小声道:“咱们去外面说话,让他冷静冷静吧。”见墨竹点头,她便领着她迈着婀娜的步子出了船舱,到船板上透风去了。   裴邵凌仍旧怒不可遏,袁墨竹是他舅舅的女儿,乃是翠洲袁氏的嫡女,他何家是什么东西,竟然也妄图碰望族之女。   他恨恨的握拳,却在这时,听到船舫外传来咕咚一声,接着是宁檀的惊呼声:“墨竹——”   裴邵凌冲出去,扑到船栏杆边,顺着宁檀惊叫的方向看去,只见水面上有一汪小小的涟漪,波纹缓缓荡开,眼看就要恢复镜面一般的平静了。不远处宁檀捂着嘴巴,惊恐的望着水面:“墨、墨竹……”   裴邵凌盯着水面,短暂的犹豫后,他扶着栏杆,便要纵身跃下。此时宁檀突然冲过来,抱住他:“哥——墨竹想自尽,我们成全她吧。”   “什么?”   宁檀眼角挂着点点泪光,泣泪道:“她跟我说,她宁死不要嫁给庶族子嗣,愿意以死保存袁家的名声。说、说完……就纵身跳下去了。”   “……”裴邵凌怔怔出神。   宁檀咬唇,强忍泪水:“如果这是她想要的,我们便成全她吧,否则就是活着,也被世人所不容。她躲到裴家数年,到头来仍要被逼迫回去,不如死了干净。”   裴邵凌低头再看,河面上已恢复了平静,残阳余辉映衬下,一如从前般的美丽,令人心驰神往。   —   河,蜿蜒流淌,出了庄园向下汇入干流,润泽沿河的田地庄稼。沿河住着许多人家,这些人家都是依附裴家的奴客,耕种主人的土地,从主人家的山川中渔猎,每年向主人缴纳大量的银两,只比庄园里卖身的奴隶强一点。   河畔有一酒家,贩卖渔民最喜欢的廉价米酒。有的时候,没有银子,渔民会用手头的几条鱼抵酒钱,换取这微薄的舌尖美味。除了这个,他们负担不起更多的奢侈食物,因为每年年底要把自己收成的七成作为赋税上交给主家。   经营酒家的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张姓老人,花白的胡子,佝偻弯曲的腰杆,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布满了岁月的斧凿。   今天,天气阴沉,才过了晌午,天色变阴的像傍晚光景了,张老汉觉得这样的天气不会有捕鱼的后生来换酒喝了,便慢慢挪步到门口,把酒旗扯了下来。酒旗用了有些年头了,原本鲜艳的图案,现在几乎看不出来颜色了。   他卷起酒旗,正要往屋内走,忽然听到小路前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他奇怪,奴客们是没资格骑马的,怎么会有马蹄声。   很快,路的尽头出现了三个男子,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公子,这里有处酒家。”骑着枣红色马匹的一个年轻人对中间的男人道。   中间的那位,骑着一匹毛色黝黑的骏马,生的眉清目秀,但脸色极差,面无表情,更显得整个人清清冷冷。他搭了眼酒家,冷声回道:“我看到了,要下雨了,进去避一避。”   说话间,已到了酒家门前。老汉不知来的是何人,但这里是裴家的领地,外面的来客不可能随意进来,他见这几位衣着光鲜,便推断出这几位是裴家的主子们。   他只见过负责收租子的执事,突然见到这样的大人物,不由得紧张的手误无错。他呆在原地,发起慌来。   骑黑马的男子,在酒肆门前下了马,径直向屋内走去,其余两人惶惶下来,为他拴好马,便也跟了进去,似乎没人看到呆怔的老汉。   三人进屋后,挑了张靠窗的桌子,不用张老汉上前伺候,其中一人已经用袖子擦了凳子和桌面,对那皮肤白皙的男子道:“公子,您坐。”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叫我怎么跟父亲交代。”   “裴少爷那边,或许会有消息。”贴身的两个随从,一边一位坐在主人下方的位置上。其中一个随从,瓮声瓮气的开口。   “墨竹在他眼皮下投河自尽,他眼睁睁看着也就罢了,居然连尸体去了何方都没瞧仔细。我从翠洲过来这期间,他捞来捞去,别说人了,连根毛也没捞到!”   他是袁氏嫡子袁克己,听闻寄住在舅舅家的妹妹故去,他从翠洲连夜出来赶到这里。可是到了地方,裴邵凌居然告诉他,妹妹袁墨竹的尸身还没有捞到。当初妹妹投河自尽,派人捞了几天,却是什么都没捞到。他们今天出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沿河寻找,仍旧一无所获,他气愤之余跟裴邵凌起了冲突,带着随从离开众人,到了这里。   “……公子,兴许小姐没死……再等等罢,或许会有好消息。”知道公子的脾气,随从小心翼翼的劝道。   “再等,墨竹的尸体都喂鱼了!”袁克己瞪眼怒道。虽然自幼和妹妹分开,对她毫无感情,但是她毕竟是袁家的人。人是在裴家死了,现在裴家先尸体都叫不出来,分明是没把袁家放在眼里。   张老汉胆怯的站在门口,好像这屋子是属于这几个人的,他才是外来的过客一样。   “公子……要、要酒吗?”他沙哑的问了一句,可惜声音太小,并没引起那三个人的注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就这样站着让他们自便,还是该靠近点再问一遍。   此时,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甜美如清泉一般的女声笑道:“我回来了,这天气阴的可真吓人。”   张老汉的心狠狠揪起,他赶紧做了个‘嘘’动作,对回来的女子皱眉道:“喊什么喊,快去生火做饭。”便要推着女子去后厨。   “慢着——”本来在训斥两个随从的袁克己,忽然发声。他歪着头,打量这个女子。她十六七的年纪,穿的青蓝色的儒裙,粗布的料子的做工,可穿在她身上,却能衬的她婀娜窈窕。一根木簪把她的发髻随意挽起,脸上也无半点粉脂,但奈何天生丽质,自有一股娉娉婷婷的俏丽劲儿。   “公子,这是奴才的闺女,冒冒失失的惊扰了几位,该死该死!”张老汉鞠躬道歉,然后又推了女儿一把:“还不快滚!”   “不许走!”袁克己朝女子勾手:“过来。”   女子蹙了蹙眉,忽然‘咳咳’的咳了起来:“公子恕罪,奴婢最近着了凉,怕把风寒传染给您,还是别过的好。”   袁克己冷笑一声,朝随从使了个眼色:“去!”两个随从便起身,一人挡住张老汉,一人把女子推搡了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主人身边。   袁克己一手搭在女子腰间,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凑近她道:“耍这样的小把戏有趣吗?I”   她自从穿越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恶意。虽然明白自己穿个了大庄园家奴才的身子,但她从没湮灭希望,毕竟死过一次,好歹有条命,她很知足。   可是现在,事实告诉她,劳苦大众不仅仅要吃苦耐劳,还得应付各种突然而至的天灾和‘人祸’。眼前这位,一瞧就是纨绔子弟,这个世界残酷之处在于,除了士族外,连担当小官吏的庶族都不能算人,更别提她们这样的奴仆了。   老百姓或者奴客们被‘高贵’的士族们杀了,陪点银子还算好的,没说你玷污了老爷们的‘刀’就算不错了。   为了自己和父亲的性命,她得小心应付。   “真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你这么一位美人。”袁克己放在她腰间的手上移,从她腋下绕过后,揉在她一边的软雪上,大力捏了一下。   她吃痛,本能的挣扎,不想他就势一抱,竟直接把她抬到桌上压倒。   “公子——公子——您行行好,她还没嫁人呐——”张老汉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哭道:“您行行好,放过她吧。”   袁克己根本不理他,只对女子道:“你服侍的好,亏不了你。”说着,扯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拽,便露出里面的抹胸。他毫不犹豫的又一挑,剥了抹胸,让柔白细腻的酥胸弹跳进眼帘。他阅女无数,但两对椒乳生的这样浑圆饱满,细白漂亮的却很少见,他呼吸一窒,俯身含住上面的红缨,手则摸进她裙底,探入她腿间逡巡摩挲。   张老汉跪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呜痛哭,他无能为力,除了痛哭,只能磕头,希望对方忽然良心发现,放过他们。   “公子……让我爹爹出去,我好好侍候您……”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哪怕是奴仆的性命,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   袁克己吻住她的樱唇,尽情品尝她的甘甜,才摆摆手吩咐道:“你们出去。”两个随从听令,架着哭的不能自已的张老汉出了门。   山雨欲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潮湿。她觉得自己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任由对方宰割。她还没嫁人,是个处子,下面本就紧致,再加上恐惧,哪怕她乖乖的配合,仍旧让他揉弄了好一会,依然干涩的没法进入。   他啧了一声,道:“本想疼疼你,奈何你不争气,管不了那么多了。”正要放弃怜香惜玉的念头,由着自己畅快。   突然就听门外传来系嚷声,自己的随从叫道:“裴公子,我家公子在里面,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去——”   被扫了兴致,袁克己嫌恶的蹙眉,知道没法继续了。在女子白的几乎透明的腹部吻了下,道:“穿好衣裳,我带你去回去,你叫什么?”   话音才落,破旧的门板咣当一声,裴邵凌大步跨了进来,瞧见这番情景,略显吃惊。倒不是对袁克己荒诞的举动,而是吃惊他在这种地方,居然能找到让他看得上眼的女人。   此处住的全是裴家的奴客,肮脏、丑陋,哪里会让世家子弟瞧得上。   这时躺在桌上的半裸女子,缓缓撑坐起来。她发丝散乱,遮住了大半边脸,瞧不出什么模样。裴邵凌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期间,女子用小指勾起碎发掖在耳后,露出完整的容颜。   裴邵凌登时吓白了脸,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墨竹——”   袁克己听到自己妹妹的名字,忙四下看:“墨竹在哪儿?”   “她——她——”裴邵凌情急之下,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冲过去,捧起女子的脸,唤她:“墨竹,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这次写个乱世。求支持=v= ☆、第二章   袁克己只觉得所有的血液全部涌上头顶,脑袋瞬间变成几个大。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子,她是墨竹?墨竹不是死了么?   这怎么可能?!   裴邵凌也怕自己看错了,几乎是一寸寸的审视女子的面庞,这眉眼琼鼻樱口,跟失踪的墨竹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绝对不会错。   “你不认识我了?”裴邵凌很快就发现墨竹的古怪之处了,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狐疑惊惧,并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弹奏丝竹箜篌的表妹:“你还记得什么?”   墨竹下意识的揽了揽衣裳,遮住自己半裸的身体。要说她记得什么,她只记得死而复生后,好像是躺在一处滩涂上,迷迷糊糊间有个老人出现在面前,接着她就失去意识了。再睁眼,老人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女儿,她也从没怀疑过,甚至为了融入这个新身份,苦练酿酒和耕田的技能。   难道她的身份其实搞错了,她不是奴客,而是跟眼前这个几个人有关的人物。   可她毕竟什么都不记得,少说为妙。她摇摇头:“不记得,公子是谁?”   裴邵凌急道:“我是你表哥,裴邵凌。这是……”看向衣衫尚凌乱的袁克己,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荒唐事,袁克己和他自己的亲妹妹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是你……”   不等裴邵凌出声,袁克己系好腰带,怒道:“邵凌,你别话说,你看清楚了?她是墨竹?”他手脚冰凉,方才的情潮退去,取而代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会错。”裴邵凌斩钉截铁的回答。在过去的十年,他每日都和墨竹见面,绝对不会看错。倒是袁克己这个亲哥哥,从小和妹妹分开,根本不知妹妹的长相,做下这等有违人伦的事情。   墨竹听这个自称她表哥的人,在介绍那位想侵犯她的男子时候,却支吾了。她愈发好奇了,看向袁克己:“你是谁?”   “我……”袁克己没法回答,向后退了一步,冲到门口,亲说把张老汉拽进来,抽出腰间的佩剑抵在他喉咙处:“她真的是你女儿?”   袁克己希望听到肯定的回答,这样的话,这个女人不过是和自己妹妹相像的奴客罢了。可是,张老汉的回答让他瞬间绝望。   张老汉吓的面无血色:“回二位公子,她是我从滩涂捡来的,我看她长得像我死去的小女儿,就把她留下,当做亲闺女养,我以为这都是天意……”   裴邵凌咬牙切齿的恨道:“你居然敢、居然敢私自容留来历不明的女子!”   “你这老畜生!”袁克己把自己犯下罪孽的愤怒,全部归咎于这个老东西的隐瞒,如果他没有隐匿袁墨竹,他也不会差点和自己的妹妹乱-伦。   “住手!”墨竹从桌上下来,大声道:“不要伤害他!”既然自己是其中一位的表妹,身份地位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袁克己听到妹妹的声音,本能的一哆嗦,但强硬的道:“你给我闭嘴!”   重新找回身份的墨竹,已经不再害怕他了,她抬眸盯着袁克己:“我为什么要闭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倒是你,你究竟是谁?”指着裴邵凌道:“他是我的表哥,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在这里杀伤人命!”   “……”袁克己没法回答,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看着墨竹,只觉得头晕目眩,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张老汉痛哭流涕的道:“奴才也不知道她是谁,这世道,从北方南渡来的流民那么多,奴才以为她是流民,把她留下,给我养老送终……”   张老汉对墨竹很好,所以她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她道:“您别哭了,没事的。”想走过去扶起老者,这时,裴邵凌出手拦住她:“不许过去。”既然找回了身份,就不能再触碰这些下贱的奴客了。   袁克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求证:“老头,你发现她的时候,她穿的衣裳呢?”张老汉指着另一间低矮的草屋:“在那屋箱子里……”袁克己便一脚踹来屋门,翻箱倒柜,用佩剑挑起里面塞的破烂衣衫,最后从最下面找出一件丝绸襦裙,裙子里还有个红色的小包,打开后,他见里面是一对翡翠珍珠耳珰,这样的物件,绝不是奴客配有的。   这时他带的两个随从跟了进来,其中那个说话瓮声瓮气的男子结结巴巴的道:“她、她真的是墨竹小姐?”   袁克己目光阴鸷,提着剑冷幽幽的回眸,走到随从面前,手起刀落,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在他身后,男子紧紧捂着喉咙,嫣红的血从他指缝中溢出,很快前襟一片鲜红,他挣扎了几下,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另一个随从屏住呼吸,后退几步,一声不敢出的随着主人出去了。   袁克己把那对耳珰拍在裴邵凌手中:“这是墨竹的吗?”   裴邵凌微微颔首:“是,她失踪那日,戴的就是这副耳珰……”由此可以肯定,这个女子确确实实是袁墨竹了。   袁克己揩抹了下嘴唇,警惕的睇望了眼袁墨竹,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他瞬间觉得被雷击了一般,浑身抖了几抖。   他想杀光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墨竹压根不想多看袁克己一眼,比起他,自称裴邵凌的人似乎更平易近人:“……表哥,我到底是谁?”   裴邵凌道:“走,咱们回去再说。”不巧的是,他才说完,外面突然雷声大作,一阵劲风吹来,门帘拍打得门板啪啪作响,遂即风卷着雨吹进屋内,众人见走不了了,纷纷躲进屋里来避雨。   疾风骤雨不停歇的下了半个时辰后,天边慢慢放亮,有道道金线乍现,照耀大地。   墨竹与裴邵凌坐在最里面的桌前,他耐心的告诉她的身世,她出身翠洲袁氏,但从五岁开始便来到裴家,在这里长大,前几日登船观景,不慎跌入水中,自此失踪。   墨竹听完,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原本的袁墨竹入水死去了,她占据了这具身体,因为没有原先主人的记忆,所以流落在此。现在她找回了身份,估计要以袁墨竹的身份开始生活了。说真话,突然间从下贱的奴客变成士族嫡女,好比突然间中了几个五百万,幸福的不真实。   翻身做主人的墨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报仇,她瞧向刚才那个轻薄她的男子,恨的咬牙:“表哥,你也看到了,他轻薄我。就算是你的朋友,也不能放过他!”那男子袖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景出神,虽然现在看,他端的是丰神俊逸,但刚才禽兽起来,简直是丧尽天良。   奴客的女子的确是玩物不假,但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人,见惯了正常人类,对这样一个想上女人,按倒就扒人家衣裳的禽兽,无法容忍。她是奴客也就罢了,但她现在袁家嫡女,应该有办法让冒犯她的家伙,付出代价。   “他啊……”裴邵凌咬唇,唇上显出一排齿痕:“他是……”   “难不成他是皇族子弟?”墨竹急道,表哥一直支支吾吾,这个人的身份有什么了不起吗?!   “不是。”   “那他到底是谁?”她大声道。   此时,在窗边观雨的袁克己听到墨竹的质问,一咬牙,来到他们桌前,按住墨竹的手,仰着下巴道:“我叫袁克己,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还有什么想问的?”   墨竹愕然无语,瞧了眼裴邵凌,发现裴邵凌低着头,蹙眉轻叹。她本能的感觉到这不是谎话,而是真的。   有句话怎么说的,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他们不是有情人,却是真兄妹。   墨竹哑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再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以后的日子,或许过的还不如做个奴客。   —   袁墨竹投河自尽后,因为没找到尸体,除了裴家和袁家内部几个重要的人物之外,并没有向外透露。现在,袁墨竹死而复生,更要严守秘密。   她被裴邵凌和袁克己悄悄的接回府中,仿佛她从没离开过一样。   墨竹对失去记忆这件事,坦坦荡荡,用这个借口,她做错任何事都能得到谅解。   回到裴家府内,一路上,她连连被看到的景物所震惊,贫富差距实在太大了,裴家大宅内的座座琼楼玉宇,与她曾经住过的茅草酒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宅几进几出,每个进出都有执事们把守负责,到她所住的小筑,她都记不得究竟穿了多少道门了。   墨竹摸着红木大床上精致的镂空雕刻,心情复杂。   “妹妹——真是的墨竹妹妹吗?”   回眸看到一个长相娇媚的少女站在门口,盛女丽饰,有种不可冒犯的高贵气质。墨竹迷茫的看着她,等待少女介绍自己。   “你真的不记得事情了,怎么会这样……我是你宁檀姐姐呀。”宁檀伤心的啜泣,拉过墨竹的手,上下打量她:“你不见这些日子,我日夜祷告,终于老天显灵,将你还给了我们。”   墨竹淡淡的劝道:“姐姐别哭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宁檀破涕为笑:“回来便好。一会老爷太太要来见你,你这样可不行,走,咱们沐浴更衣去。”牵着墨竹的手,带她去沐浴更衣。   堂子里湿气氤氲,墨竹来到这个世界几天了,终于能洗上正经的热水澡了,心情顿时大好,泡在热水里,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好舒服——”   宁檀一直在观察这位失而复得的表妹,在见到墨竹之前,她一直在担心对方是在假装失忆,其实伺机报复她。但现在,她放心了,袁墨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有的时候看着她,有一种陌生感,就像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说来也奇,你落水之后,河水也不急,可我们派人找你,就是找不到,你竟然漂到下游去了。”宁檀撩起一捧水,淋到墨竹肩头,看水珠顺着她锁骨向下滑落,忽然,她发现墨竹右乳上有一处深紫色的吻痕,她微微皱眉,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墨竹向下缩了缩身子,让水掩盖住那处吻痕:“蚊子咬的。”   “……你不是遇到了什么坏人吧……”宁檀担心的问。世家嫡女几日不见踪影,从滩涂的奴客家找回来本就是一桩大事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知道,编造出不利于家族名声的事来,可就糟了。   坏人?她哥哥袁克己算坏人么?估计不算的,因为那厮连人都不能算。墨竹想起在酒家时,他跟自己吐露身份时的那份坦荡,好像丝毫没觉得羞耻。之后从酒家出来,她乘车回府,他则骑马跟随,一路无话,平静的像什么都发生过一样。   宁檀见墨竹出神,紧张的晃她:“怎么了,在听我说话吗?”   墨竹如梦初醒,笑道:“救我的是个六旬的老汉,人非常好,我没遇到坏人,一直到表哥和哥哥找到我。我现在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回到这里,心里便更踏实了。”   宁檀听到提起袁克己,不由得叹道:“你哥哥来了,怕是要带你回翠洲。”   “……我一定要回去吗,我不想回去。”墨竹可不想回去,虽然是穿越的,与袁克己并没有兄妹感情,但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她还没强大到能若无其事的跟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看来袁墨竹真的是一点记忆没有了。宁檀道:“你父亲病了,你怎么能不回去呢。再说,你还有门推不掉的婚事,想不回去,难呀。”   “婚事?”一天之间,不仅身份有了,现在连下半辈子的归宿也有了。   “……唉,一言难尽,我说不清楚,你去问你哥哥吧,他比我清楚。”   她宁愿不知道所谓的婚事,也不想跟袁克己说话。墨竹‘哦’了一声,默默的撩水洗身子。她与宁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等洗完了,让婢女们伺候了穿衣打扮,精心准备了一番,才去客厅见人。   客厅内,上座着一位中年男子,在宁檀的介绍下,她知道这是她姑父,裴家的家主,另一位看到她就掉眼泪的贵妇人,则是她姑姑。屋内除了两位长者外,裴邵凌和袁克己也在。   墨竹坐到姑姑身边,安静的听着对自己的安排。   大概在她来之前,裴邵凌他们已经跟家长说了找到她的经过,姑父和姑姑并没问她这方面的事。也好,有些事的确不能见人,他们能遮掩,就交给他们胡编乱造去吧。   袁克己起身拱手道:“我来之前,家父身体有恙,递信来让我妹妹回翠洲,没想到因为落水的事耽搁了时间,现在她人找到了。我想,明日就带妹妹起程回家。”   “这么急,从皇都给墨竹请的大夫,还没到。”姑姑道。   “她这样的病症,我以前见过,有的过几天,或者过几年,自己就记起来了,身体没大碍,不耽误正事。”袁克己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想尽快让家父见到妹妹。”   墨竹心道,你想把我带离这里,莫不是怕我说漏了嘴,把你在酒肆做的好事抖落出去。   她见袁克己薄唇轻抿,眉眼间波澜不惊,她便也有样学样,绷着脸,面无表情。   她感谢裴邵凌来的及时,否则她和袁克己真突破最后的防线,真做下罪孽,他俩中间,说不定得死上一个,来保守秘密。   姑父捋着胡须,最后叹道:“那么,克己,你尽快带你妹妹回翠洲罢。至于那门婚事,希望你父亲从长计议,不要贸然应允。”   墨竹一愣,什么婚事?貌似不太被大家看好。 ☆、第三章   房内的连枝灯共有灯柱十四只,连排并然,婢女递进点燃,添加了香料的动物膏脂发出淡淡的幽香,萦绕屋内。因为筵席准备的匆忙,在袁克己眼里有些寒酸,他仅斟了几口酒,并没动菜肴。   酒过三巡,裴邵凌朝歌姬们使个眼色,让其中一个俏丽冶艳的歌姬陪袁克己饮酒。不想袁克己全无兴致,厌烦的呵斥道:“滚开!”   裴邵凌很少见他这样骂人,知他心情恶劣,摆摆手,让歌姬们和婢女们通通下去了。   “……明天就要动身了,你少喝些吧。”在袁克己又要给自己斟酒的时候,裴邵凌出口阻止。   袁克己恨恨的把酒壶撂下,痛苦的道:“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她掉进河里没死,偏偏出现在那里,我又不认识她……”双手撑着额头,低着头怨道:“叫我以后怎么面对她。”   “人算不如天算。”裴邵凌也觉得这件事十分恶心人,但奈何已经发生了,他尽量安慰表兄:“我看墨竹并没受多大的伤害,你也尽快忘了吧,别再想了。”   提起墨竹的态度,袁克己放下扶额的手,露出一双阴鸷的目光:“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吗?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居然不哭不闹。”   在裴邵凌的印象里,墨竹妹妹是个说话都不会大声的女子,温柔多情,常常伤春感怀,绝不是今日这个性子冷淡的样子。他叹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不过也难说,或许她有寻常人看不到的一面。其实,她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抗婚,才投河自尽的。”   “为了不嫁去何家?”袁克己是支持这门婚事的,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恶声恶气的道:“蠢货,袁家把她生下来,用到她的时候,她倒是一死干净了。”   裴邵凌撇撇嘴:“……士族怎么能跟庶族通婚,迎娶庶族女子勉强说得过去,但是让士族嫡女嫁给他们,呵呵,亘古未有。舅舅当初答应这门婚事,情非得已,大家心照不宣。现在局势好转,理应悔婚。”   袁克己慢悠悠的饮了半盏酒,挑挑眉:“这事要我爹拿主意,我只负责把妹妹带回去。”他觉得跟裴家的人说不通,故此不多浪费口舌。   “唉——墨竹活下来了,嫁给庶族的何家,也是祸事一桩。”裴邵凌发牢骚:“士庶不婚,天理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逾越,否则定会受到老天的惩罚。表兄,你千万要劝说舅舅,万万不要把墨竹妹妹嫁给何家,其他家族都在观看,一旦袁家下嫁嫡女,会遭到整个高门子弟的口诛笔伐,到时候,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嗯嗯,我会转告的。”袁克己漫不经心的点头。   喝了一通酒,袁克己觉得舒服了许多,至少没下午那么压抑了。在婢女的引领下向住的别院走去,带路的女子身姿曼妙,随着步伐扭动腰肢,极是撩人。若是平时,袁克己可能早保持不住,让她陪侍自己了,但今日发生了在酒肆那档子事,他兴致寥寥,没有让女人陪侍的心思了。   照亮的羊角灯发出红彤彤的光,吸引着飞蛾扑扇着翅膀绕着它飞舞。   不远处的灯下,站着一位妙龄女子,袁克己不经意的咋一看,竟看成了自己的妹妹墨竹,吓的顷刻间酒醒了大半,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是眼花了,此人是裴宁檀。   袁克己扫了圈四下,没看到其他的侍女:“不是都说裴家家规甚严么,怎么大晚上的女孩子不在闺楼,在外面乱逛什么。”   宁檀扯出一丝笑意:“当然是在等表哥您呀。”   “……”袁克己挑挑眉,道:“等我,你想说什么?”   宁檀瞅了眼他的蹀躞带,这样的腰带只有下等士族出身的武将才会用,像裴袁两家这样的豪族,向来不屑与武夫为伍,使用这样的腰带,很丢脸的。   宁檀揶揄道:“反正不是和表哥谈论经史典籍,您更感兴趣的似乎是舞刀弄剑呢。”   袁克己冷笑道:“想指点我,还轮不到你开腔,你没有想说的,我便去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   “……表哥,您知道墨竹是投河自尽的么。”宁檀做出担心的模样:“她为了士族的名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真是女中豪杰呢。可是,我看她今天回来,忘记了过去的事,似乎没有这个念头了,难不成她真的要嫁进何家?”   “听你的语气,似乎她没死成,你觉得很可惜?”袁克己道。   宁檀淡淡的道:“能活下来,自然是好的。但是,为了大义,以死殉节,难道不是士族女子该做的吗?”   袁克己扑哧一笑,然后阴测测的笑道:“不用着急,等天下大乱的时候,自然有你殉节的机会。”   她脸上挂着寒霜:“表哥这样说话,可就难听了。袁家在十年前经历了‘苍神之乱’,大家都知道,了解你们吓破了胆,把墨竹下嫁何氏。但你们可别把所有士族的人,都想得和你们一样贪生怕死。”   本以为袁克己会暴怒,但他只是冷笑了一声,朝宁檀挑挑眉:“很好,希望你祈祷天下太平,永无战事,像你这样高贵的士族女子才能保证永不被玷污。”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宁檀气的暗暗咬牙,拂袖而去。   —   墨竹好吃好喝后,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随袁克己登上了回翠洲的车马。她发现她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不用思考,因为每一个举动都有人伺候着,告诉她该怎么做。   虽然对所谓的姑父姑姑和表哥表姐们毫无感情,但一想到未来数天要和袁克己相处,墨竹不由得感到伤心,在分别的时候,掉了几滴泪,为这次分别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车厢很大,不仅有一张舒服的软榻,一张矮桌,几个锦墩,还摆着书箱和棋盘,为她解闷。最体贴的,还留了叫初夏的丫鬟服侍她。   据说袁墨竹原本在裴家用的几个丫鬟,在她落水失踪后都殉主了,这个叫初夏的是袁克己临时找来伺候她的。墨竹还是蛮走运的,旧丫鬟们不在了,新的丫鬟对主子了解不多,她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官路平坦,车行的很稳,墨竹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从任人宰割的奴客到颐指气使的大家族小姐,不过是一夜之间。这完全是由出身决定的,她感慨,果然穿越有风险,投错胎一辈子全毁了,这不是个讲究个人能力的时代,一切在出生那刻就注定了。   大多数人,只能在时代中,随波逐流。   不过,想那么多没用,她最该考虑的是如何跟袁克己相处。就算是真正的袁墨竹也是自幼和哥哥分开的,两人近十年没见,彼此完完全全是陌生人。   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好像身体还能感受到他揉捏力道,墨竹一阵恶寒,大热的天里打了个哆嗦。   估计袁克己也很恶心她,在路上行了几天,一直没有见过面。   几天后,从路边的景象,墨竹知道已经行出很远了。沿途不再是富饶安宁的村庄景色,而是陆陆续续的可见断壁残垣,偶尔在路边的沟中,还能看到累累白骨。   据说这里几年前发生过小规模的战乱,饥民揭竿而起,被官府镇压下来,侥幸逃命的流民有的进山当了土匪,专门抢劫过往逃命的流民和商旅。墨竹探头瞧了眼自己的车队,浩浩荡荡足有几百号人,对付个车匪路霸应该不成问题,她的一颗小心脏揣了回去。   慢慢的,不仅路边景色越来越颓败,连驿站也开始破旧不堪,后来,索性连驿站也没有了,众人找了个附近的寺庙的歇脚。   寺庙自然容不下这么多人,于是袁克己很干脆的下令让原本的沙弥和住客全部滚出禅房,给他们腾地方。袁家在这地界比天王老子还好使,老方丈不敢有半句怨言,把自己的禅房倒出来给袁克己住。   墨竹也得到一间尚好的禅房落脚。她一路上一直做男装打扮,束胸累的气短发慌,一进门,赶紧解开束胸的布条,揉弄着放松,她一身的汗,再也受不了了,懒洋洋的趴在床上,对初夏道:“你去问问,给我弄个浴桶来,我要洗洗……”   初夏传达了墨竹的吩咐,很快就有两个奴仆抬着浴桶进来了,墨竹当即洗了一次,然后舒舒爽爽的躺着歇去了。但是天气实在太热了,睡觉之前,她热的受不住,干脆坐在浴桶里,手搭在桶沿上,无精打采的道:“不行了,今晚上我就这样睡了。”   初夏立在一旁,小心的劝道:“小姐,您别着凉了,还是出来吧,奴婢给您扇扇子。”   墨竹想想也是,毕竟这里是寺庙,外面全是男人,不大方便,再说泡久了,对皮肤不好,她无奈的道:“好吧,把衣服给我。”   突然这时,就听外面咣当一声,初夏警惕的喊道了声:“什么人?”   墨竹裹住中衣,迈出浴桶,吩咐初夏:“你出去看看。”等初夏走了,她踮脚去勾衣架上的亵裤,突然,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她惊慌的把目光投射到窗户,猛地看到一个人影正从窗缝间偷看她,她吓的大骇,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   悠远的钟声响彻整个若木寺,这钟声让本就难以入眠的袁克己更加无法入睡了,他心烦意乱的坐起来,登上靴子出了房门,去院里散心。   圆月当空,苍翠的树木仿佛黑墨画就的一般,远远望去,连连绵绵一片黑墨色。   其实每往翠洲进一步,他的心句多烦躁一分。回到家里,他就得和墨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想想就知道,那是何等尴尬的局面。虽然把当时在场的人都处置掉了,裴邵凌也承诺不会对外讲,但是袁克己无法过自己这一关。   他决定,一回翠洲就把墨竹嫁出去,不许她在家里待着。   正想着,忽然间,他看到一个人影在树影后一闪而过,他一怔,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三更半夜的,鬼鬼祟祟的是什么人?自从十年前的‘苍神之乱’后,目睹过兵戈过境,的袁克己早不像其他士族子弟那样只会谈论玄学,而是研习兵器,所以看到有可疑的人,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喊人,而是心里骂道,找死的,看老子逮住你,拧断你脖子!   他沿着树丛间蜿蜒的小路去找那个可疑的影子,向同一个院内,靠院墙的禅房走去。   一路找过去,忽然看到黑漆漆的禅房中,唯有一间有光亮,袁克己便摸了过去,他努力回忆这间院子分给了哪个近身随从,走到窗底下,他猛地一个令他胆寒的声音的道:“热死了,不行了,今晚上就这样睡了。”   是墨竹。   袁克己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蹲下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暗骂道,禽兽禽兽,袁克己你这禽兽。   这一惊,竟踏翻了窗下的一块墙砖,发出咣当一声。   这对袁克己来说简直是惊天巨响,赶紧伏低身子沿着墙角快速逃窜。这时听到响动的初夏追了出来,往院门那边观望去了。袁克己惊魂未定,慢慢站起来,本能的回头看了眼身后,却见身后是一扇没关严的窗子,从窗缝中透出一缕光亮,一个女子在烛光中正翘脚在勾衣架上的东西。   她穿着白色的中衣,仅遮着上半身,两条修长的腿赤条条的露着,看得人心神荡漾,他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一看不要紧,此时女子突然把视线看向他这边,与他来个四目相对。   刚才惊吓剩下的半个魂魄,被女子这一记目光彻底唬了个支离破碎。   竟然又是墨竹。   她也吓得不轻,前几日发生那样的事也就算了,毕竟两人不认识,现在兄妹已经相认,袁克己他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她窗下偷看她洗澡算怎么回事?!她连连后退,嘴唇哆嗦:“你……你……”   袁克己怕她喊,当即打开窗子跳了进去,几步便到了她面前,去捂着她的嘴巴:“不许喊!”   抵抗是本能的,她没法不挣扎:“唔——放——唔——”   墨竹被他按在地上,两条腿乱蹬乱踹,但奈何根本不是袁克己的对手,他一手扣住她两个手腕,另一手捂住她嘴巴,骑在她身上,没一会,她就既动弹不了也喊不出声了。   袁克己压低声音道:“我不是来找你的,这是误会!”   她瞪眼。   “你别出声,我这就放开你,听懂了,点头。”   墨竹赶紧点头。袁克己犹豫了一下,慢慢拿开捂在她嘴巴上的手,墨竹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道:“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说是误会?!”   袁克己百口莫辩,他打从出生还没如此羞愤过,下意识的摸了下腰间的佩剑。   没脸活下去了,不如先杀了墨竹,自己再引颈自刎,一起死了干净。   但好在,仅仅是一闪念,理智很快重新占据了上风。   作者有话要说:_(:з」∠)_ ☆、第四章   他刚才一时冲动,的确动过危险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找回了理智。袁克己低声喝道:“你不许嚷。”   墨竹冷笑道:“我怎么会嚷,难道要大家来看兄妹乱伦么?”她没有继承这个身体主人的记忆,袁克己对她这个穿越人员来说,就是这具身体生物学上的近亲而已,刨去这点,与一般男人无异。   她可以做到没有心理负担,但袁克己可是实实在在的袁家嫡子,墨竹的亲哥哥,他是怎么做到突破心理防线,想欺负自己妹妹的?墨竹十分好奇。   历史上有很多奇葩的年代,她貌似很不幸的选中了其中一个。   袁克己站起来,冷声道:“我来抓贼,偶然路过,就这样。”   “是吗?”墨竹抿好中衣,遮住上身的春光:“真的不是半夜想袭击我,闷死我奸尸吗?” 袁克己惊诧,一个养在深闺的豪门嫡女,怎么会把‘奸尸’这种词脱口而出。   此时,就听门外传来初夏的声音:“奴婢去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人,小姐,要不要告诉公子,让他派几个人手过来。”她脚步轻快的走进来,猛地撞见屋里的一幕,登时错愕的站在原地。   公子是何时进屋的?为什么他会和衣衫不整的小姐在一起,就是亲兄妹,也绝不可以这样。初夏惶恐的抬眸,正对上袁克己阴冷的目光,她像被抽掉了筋骨,双膝发软,瘫软在门边,扶着门框,不住的发抖。   她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她没法活了。   袁克己走到初夏跟前,丢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说完,大步出了门。等他走了,墨竹去扶吓得瘫软的初夏:“没事了,他走了。”   初夏恍恍惚惚的嗯了一声,道:“小姐,奴婢侍候您穿衣。”墨竹以为事情过去了,让初夏把门关了,擦净身子,便躺下了,初夏则在一旁给她扇扇子。墨竹不忍心苛待这小丫头,道:“我不热了,你也去睡罢。”   “那奴婢等小姐睡了,再停。”初夏道。   “好吧。”墨竹闭着眼睛,享受丫鬟扇来的微微凉风,渐渐的困意袭来,昏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没看到初夏。昨晚用的蒲扇扔在她枕边,墨竹以为初夏去打洗脸水了,并没在意,自己梳了头发、穿好衣袍。可左等右等,仍不见初夏的影子,她不由得着急起来。   这时 ,门口来了个从没见过的小厮,小声禀告:“大小姐,今个早饭您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吩咐人去做。”   墨竹起身来到门口,对那小厮道:“你看到初夏了么?我的饮食起居,是她负责的。”   那小厮猫着腰,道:“初夏姑娘来不了了,公子吩咐奴才的。”   “什么叫来不了?”   “初夏姑娘今早吊死了。”   “什么?!”墨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一个人,昨晚上还给她扇扇子,怎么一会不见人就死了呢。她气血上涌,但知道跟小厮说不上话,要找就找罪魁祸首算账。   墨竹直奔袁克己住的禅房,门口的随从认得墨竹,不敢阻拦,墨竹便一脚踹开禅房的门,闯了进去。袁克己正在整理蹀躞带,往环扣上挂佩刀,见妹妹风风火火的冲进来,露出嫌恶的表情,冷声道:“干什么?”   墨竹径直走到他面前,仰头气势汹汹的道:“袁克己,你到底想怎么样?”   “啊?”   “咱们今天得把话说清楚!若是误会,没必要遮遮掩掩,把话说开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各过各的日子。如果不是误会,我想问问,你想把我逼到哪一步?”她并不畏惧他,字字清晰的吐出一串话。   袁克己怒目:“当然是误会,我不想再看到你,快滚!”   “初夏是怎么死的?”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害怕主人先动手,先自行了断了。”袁克己推了墨竹一把:“为了丫鬟敢向我兴师问罪!”   墨竹指着他的鼻子恨道:“都是你的错,是你逼死她的!”   这样的举动在袁克己看来无疑是可笑的:“一个奴才,死就死了,我逼她?她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劳神逼她死。你在裴家的丫鬟,知道你投河了,不都殉主了吗,难道也是我逼的?”   墨竹忽然想起了什么:“……收留我的……”会不会也像初夏这样‘畏罪自杀’了,裴邵凌答应过她不会伤害他,但谁敢保证张老汉不会因为恐惧,自行了断。   袁克己冷笑道:“你让他活,可他敢活着吗?”   她仿佛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一直向下沉去。她跌坐在椅子上,苦恼、痛心还有自责。   袁克己觉得颇为新奇,他没法理解为什么妹妹会因为两个奴仆的死,就露出这样的表情。   士族如丰茂的大树,庶族如低矮的杂草,而奴仆们,只能称之为蝼蚁。   谁会为死几个蝼蚁难过呢?   墨竹没傻到在古代高喊人人平等,但至少某些朝代可以做到对人命形式上的尊重,私自打死奴仆,若被检举,也是要受惩处的。但显然,她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个宽容的年代,不管是穿越之后做奴客的日子,还是最近变成袁家嫡女,她只感受了彻骨的冰冷。   “……真没法喜欢这里……”她低头低喃。   袁克己越发奇怪了,自己妹妹是投河的时候,脑袋被河卵石磕傻了么,之前敢跟他叫板,似乎乱伦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现在却又为两个蝼蚁般的奴仆伤心,他冷眼看她:“不喜欢也得忍着,真正让你心烦的事在后头哪。”   墨竹淡扫他一眼,道:“威胁我?”   “不是咱们的事,是整个袁家。”袁克己杵着下巴,对她哼道:“你的未婚夫出身陇西何氏,祖上给袁家提鞋都不配的,现在却要迎娶袁家嫡女了。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吵的沸沸扬扬,父母不得已把你送到裴家,希望能息事宁人。最近,何家来催了几次,想娶你过门。 我看你是真的不记得了,现在提醒提醒你。”   士庶间的差距,简直与种族隔离相差无几,士族嫡女下嫁给庶族子弟,类似于人-兽杂-交。墨竹皱眉:“爹娘为什么会答应?明知道要闹得满城风雨。”   “不是满城风雨,而是朝野震动。”袁克己冷笑道:“据说魏丞相上疏皇上,提议派兵诛杀何家父子,以儆效尤。”   人的神经是在锻炼中不断变粗的,比起自己身上背负的这门惊动宰相皇帝的婚事,差点跟自己哥哥乱-伦,就显得似乎没那么叫人纠结了。   墨竹怔怔的看着袁克己:“然后呢?”   “哼,说说罢了,出兵必败,根本打不过姓何的。”袁克己似笑非笑的看她:“你的未婚夫是个庶族武夫,一旦定下婚期,世人要对你口诛笔伐,逼你自尽维护士族的名誉。”   “我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几口吐沫就去死。”墨竹冷着脸道:“在我看来,是人都吃五谷杂粮,谁也没比谁高贵!”这句话已是大逆不道了,士庶不婚是亘古真理,不容置喙。   袁克己一怔,之前听凝云说妹妹为了不嫁给庶族,竟然选择了投河自尽,他还以为她在裴家这么多年,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满脑子士庶之分。现在看来,她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或者说,磕脑袋变傻后的妹妹,跟他的想法更接近。   “哦?你愿意嫁过去?”   “不管是什么出身,脑袋只有一个。你说丞相尚且不敢发兵讨伐何家,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墨竹道:“说一千道一万,乱世纷争,谁有兵马听谁的。”   袁克己的许多举动,明显和其他士族格格不入,没想到,第一个与他想法接近的人,竟然是妹妹墨竹。作为袁家的嫡子,他早就嗅到了乱世的味道,咋看之下,庶族们依然骄傲蛮横,但也仅剩骄傲蛮横了。十年前,翠洲附近的一帮供奉苍神的教徒叛乱,他们不管什么出身,一律斩杀,亲历过那次逃亡后,袁克己就明白,士庶没有什么区别,刀剑面前,都是要死的。   而且比起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吟诗作赋的高门子弟,被士族们鄙夷的庶族武将更有用处。当年,身为翠洲刺史的袁家家主,向何家求救镇压叛乱,作为报答,把嫡女许配给节度使何御榛的长子为妻。   在袁克己看来,这是他那个乱服五石散,平日里疯疯癫癫的老爹唯一正确的决定。   袁克己碍于许多原因,往往没法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哈,你也没那么愚蠢。”   “是,我没那么愚蠢,所以对你我不利的事,我会统统忘记。”墨竹斜睨他:“哥,你懂我的意思吗?”   初次见面,她还是个小心翼翼的奴客,才恢复身份几天,她就完全换了一个人,敢与他平起平坐了。不过,袁克己竟一喜,暗想道,不愧是我妹妹。他挑挑眉:“再跟你说一次,这两次都是意外。”   “我想也是,您见多识广,女人么,不过是一堆肉,没必要非得吃窝边草。”墨竹很洒脱的道。   袁克己哼笑道:“到底是袁家人,在裴家养了这么多年,也没把骨血里的性子改掉,你很像母亲。”说到此处,一顿,皱眉道:“你还是别像她的好。”   墨竹有不好的预感,能让袁克己这禽兽谈起来都蹙眉的母亲,恐怕也是个人物。   “……父亲的身体,不知好些了没有。”她既然穿越成了袁墨竹,就要做符合她身份的事,比如关心问候父母。   “他呀,少吃点五石散,就没事。”袁克己带着嘲讽的笑意:“我来之前,他服药后,散发的不好,整日哎呦呦的叫,等你回去了,差不多就能好了。”   呃……看样子,父亲似乎是个嗑药的瘾君子。   墨竹咬咬牙:“母亲呢,身体可还康健?”   袁克己脸色阴沉,带着几分鄙夷的道:“好的很。”   这时,执事在门口低声禀告:“公子,今日如何安排?”   “再休息一天,明日一早整顿车马起程!”袁克己对外说道,然后收回目光,放到墨竹身上:“我再给你挑个丫鬟伺候你,带的奴仆不多,你省点用。”   墨竹斜眼睇他,心道,你不摸到我屋里去,就能省下不少女仆。嘴上则道:“是。”   带女人上路不方便,除了原先伺候墨竹的初夏外,就剩下三个年岁稍长的丫头了,平日里,她们是跟在墨竹车边,等候差遣的,现在初夏死了,从中选了一个低眉顺眼的,给墨竹做贴身丫头。   这个丫头叫小巧,话也不多,墨竹很满意。   在若木寺的第二晚,仍旧热的厉害,但有了昨晚的教训,墨竹不敢泡澡冲凉了,早早就上床歇了。睡到夜里,身上黏了汗,她不禁暗叹,人家寺庙都凉凉快快,好舒服的,怎么这寺庙却这么热,真是不科学啊不学科。   忽然,她听到有令人不安的响动,好像有人慢慢向她走来,她心里一惊,难道又是袁克己这禽兽摸来了?正想着,就见一个黑影袭来,她来不及应反应就被按在床上,接着一股绳索紧紧勒在她脖子上。   借着月光,墨竹看清此人轮廓,身型矮小,并不是袁克己,倒像是个女人。   对了,像小巧的身型。   墨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新来的丫鬟要杀她,她们无冤无仇。   小巧却不这么想,她奉宁檀小姐的命令,在路上结果袁墨竹的性命。至于为什么,大概与宁檀小姐常念叨的士族荣誉有关吧。袁墨竹要下嫁庶族了,那是玷污士族颜面的事,宁檀小姐决不能坐视不理。   为了宁檀主子,她什么都可以做。可惜一直以来,住宿驿馆,让她寻不到机会,直到昨天入住若木寺,墨竹远离了袁克己,才使得她有机可趁。昨晚的行动,意外被袁克己发觉,没有成功,没想到今日竟直接被选为袁墨竹的贴身丫鬟了。   小巧的手劲儿是很大的,没一会,身下的袁墨竹就一动不动了,瘫软的像一滩泥。   小巧放开绳子,空出一只手去探她的鼻息。但就在此时,墨竹突然睁眼,手指插向小巧的双眼,接着趁她痛苦捂眼的时候,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扑到桌前捧起熏香的小铜炉,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砸过去,就听黑暗中呜呼一声,黑影子栽倒在了床上。   月光下,墨竹看到一缕血迹从床上淌到地上,她吓的慌了神,连鞋也没穿,赤着脚仅着中衣转身就跑。   袁克己被妹妹的声音吵醒,在床上着实迷茫了一会,他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如果不是做梦,这个时辰,怎么会听到墨竹的声音。   “哥——哥——”   袁克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打开门:“什么事?”她穿着中衣,披头撒发,表情慌张。   “我、我……我杀人了。”   他没好气的道:“杀就杀了,明早让人埋了,不就完了。”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想先勒死我的。”她嘴唇颤抖。   袁克己此时看到妹妹脖子上,真的有一圈青紫的勒痕,他赶紧拨过她的发丝,借着月光仔细看。   她杀人不要紧,但有人想害她,事情可就严重了。 ☆、第五章   死神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她,死了一次不够,第二次接踵而至。当时天色太黑,她又害怕,对当初发生的事,只能说出个大概,对于为什么小巧要害她,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和小巧一共没说几句话,更别说打骂欺负她了。   墨竹想不通。她抱着肩膀,低头思苦冥想,不得其解。袁克己去她的房间查看情况,派了两个小厮看护她。   差不多天亮了,他才会来。袁克己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你?”   她摇头:“没有……”想象中坏人杀掉对方前,哇哈哈笑着说‘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其实是因为吧啦吧啦’,她没遇到,自始至终,小巧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小巧是从裴家带来的,按理说也是得裴家信任的,是个靠得住的,怎么会突然发疯谋杀主人呢。袁克己紧锁眉头:“我过去看了,人死的很透,什么都查不出来。和她一起带来的丫头,我也问了,全无线索。”   墨竹心道,只能理解为反社会人格大爆发,身为奴仆不甘心,谋杀主人泄愤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墨竹接受起来也不费劲,毕竟现代有许多这样的新闻。   袁克己很犯愁:“你以后要怎么办?身边没个人照看,总不行。”   “……”墨竹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我一个人,不用人照顾也没关系。”   “不行,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交代。”袁克己面无表情的道:“剩下的几天路程,我照看你。”   墨竹立即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样好吗?”   “总比死了强罢。”袁克己亦嫌恶的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墨竹淡淡的说道:“是啊,我还挺重要的。”   —   从若木寺起程后,马车里只剩墨竹一个人了,初夏也好,小巧也罢,都是死人了。以后像这样死死伤伤,分分合合的事情太多了,她不该太过在意,否则的话,早晚要得抑郁症。   但失手杀人的事情一直困扰着她。墨竹不停的提醒自己忘记,反倒加强了记忆,一遍遍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她那个是属于正当防卫吧,是吧……吧……   又行了一日,沿途的景色有了变化,路边的田地生长丰饶,炊烟袅袅,证明人口兴旺。墨竹透过车窗向外瞄,心道这些人不知是平民还是豪族家的奴客。不过,是哪个都不重要,在上位者眼里,都是待榨取的老绵羊。   她袁墨竹其实也是只绵羊,被家族献祭给有兵有马的军阀。   当晚住在驿站,用晚饭的时候,墨竹忽然有个疑问,她道:“这驿馆太小了,咱们的随从住不下,不能在附近的县衙上找个官家借宿一晚吗?”袁家不是很牛掰吗?让当地官员想想办法找个地方,公款吃喝不是难事吧。   袁克己怪异的的看她:“就他们,也配让袁家用他们的东西。”   墨竹明白了,住驿馆,用的是皇帝老子的物件,规格比用庶族的东西高档多了。她哦了声,继续扒饭。关于士族们的思想,她得尽快搞明白,否则对以后的生存不利。不过,这个时代有一点还是好的,就是貌似男女之防不是很严。   吃完饭,最头疼的睡觉问题摆在了面前。袁克己带领墨竹到驿馆最好的一间屋子,对她道:“你今晚睡这里。”   “哦。”她心提到嗓子眼,晚上最容易出事,今早出发的时候,袁克己说要照顾她,不知道晚上要如何‘照顾’,可别告诉她,他想留下来跟她同住一屋。   袁克己指了指门外:“我就在外面,有动静叫我。”   墨竹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会跟自己一起住。袁克己开门出去的时候,回眸怪怪的看她:“你不是以为我……”   她佯装不解:“以为什么?”   “没什么,好好休息。”   等袁克己走了,墨竹上床歇了,却根本睡不着,不光是因为昨夜的事,更大的原因是袁克己就在门外,他才是不稳定因素。虽然自从那天之后,袁克己从没表现过对她有兴趣,但一想到两人有过肌肤相亲,她就打心眼膈应,巴不得赶紧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期间醒醒睡睡,好不易熬到了天亮,墨竹打开房门,看到袁克己歪在门外的椅子上,怀抱着佩刀,刀柄搭在肩膀上,垂着头在打盹。   额前的碎发散下来,隐隐遮着额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好看的嘴唇。   “哥!”墨竹唤他。   袁克己睁开眼睛,抬眸瞅着她:“睡的怎么样?”   “凑合,您呢?”   “凑合。”袁克己低头把刀挂回腰带上。   墨竹见廊上离他们不远处有两个随从,她便道:“交给他们看守,您地方睡觉不好吗?”袁克己头也不抬的道:“我信不过他们。”   墨竹忽然想起,好像自从离开裴家就没见过他身边跟着亲密的随从,在酒肆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两个助纣为虐的帮凶:“你的贴身随从呢?”   袁克己动作顿了顿,忽而一笑:“看到你我在酒肆里的事,还能活着么。”   “……”   他提了提蹀躞带,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所以,你不说,其他人不会知道。”   墨竹道:“表哥呢?他可是目睹了一切。”   袁克己挑挑眉:“他不会乱说的,裴家最好脸面,你让他记得,他都会强迫自己忘记。”   墨竹心道,这么说,裴家是严于律己的真正老牌贵族。而袁家……应该是士族里比较奇葩的存在。   “哦,我懂了。”她微笑。   其实她不懂,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她都不懂。她现在只求不惹事,先安全的回到翠洲,老老实实的嫁人,把这辈子安全的过完。   陆路后,转了水路,众人分乘两艘巨舰,一路向翠洲方向。按照袁克己所说,再走两天水路,就到袁家了。墨竹推测,他的意思可能是这道江是袁家势力的分界线,下船后全是袁家的地盘了。她是见识过裴家的庄园的,周围的山水全成了豪族的私产,真是叫人心惊。   吹着河风,墨竹感受到了久违的清凉,一直待在船板上吹风。夜风习习,看着两岸经过的山峦的,像是怪兽的脊背。忽然想起课本里学过的文章,她不觉得怅然起来。   这时,听到身后有响动,发现是袁克己出来了,她敛了敛发丝,装作没看到他。   “就不怕掉河里么。”   “不怕,我会水。”她声音平直的回道,不带任何感情。   突然袁克己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把她向栏杆边带了一下,指着黑漆漆的江水道:“墨竹,你当初是真的想投河自尽吗?”   “我、我不记得了。”她一阵眩晕,拨开他的胳膊,向后退了几步:“怎么这样问?”   脑海里浮现出宁檀严肃的脸,袁克己若有所思:“没什么,随便问问。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也好,我不喜欢一不如意就要死要活的女人。你现在虽然也不讨人喜欢,但肯定比以前强。”   她听得别扭,心道这番话你留着形容以后的老婆罢。这时墨竹隐隐听到琴声,循着声音望去,见很远处有一片灿烂的灯光,一艘高悬彩灯的大船慢慢出现在视线内。   越近琴声越清晰,连带女子悠悠高歌与男子的欢笑声都传进了耳中。   袁克己最近一直在赶路,身边除了墨竹外,没别的女人,许久没沾女色,听到这声声吟唱,心里活像有羽毛不住的撩拨,他立即被这艘给吸引住了。     墨竹斜睨他,啧啧啧,活像饿狼见肉了。   那艘船静静的停泊在江中,很快就被墨竹乘坐的船追了上去。   得到袁克己的命令,船行的很慢,渐渐靠近对方,距离近的能看到对面船上的行人的一举一动。花枝招展的女子进进出出,从船舫里传出琴乐声和欢笑声。   “这是……”河上妓馆?   “哼,不知哪家的庶族子弟在游乐罢。”因为没看到船上悬挂标明姓氏的旗帜,他判断庶族们的船只。袁克己失望的道:“我还以为是陆家的船,本想去玩玩,算了。”   墨竹本能的感觉到危险,袁克己缺女人想找乐子,就是说他丫在压抑喽。她道:“非要的陆家的么,这些人你不认识?”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反应过来,袁克己之所以不上船不是跟这帮人不熟,而是这帮人不配见他。   果然,袁克己怒道:“我怎么会认识这帮寒门杂碎。”   “您息怒,您息怒。”墨竹道:“咱们歇了罢,回到家里,想怎么玩,您就怎么玩。”说完,低眉顺眼的做了个‘请’的动作,让袁克己回去。   袁克己勾起嘴角,瞧着她笑道:“这还差不多。”   这时,对面大船上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男子,扶栏远眺夜景,身子随着船慢慢轻摆,正惬意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趴在围栏上哇哇作呕。袁克己和墨竹听到了,都蹙眉回头去看那个人。   袁克己对有人在自家的河道里呕吐,十分反感,眉头紧紧锁着。墨竹见了,怕他生事,赶紧笑道:“一个醉鬼,别理他了,明早就到家了,今夜好好休憩。”   此时,对面船的男子,吐的虚弱,懒懒散散的抬头向这边看,突然身子一愣,揉了揉眼睛,就朝这边喊道:“克己——克己——这不是克己吗?”   袁克己听这把声音也熟悉,定睛细看。墨竹好奇的问:“哥,你认识他?”敢叫他‘克己’的人,八成也不是个善茬。   “哼,是魏家的死矬子。”   听他一说,果然墨竹注意到那个人的身型矮小,也就跟她一般高,比起身姿挺拔的袁克己就差得远了。不过,此人姓‘魏’,靠出身就能睥睨众生,身高这种东西并不重要。   “克己——克己——”对面的魏家矬子还在人很热情的招手:“是我,开颐——”   待两船靠的更近了,墨竹见这魏开颐,年岁也就十六七的模样,生的唇红齿白,在花灯下一照,显得皮肤白里透红,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笑还有两个酒窝。   她不由得回想了一下从镜中看到的自己死人般的肤色和表情,自卑的暗叹。   “克己,你怎么在这里?”   袁克己带着墨竹走过跳板,到了对面的船上,魏开颐迎上兴冲冲的问。   “你怎么在这?不在皇城待着,跑翠洲来作甚?”   魏开颐咯咯笑着,拍了袁克己胸膛一下:“来找你呀,我叔叔给你评了一个‘二品’,知道你不想出来做官,特意派我来请你。克己,翠洲这鸟卵大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待了二十几年也不嫌腻,随我回皇都游乐,岂不美哉。”   袁克己眉梢也不动的道:“皇都有你们魏家就够闹热,我就不去添乱了。”   魏开颐很失望的蹙眉,但随即展开笑颜:“别急着拒绝呀,这些事不急回答,先玩上一通慢慢谈。来,进来喝酒,美酒美人。”   袁克己本就闲的百无聊赖,欣然前往,朝船舱里走去。墨竹对喝酒没兴趣,道:“……我就不去了,先回去了。”   魏开颐注意到袁克己身后这个清俊秀美的小跟班,似乎参破了一般的瞅着袁克己笑道:“哈哈,你也开始玩别的花样了。”   袁克己扬手便揪住魏开颐的衣襟,提着他起来:“再说,我就把你丢进河里去。”   魏开颐倒也不怕:“别生气呀,我随口说说,夜色这么美,你舍得生气么。”   袁克己松开他,先走在了前面。魏开颐跟在后面,打了个酒嗝,笑嘻嘻的跟在后面,墨竹则绷着脸紧随其后。   方一进去,她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以为自己进了女澡堂,当然,女澡堂里大家都只站着的,这里的却是各个或歪或斜,玉体横陈。其实说□确实言过其实,毕竟还有几位披着一层薄纱。   袁克己面无表情的坐下来,便有个美艳的女子蹭过来,为他斟了一杯酒,然后垂着水眸,娇笑着伺候在一旁。   墨竹转身便走:“我走了!”   魏开颐一挑眉:“哎——”袁克己冷声道:“别管她。”魏开颐顿了顿,好像明白了什么:“嘿嘿,算了,由他去了,咱们乐。”   墨竹跑到外面一看,发现自家的船已经停到远处,她没法回去了。她无奈的回望了眼充满淫-荡气息的船室,听着里面渐渐响起的琴瑟声,扶着栏杆发呆。   估计等袁克己发泄完兽|欲,才能回去。   吹了一会河风,她心情重归平静。心想自己其实挺幸运的,在这样一个贱民和贵族活的都不像人类的世界,她至少有个保护自己平安的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墨竹听不到里面有琴声了,正奇怪,忽然有人在后面唤他:“墨竹?”   “嗯?”听声音不是袁克己,她回头,见是魏开颐在站在面前,她不解。   “果然是墨竹妹妹,你这身打扮可真好看。”魏开颐走到她跟前,瞅着她笑:“克己不好男色,不会带着不男不女的人在身边的,他这次外出,别人不知道,我却能猜得出,是把养在裴家的妹妹接回来。”   “呵呵。”她不知此人要做什么。   魏开颐十分惋惜的问道:“你不是真要嫁给姓何的吧?”   “呵呵……”   “你刚出世那会,姑姑还答应要把你嫁给我呢。”魏开颐叹道:“魏袁两家才般配。”   墨竹道:“姑姑?”你姑姑哪位啊?   魏开颐突然凑近她,指着自己道:“我是你表哥魏开颐,你在裴家待的,连母亲娘家姓氏都忘了吗?”   又来一位表哥。墨竹再次呵呵傻笑:“当然记得。”   魏开颐瞅着她笑道:“墨竹,别嫁给姓何的了,你看我怎么样?”   她对这样随便调戏妇女的公子哥全无好感,既然是一家人,那么就不客气了,她笑眯眯的打击道:“不行,你太矮了。”   魏开颐一呆。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击没收藏。π__π顺手收藏下此文,给我点能量吧。 ☆、第六章   魏开颐呆住,因为从来没人正面对他说过矮字。他自己也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缺陷,就凭他姓魏,书法绘画无一不精,能侃侃而谈黄老玄学——就够了。   他现在的书法造诣,早被世人公认,骈赋更是鲜有能及者。皇室子弟向他求一幅字,尚且要看他的心情,大士族的族长们做寿,请他写贺词,他才会正经对待。   魏开颐从不觉得自己没资格成为风流名士,难不成依表妹的看法,自己是差在身高上?   他想说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可不知为何,再不复刚才调笑的勇气,嘴巴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墨竹见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心里却不同情,继续看河上的夜景。半晌,魏开颐才道了一声:“……我回去看看克己。”背影落寞的走了。   之后不管是袁克己还是魏开颐都没再出现,但是船舱里的琴声却再度兴起,兼有女子似媚笑似呻|吟的声响传出。再后来,来了个俏丽的小丫鬟说奉公子的命令带她去休息,墨竹便跟着她到了一间收拾干净的地方歇了。   第二天起来,袁克己表情很难看,根据墨竹推断,应该是纵情纵欲伤了身子。魏开颐状态更差,微闭着眼睛,仿佛一晃悠就要栽倒。   到了渡口下船,便是实实在在的袁家地界了。早打发了人去通禀,所以才一下船,墨竹便见周遭人山人海,不用说,全是迎接他们的人。墨竹上了马车,在忐忑不安中离家越来越近。   墨子不知道的是这里并不是袁家的本宅,乃是一处新修好的园子,里面有两座山,除了本来当地就有的树木外,又从外面移来了许多奇珍异草供她父亲袁宏岐游乐。她歪在车里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园子,等跟在车下的唤她醒来,她一下车,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一处神仙洞府了。   亭台楼阁连绵不断,庭前有流水拱桥,把楼阁延续到远处。墨竹从没来过这里,不知往何处走,此时见袁克己与一个老仆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他回头对墨竹道:“父亲去游园了,没在宅子里,咱们先去见母亲。”   魏开颐坐在肩舆上,扇子盖在脸上,听说要去见他姑姑魏暮云,立即高兴直起身子,一手接住扇子,一手指着庭院的西边:“我猜姑姑在素照池,她老人家最喜欢那。”   袁克己冷哼道:“你可以试试在她面前称呼她老人家,看她撕了你嘴巴。”   魏开颐让仆人把肩舆下来,揉着腰,捶着肩,笑道:“我哪当面说呀,我可怕她把我浸温泉里溺死。”瞥见一脸茫然的表妹,他又朝她笑道:“墨竹,这么多年没见过母亲了……”   袁克己打断他的话:“别说了,快走。”   墨竹记得昨晚上和魏开颐的对话,有心不和他靠近,不远不近的跟在俩人身后。过了几处水榭,沿着一处碧波荡漾的池水上了一座回廊,七拐八拐终于走进了一个楼台。   一进去,墨竹就感到了沁人的凉意,虽然在园子里已经很凉快了,但明显此处更是避暑胜地。   屋内落着层层纱帐,凉风吹来,纱帐轻轻飘动。这时有丫鬟从将纱帐拉开,撤去了一座屏风,现出一座矮榻,上面卧了一个美艳的妇人,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淡淡的道:“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魏开颐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小侄请姑姑安。”   妇人便是魏开颐的亲姑姑,袁墨竹的生母魏暮云了。她乃魏氏嫡女,笄年后嫁给了当今的名士袁宏岐为妻,可谓生养富贵,一生优渥。现在虽然有三十五岁了,但保养得宜,咋一看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所以墨竹初见她,吓了一跳,赶紧身边身姿挺拔的袁克己,不敢相信这个年轻女人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开颐呀,我听克己送信来,说你也来了,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魏暮云由丫鬟扶着坐起来,理了理云鬓,问袁克己:“你妹妹呢?不是说没死么。”   袁克己瞅向墨竹,墨竹尴尬的愣了愣,唤了声魏暮云:“娘……是我墨竹。”   魏暮云愣了下,扑哧一下笑出声:“怎么打扮的跟个小倌似的,来来来,让娘好好看看你。”墨竹小步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竟越发紧张了。   “唉,看看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大了,我都成老太婆了。”魏暮云叹道。   袁克己勾唇冷冷发笑,魏暮云沉下脸,狠狠剜了儿子一眼:“你们赶路累了吧,下去歇了罢。墨竹留下,我们母女要好好聚聚。”等袁克己和魏开颐走了,墨竹局促不安的道:“娘,我在裴家失足落水,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   “唉,你就是记得,估计对我这个亲娘也没什么记忆吧,送你走的时候,你才五岁,连咱们家院门朝哪边开都不记得吧。”魏暮云轻抚着墨竹的脸蛋,红唇抿了抿,笑道:“可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生得比你哥哥在信里说的还好看。”   “……嘿……嘿嘿。”袁克己这变态真这么写了?   魏暮云瞅着她笑道:“你比你哥讨人喜欢多了。”摸了摸脖子,抱怨道:“这天儿真是热得人受不了,随娘去凉快凉快,正好洗洗你身上的风尘。”   墨竹听到可以洗澡了,心里默默流泪,总算是感受到家的温暖了。   穿堂出了小楼,后面是一处碧波清池,泉水从山上引下来汇入池中,清澈见底。墨竹拿脚尖试了下,温度很低,正犹豫间,被早就进到里面的魏暮云扯着手给拽了下来。   她哎呀一声跌了进去,泉水冰凉,她不觉抖了几抖,擦净脸上的水珠,顺便吐出一口水。此时魏暮云忽然移到她身边:“一路上,你哥哥对你好吗?”   “……好。”墨竹忍不住抬眼看了眼自己的母亲,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可不管是模样还是身段都是一顶一的好。她没法对这样的面孔,产生母亲的感觉。   魏暮云咬着唇,悠悠轻叹:“你哥哥走后,何家又派人来催你的婚事了。你哥哥不在家,我和你爹没法应付这帮小人,可愁死我们了。”   “您似乎不同意这门婚事。”   “除了你哥那个脑子有病的,谁还会同意?士庶不同席,更别说通婚了。”魏暮云道:“当初是形势所迫,你爹不得不同意,否则何御榛不出兵。”   “我哥大概不想失信于人吧。”   “那何家出兵后,在翠洲烧杀劫掠,不比那帮暴民差,暴民毁了七分,他们也得毁了三分。”魏暮云眯着眼睛,恨恨的道。   “母亲您的意思呢?”   魏暮云摸着女儿柔嫩的耳垂,歪着头道:“我当然想让你嫁给士族了,最好是母亲的娘家人,墨竹,你看开颐怎么样?”   不怎么样。墨竹低声道:“……我们在河上遇到他的时候,他弄了十几个歌姬淫乐……”   魏暮云不解的问:“那又怎么了,难道像你爹那样,清心寡欲的跟块石头似乎的就好么?”   墨竹才到这个世界,对许多事情缺少了解。母亲和哥哥的意见相左,她贸然表态,必然得罪一方,还是沉默为妙。她道:“……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您和哥哥的安排。”   墨竹的骑墙态度,没逃过母亲的眼睛,魏暮云悠悠的道:“在裴家学会他们虚虚实实那一套了。唉——这也怪我,谁让你当初没养在我身边呐。”她朝伺候在池边的丫鬟使个眼色,便有小丫鬟端着金樽小碎步走了过来,魏暮云亲自给女儿斟了杯酒,递给她:“你是我魏暮云的女儿,我不会看着你嫁给那只猪狗的。”   墨竹接过金樽,小口喝了几下。冷泉刚开始泡的时候觉得冷,但是现在,她身上越来越温暖,几口清凉的酒水下肚,瞬间消除了那股燥热,她畅快的长出一口气。又泡了一会,她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腾云驾雾似的,一旁的魏暮云看着她笑道:“瞧你,脸蛋红扑扑的,真逗笑,快来人,扶小姐去歇息。”   “呃……我是该躺一会……”   墨竹出了冷泉,歇在母亲的房间里,矮榻宽大,她占了一边,晕晕乎乎的躺着。期间好像有丫鬟在她耳边说:“小姐,您的衣裳来了。”对了,她现在就裹了一层纱,里面是裸着的,她本能的想坐起来把衣裳穿好,但实在太累太想睡了,懒洋洋的摆了摆手,索性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没见到人,唤了声也没人应,见榻边放着一件水绿的儒裙,自己换好后,下地撩开珠帘准备叫人,,这时,她隐隐看到一个丰腴的美艳女子披着薄纱坐在屋中央的榻上,双腿分开,另有一个女子跪在脚踏上,墨竹看不到她的面孔,因为她将脸埋在了对方两腿间。   美艳妇人正是魏暮云,她兴奋的脚趾蜷缩着,抚弄着身下女子的脊背,口中的呻|吟或高或低。   “……”墨竹惊的张大嘴巴,使劲摇了摇头,捂着脆弱的小心脏,告诉自己这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养面首的都有,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她四肢僵硬的回到榻上,怔怔发呆。   过了一会,一个小奴婢撩开珠帘走进来,见到墨竹穿戴好坐在榻上,略显吃惊:“小姐,您醒了?”   墨竹笑容僵硬:“嗯。”   这时,魏暮云出现在门口,抱着肩膀慵懒的问她:“睡的怎么样?”   墨竹僵硬的道:“很好。”魏暮云朝她招手:“克己刚才派人来说,找到你爹了,一会带你去见他。来,把头发梳好了,打扮的漂亮些,让你爹舍不得把你嫁给寒门猪狗。”   墨竹莫名变得很紧张,见识过哥哥和母亲的剽悍奇葩了,她对父亲袁宏岐深感压力。   —   塘里的荷花长的旺盛,接天莲叶,红的灼目,绿的耀眼,夕阳的余晖下,微风拂过,荷叶抖动,像是一波波的绿色的波浪。塘边的有一处茅草亭,虽是人工搭建的,却能够容物于景,与静谧的荷塘美景配合的完美无瑕。   茅草亭中有三个人,其中站着抱肩,面孔冷峻眺望远处的是袁克己,他对父亲的迟到并不恼火,让他不愉快的是妹妹袁墨竹的打扮,穿着高腰襦裙,齐胸的领口,这天也不热,是不是该加件半臂遮着点,还没出嫁呢,就一副风□人的打扮,越发像自己母亲看齐了。   魏开颐摆弄自己手里的扇子,在手里旋转把玩,突然一个不小心,扇子吧嗒掉在了墨竹脚下。他俯身去捡,见桌下表妹袁墨竹裙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脚踝,不觉心里一阵骚动,美滋滋的拾起扇子,不时瞄看她。   他这次是奉了父亲和叔叔命,特意来翠洲取消袁墨竹与何家的婚约,把袁墨竹收入囊中的。为了笼络住袁家,不让飞扬跋扈的何家娶到望族嫡女,增添威望。不管袁墨竹是美是丑,他都得想办法娶到她。当然,现在看到袁墨竹是个漂亮可人的美女,他身上的干劲更足了。   “哥……”墨竹迟迟不见父亲,开口唤袁克己。   “干什么?”他回头,恶狠狠的质问。   墨竹不记得自己最近惹过他,莫名被呛声,心情也差,同样没好气的问:“您是不是把我们带错地方了?”   “没有,闭嘴等你的罢。”   “哼!”墨竹鼻音很重。   魏开颐做和事老,借机凑到表妹身边,笑道:“克己也等的心焦,你就别怪他了。咱们有三个人,聊聊天,时辰过的会很快。”又道:“之前你做男子打扮,我竟没发现你如此像姑姑……”   袁克己不满的回眸,见过他母亲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美艳的妇人,墨竹还未出阁,怎么会像那整日欲求不满的半老徐娘。   此时,他见魏开颐的小眼神总往妹妹身上瞟,不由得心里冷笑道,姓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来勾搭墨竹,搅黄与何家的婚事。哼,就凭你也想使美男计?墨竹压根没正眼瞧过你。   想到这里,袁克己心里一阵畅快,抱着肩膀,目光远眺,得意的微笑。   墨竹瞥到他嘴角的笑意,心道,刚呵斥完我,你就得意的笑了,你个神经病!   ☆、第七章   传来一阵悠扬的萧声,越来越近。墨竹好奇的循声望去,见视线内出现一头青牛,上面侧坐一位戴着斗笠的男子,衣袍宽大,脚穿木屐。   “是父亲。”袁克己提醒墨竹。   达官贵人不是该坐几人抬的肩舆么,骑头牛算怎么回事?!见袁克己和魏开颐都很冷静,她也不好没见过世面似的一惊一乍,便也表情平静的等候骑牛的男子靠近。   袁宏岐穿着木屐,踏上石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扫量亭内的三个人一圈后,目光落在墨竹身上。墨竹早已站了起来,被父亲盯得很是紧张,垂着眼眸,低声道:“……爹。”   “墨、墨竹……是墨竹吗?”袁宏岐指着自己的女儿,泪眼汪汪的问儿子:“她真的是你妹妹?”   “父亲,她是墨竹。”   “墨竹——”袁宏岐呜的一嗓子抽了过去:“我可怜的女儿——”   唬的墨竹一愣,父亲怎么如此爱激动,她赶紧低声劝道:“爹……我已经平安回来了,您不要这样……”   “墨竹——啊啊啊啊——墨竹啊——”袁宏岐涕泪横流的嚎道:“都是为父不好——”   墨竹很局促的转移话题:“我很好,爹,我回来之前,听闻您病了,现在可好些了?”一定好些了吧,瞧这嚎哭的底气,肺活量惊人。她悄悄瞥袁克己,见他也一副无奈的模样,便猜到老爹惯常如此了,心里反倒不那么焦躁了。   袁克己靠近给老爹牵牛的小童,低声问:“老爷今晚又服散了?”小童摇头低声道:“回公子,老爷只昨天服过散,今天还不曾服。”   这时袁宏岐哭的双眼猩红,忽然捶胸道:“袁某人无能啊,让袁家、让你如此蒙羞”   一直在旁观望的魏开颐立马见缝扎针,来扶袁宏岐:“姑父,您不必自责,墨竹妹妹这门婚事,牵动了许多人的心,不光是我父亲和我叔父,就连皇上亦为此忧虑呢。我到这,一来是为了请克己出仕做官,二来,便是为姑父您出谋划策的。”   袁克己凝眉道:“早先遇到你,你不是说来翠洲游玩的么?怎么掺和上我们袁家的事了?”   魏开颐忧心忡忡的道:“这如何叫袁家的事,这分明事关整个士族的颜面,我们全不能无动于衷。”说着,又安慰姑父道:“啊,您不要再哭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袁克己冷笑道:“你有什么办法?”   魏开颐安抚姑父坐下,自己亦落座,对克己做出个请的动作:“你也坐,听我慢慢道来。”墨竹这时还站着,魏开颐朝她笑道:“妹妹也坐,你的终身大事,我想你也有话说。”   袁宏岐衣袖拭泪,抽噎了几下,突然仰头向天垂泪道:“我愧对列祖列宗—”唬的其他三人一个激灵,墨竹掏出帕子给父亲拭泪:“您当心身体。”   袁克己清了清嗓子,阻止她:“父亲没事,你老实坐着,听我们讲话便是了。”   袁宏岐也双眼一合,摆手道:“为父很好,为父没事。”   趁父亲不注意,袁克己对她用口型哑声道:“父亲服五石散了,容易大喜大悲,没事的。”   原来是嗑药了,早说啊。墨竹收好帕子,坐好。   魏开颐早等不及了,笑容可掬的道:“墨竹不能嫁给一个小小的庶族,这没什么可争议的。”   “不能嫁,那你打算怎么对付何家的刀枪剑戟?当年闹兵灾,你没在翠洲,不知他们的厉害。”袁克己仍旧希望用妹妹笼络住何家,他早看穿了,皇都这帮家伙除了瞎嚷嚷,让别人挡刀外,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   魏开颐道:“那是顾氏当政时的事,顾家当初不同意发兵救翠洲,确实不应该。但是,克己,你要明白,其他士族,包括魏家与你们休戚与共,后来我们联合施压,不是让朝中发兵救援翠洲了吗?”   “援军三个月后才到翠洲,那时候何御榛已经剿灭暴民,打道回府了。”袁克己道:“为了让何御榛能发兵救翠洲,我爹不得不答应把我妹妹下嫁。何氏拥兵自重,早就不听朝廷调遣了,十年前不听,现在他势力坐大,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我们也不想让他来迎亲,可我们也挡不住啊。”   魏开颐笑道:“这十年,姑父身为翠洲刺史,不也训练了一批军人么。真要硬拼起来,何家未必能占到便宜。”   墨竹听懂了,皱眉道:“表哥的意思是,让我们与何家硬碰硬,赢了算侥幸,输了算倒霉吗?”   袁家所谓的兵力,只在最近五年经过袁克己的训练,才初具规模,跟何御榛手里的兵力根本没法比。但袁克己从魏开颐的话里,已经听出来了,朝廷已经忌惮上袁家手里的兵了,十分希望他与何家打一仗,死了算除内患,赢了算制外敌。   美的他们。   魏开颐忙摇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不像十年前了,何家想发威,不光是你们袁家不容小觑,我叔父身为宰相,这一次也会站在你们这边。何家虽然猖狂,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朝廷对着干,只是为了墨竹,就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他们只要脑子清醒,就知道这不值得。”   墨竹越听越怪,怎么感觉她要变成红颜祸水了呢。   袁克己冷笑两声:“他们想娶个高门的女子充门面,登堂入室,至于值不值,咱们不是何御榛,谁也没法预料他的想法。”皇帝们换了多少次了,但士族仍旧是士族。若是能娶士族嫡女进门,比封侯封爵更能让子孙受益。   魏开颐道:“所以,我们身为士族,才不能贪生怕死,使得血统被这群低贱的士族玷污。”他朝袁宏岐拱手道:“姑父,您的意思呢?”   袁宏岐难过的不能自已,连连摆手,示意魏开颐不要跟自己讲话。   魏开颐心里暗叹,来之前就听说,虽然翠洲刺史还是姑父,但大权其实早旁落到了袁克己手中。难怪袁克己不想离开翠洲去皇都做官,分明是打算世袭翠洲刺史,与何家一唱一和,再不受朝廷管制。   美的他们。   袁克己此时不咸不淡的道:“开颐,既然不怕死,你亲自去趟何家,告知何御榛,悔婚的事吧。”   墨竹也看出来了,自己的父亲就是个摆设,真正说了算的是袁克己。   魏开颐惭愧的笑道:“婚事是你们定的,我怎么能上门悔婚呢。”既然插科打诨不管用,他只好动真格的了:“我离开皇都前,我叔叔私下里跟我说过,如果袁家能够毁约,他愿意给翠洲增兵一万。”   “给何御榛打牙祭吗?”袁克己不屑的道。   “是骑兵。”   墨竹彻底懂了,这就是个凡尔赛分赃会议,魏开颐和袁克己在利用自己的婚事互相谋取利益。   翠洲不是养马地,一万骑兵不是个小数目,在平原地区,对步兵有绝对优势。   “……”袁克己并不急着否决,似乎在认真考虑着什么。   魏开颐此时见袁克己先被笼络住了,又来劝墨竹:“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们想听听墨竹妹妹你的意见。”可不等墨竹出声,他率先道:“何御榛出身低等庶族,没发迹前,是个卖鞋的,这种低贱的门第,你嫁过去,还能活吗?”   她发现许多厉害的人物都卖过鞋,与之媲美的职业唯有图书管理员了。   墨竹脑袋里没有那么浓厚的士庶观念,但是昨天与母亲在一起,听说当年发生□,何家养的兵痞子们也烧杀抢掠。她道:“……反正我讨厌滥杀无辜的人。”   魏开颐顺着她道:“这些打打杀杀的粗人,哪个不是双手鲜血淋漓的。这些低劣卑鄙的小人,根本不配迎娶任何一个士族嫡女。”   袁克己自然看穿了魏开颐的小心思,冷笑道:“这样说不好吧,是不是悔婚,我们还没定下来,万一墨竹真的嫁过去了,你如此诋毁了何家,叫我们如何看待你?”   魏开颐微笑:“我相信为了士族的名声,你们不会这么做的。”睇了眼一直抽噎的姑父:“您说,是不是?”   袁宏岐如梦初醒:“什、什么?”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了,早就忽略了周遭。袁克己起身,毕恭毕敬的来搀扶父亲:“您想回去吗?母亲一直说想见你。”   “不、不,我不能回去见她,南山的空气如此清新,我要再去游览一番。”说完,衣袖一挥,潇洒的骑上青牛,往原路回了。   墨竹愕然,原本以为回到家里,能够摆脱袁克己,现在看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能控制自己的命运。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会好了。   魏开颐却很满意今日的短暂谈话,袁克己的态度有所缓和,墨竹也表现出何家的不屑,剩下的事,只要把这点小小的可能,继续扩大成不可逆转的必然。   这是身为宰相的叔叔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定会圆满完成。   —   墨竹回家后,立即有了八个大丫鬟以及她们下辖的十几个小丫鬟。她不习惯身边围绕着这么多人,但抗议无效,这是标配,只会多不会少。当夜,她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梳洗打扮,到了母亲那里问安后,就开始在母亲的安排下,裁量身段做衣裳。   魏暮云斜在榻上,亲自给女儿剥荔枝,慵懒的问:“昨天见到你爹了,他还好吗?”   墨竹不知该形容父亲的状态:“……父亲很好。”   “呵呵,神智还清醒?”   “清醒。”   魏暮云把荔枝肉递到女儿唇边,淡问道:“他念起我了吗?”   墨竹不是很能理解父亲放着这么一个大美人不疼爱,跑去所谓的南山吹风的心态:“他不来见您,您可以去见他呀。”   “唉,我就算去了,他也要躲着我的……”   “……”   这时低头走进来一个丫鬟,小声禀告:“魏公子求见。”   “你表哥来了。”魏暮云赶紧坐起来,理了理发髻。墨竹不想见魏开颐,道:“娘,我还有事,想先行告退。”魏暮云笑道:“呦,还羞上了。”   天地可鉴,真不是。   魏暮云见女儿态度真诚,一摆手:“那从后面走吧。”   墨竹辞过母亲,从楼阁的后门逃也似的溜了。   她不习惯做肩舆,在这样的神仙洞府里,走路更像消遣。从母亲那里出来,她逛着逛着就到了旁边一处鲤鱼池,里面养了无数条金狮红鲤鱼,远远望去,像在水底不停的绽放一朵朵红色的花朵。   墨竹倚在水榭的栏杆处喂鱼,忽然就听身后袁克己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在这儿?”   袁克己进了水榭凉亭,把她贴身的几个丫鬟给打发远了。   她很不满的道:“开颐表哥在母亲那里,我就出来了。”她迄今为止没发现父亲有庶子庶女,好像家里只有她和袁克己两位嫡出的子女。她决定等再一阵,问问其他庶出的子女在哪里。   “开颐表哥?你恶不恶心。”袁克己不无嘲讽的道:“叫的还真亲热,才见过几次面,就这么称呼了。”   她早就感觉到了,这是个男女之妨并不严重的时代。她一点没觉得叫魏开颐‘开颐表哥’有什么问题。她头也不抬的回击:“他那天在船上,跟我提亲,说要娶我,怎么就不能叫开颐表哥?”   “什么?你怎么不叫我?”袁克己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藻纹鱼食碗。   墨竹道:“您那时在忙,怎么告诉您?难不成冲进去搅您的兴致?”   袁克己道:“那你之后也该尽快告诉我!”   墨竹没心思喂鱼了,起身便走。袁克己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儿?”   还嫌两人的矛盾不够深是不是?墨竹冷声道:“袁克己,你放开我!”‘袁’字的发音很轻,几乎弱不可闻,听到他耳中,自己的名字只剩下后两个字。   “你叫我什么?”他一愣,她居然叫、叫自己‘克己’?   直呼其名太不礼貌了,她没胆量惹袁克己,赶紧改口示弱:“哥,你弄疼我了。”   袁克己真当自己手劲重了,提起她的手腕仔细看:“哪儿?”   墨竹抽回手,藏在袖子里,很别扭的岔开话题:“……母亲不同意我嫁进何家,想撮合我和表哥……”   他反问:“你想嫁给魏开颐吗?”   “现在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吧。”她看的很清楚:“怎么能让袁家获得最大的好处,我就怎么嫁。”   袁克己一愣,须臾幸福的想,这妹妹,真是太乖了!不过有一点,得好好教育一下,他板着面孔道:“以后……不许对我要用敬称,不许叫我‘克己’,这不是你该叫的!”   她什么时候如此暧昧的叫过他?!   墨竹觉得很有必要纠正,于是字字清晰的道:“好的,袁克己。”   “你!”袁克己气的瞪眼,但想了想,妥协了:“算了,你是叫‘哥哥’还是‘克己’或者‘袁克己’,随便你罢。”紧张的想,她会选哪一个称呼?   “好的,哥哥。”她爽快的道。   忽然,他心里浮起了一丝没来由的失落。 ☆、第八章   不嫁进何家,就得嫁给魏开颐,在她眼里,魏开颐除了个好出身外,没有任何吸引她的地方。她袁墨竹出身也不差,还真没必要上赶着巴结他。   她对袁克己说的是自己真实想法,他如果能权衡利弊,做出对袁家最有利的判断,那么,她听他的,毫无怨言。   袁克己瞅着远处,开始说正事:“昨天跟开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不过,你别以为我会答应他,我不过是不好直接拒绝罢了,先搪塞几天,让他在咱们家玩几日,就把他打发了。”   “可是……咱们能得罪的起魏丞相吗?”虽然是舅舅,但毕竟是两个姓氏。   “那就去得罪何御榛?”袁克己凭栏远眺,冷笑道:“你嫁进何家,以后遇到困难,何家会出手帮咱们。但如果跟着魏家,呵呵,他们只会帮自己。当年什么德性,现在只会比之前更差劲。”   墨竹认同的点点头,没有说话。但袁克己却等着她回答,不见她吭气,狐疑的看向她。结果墨竹觉得自己已经点过头了,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不懂袁克己为什么看自己,迷茫的眨眨眼。   一时间,两人非常尴尬。   水榭边,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今日天凉,墨竹襦裙外罩了层湖水染烟色的轻纱半臂,要透不透,欲说还休的勾人。袁克己想起她昨日也是这般姿态,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实在不应该,便把责任归咎于母亲身上。心想,把母亲做过的好事告诉她,让她少和那半老徐娘接触的好。   “……你以后少去母亲那里,免得你耳根子软,被他们姑侄两个说得没了主见。魏开颐对你有企图,你躲着他点,还有,你能不能别……”别穿的这么暴露。   “别……怎么?”   “别……别四处乱逛,没事多读读书。”   嘁,做母亲的磨镜,做父亲的嗑药,你还真想越位做家长啊。墨竹不耐烦的道:“读书哪有睡觉舒服,不读。”   “别给脸不要,要不然在出嫁前,你别出你的小筑了。”治不了你了呢。   墨竹把嘴嚼的高高的,不屑的哼道:“是,听您的。我这就去读书。”说完,绷着脸起身而去。   袁克己朝她的背影连连摇头:“一根倔竹子!”   —   水天一色,视线所及,一片澄蓝。   墨竹躺在小舟内,把遮在脸上的书卷慢慢下移,露出她那双慵懒的眸子。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她更没读书的欲望了,懒洋洋的把书本递给船头的丫鬟:“紫琴,你帮我拿一下。”   紫琴惊慌的接过书卷,小声道:“吩咐奴婢,千万不要说‘帮’啊,被公子听到,奴婢会没命的。”   “……”墨竹把手放在胸口,闭着眼睛道:“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这个该死,那个该死,我看就他该死!”她无所顾忌的说,她一点不怕被袁克己知道她在诅咒他。   就是当着他的面,她也敢这么说。   紫琴吓的一哆嗦,她大气不敢出,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没人敢说公子的坏话,那是要掉脑袋的。这位从裴家回来的小姐,真真胆大,就算是亲兄妹,也不能这样诅咒公子啊。   按照袁克己的吩咐,墨竹的确动了读书的念头,但拿起书本的时候,一股久违的厌学情绪扑面而来。她在没有考试压力的情况下,很难静下心来读晦涩的古文。   她觉得是周遭环境的不适合读书,屋里那张大床时刻向她招手,于是就装模作样的到外面的林荫小路上读书了,再后来走着走着,见湖水清澈,便让丫鬟撑船出游。   然后,她就晒着太阳,在小舟上睡着了。   果然,犯懒是最舒服的。   袅袅丝竹之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她撑坐起来,看到不远处临水的楼台上有女子的影子穿梭。   一定是袁克己或者魏开颐在那里。   “墨竹——”此时楼台栏杆处多了个影子,朝她激动的招手:“墨竹——”一副若不是有阑干挡着,怕是要激动的跳进湖里的架势。   她不留情面的打击过魏开颐,他还对自己这么热情,只能说明他想阻扰自己婚事的态度坚决。   出于礼貌,墨竹笑着说道:“表哥,您在此处纳凉啊,我也是路过。”   正准备做个路人,招招手与他辞别,就见魏开颐身边多了个高大颀长的男子,见到她后,先是一愣,随后凝眉道:“墨竹,你怎么在这儿?”   “游玩。”庄园这么大,有大小湖泊池塘好几处,居然还能碰到,真是晦气。她指了指前方:“我累了,要回去了。”   你们玩吧,别管我。   魏开颐很热情的邀请墨竹上岸来吃饭:“我们才摆开筵席,还没用呢,你上来与我们一起吃吧。”不等墨竹同意,他朝紫琴道:“快点,撑船靠岸。”   袁克己扶着栏杆,对紫琴点点头,紫琴便赶紧撑着蒿子让小舟靠向楼台。   这个家还真是袁克己说了算。反正她也饿了,干脆大大方方的上了楼台,准备好好吃一顿。   上岸后,她发现场景比上次强,至少侍女们都穿着衣裳。   “坐我这边。”袁克己先坐下,对自己身边的位置怒了努嘴,墨竹听话的落座,目光专注于桌上的食物。说真的,她有些失望,全是冷食,生鱼脍、原汁鳆鱼、鲜虾酿豆腐、冰镇蛰头,其余的螃蟹和鲜虾,看样子也不可能是热的。   “有人上火了吗?”墨竹觉得要是吃了这么一顿,准保大姨妈失调。   袁克己抬眼瞭魏开颐:“你说。”   魏开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得吃冷食发散,食材不能热了,越冷越好,否则有性命之虞,表妹多担待。”   “你也吃了五石散吗?”墨竹小声问袁克己。   “我怎么会吃那玩意!”袁克己道。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吃冷饭?”墨竹压低声音不解的问。   “因为我上火了。”袁克己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鲑鱼片,放在嘴里含住,瞅着墨竹道:“都是替你操心所致。”   魏开颐飘飘忽忽的笑道:“唉,真是羡慕你们兄妹,我若是有个像墨竹一样的妹妹,一定要写一篇天下传颂的骈文赞美她。”短时间内想不出赞美的话,便从《诗经》中信手捏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之前袁克己让她读书,正好这段文字她看过,为了让体现自己的有文化,她道:“表哥过奖了,我怎么能跟文姜比呢。”   袁克己含在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这是描写庄姜的句子,并不是文姜。况且那个文姜是跟自己哥哥乱伦的□,墨竹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咽掉口中的温酒,不经意的纠正:“是庄姜,不是文姜。”   文姜、宣姜和庄姜,她分不太清:“啊?我记错了吗?”   “你记错了,别再说了,丢人!”袁克己呵斥墨竹闭嘴。齐文姜与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诸儿那点破事,不是该人尽皆知的么。自己的妹妹一定是摔傻了,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光了。   魏开颐打圆场:“这点小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何必生这么大气训斥她呢。再说了,他和我之间,有一个人能熟读经史百家就够了了。”   袁克己心道,我和墨竹的事,哪里用你蹦出来插话。他道:“就怕一个家里,两个都是白丁。”暗示何家那位嫡出的公子是个粗人,与墨竹凑成一对白丁夫妻。   墨竹碍于魏开颐在场,不好和袁克己撕破脸,闷哼哼的端起杯子大口大口的饮温酒。她决定再不出声了,免得说多错多,他想挑自己的茬,自己不能撞上门去。   魏开颐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袁克己跟墨竹之间哪里怪怪的,有点别扭。开始他以为是两人自小分离,兄妹感情不好的关系。但现在看,似乎也不大对,至少袁克己看来并不排斥见墨竹。他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服了五石散的关系,笑道:“不说这个了,我昨天和姑父商量,秋天的时候,邀请士族公子们在这里开一个金秋宴,品酒吃蟹,吟诗作赋……”   居然要留到秋天,袁克己漫不经心的道:“那你们就操办吧,秋天时,我要出门游猎了,怕是不能在家。”   魏开颐胆子很大的调笑道:“只要你不把墨竹妹妹带走就好。”   袁克己当即翻脸:“我为什么要带她走?!”   “……”墨竹受不了了,送了哥哥一记白眼,冷声道:“我不舒服,想回去了,你和表哥慢慢聊着。”   魏开颐好不容易与表妹见一次面,听她要走,赶紧劝道:“才坐下,怎么就要走呢?他不带你去游猎,我带你去。”   墨竹对这帮纨绔子弟向来一视同仁,道:“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到底是个女儿家,就应该在闺房里读书写字做女红,本就不该来这里给某些人添堵。”   某些人虽然不想让墨竹走,但之前的坏脾气已经撒出去了,总不能舍下脸哄妹妹,于是变本加厉的教训道:“回去好好读书,否则不管嫁到哪里都给袁家丢脸。”   那她跟自己的亲哥哥有肌肤之亲算不算丢脸?!墨竹毫不留情的朝他冷冷发笑,但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带上侍女,向楼台外走去。   回去后,气哼哼的翻《列女传》,当看到关于文姜的记载时,她瞬间理解了为什么袁克己会那副嘴脸了。   ‘内乱其兄’这条罪状写在她脑门上貌似也合适。   她这辈子再也不怕分不清‘文、庄、宣’三块姜了。   —   父亲袁宏岐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从那日见过一次面后,他再没出现过。母亲魏暮云似乎对她这个女儿也没多少感情,加上她也不喜欢与母亲亲近,两人渐渐疏远,极少见面。袁克己估计忙着如何把她卖个大价钱,也许多日没露面了。   她完全呈现被放养的状态。身边的都是听她差遣的丫鬟,袁克己并没安排类似教养嬷嬷的角色管教她。这样墨竹酝酿的一肚子跟上岁数的老太婆斗争的计划破产,还嘘唏了一阵。   做奴客的那几天,她是偷偷见识过张老汉对执事的卑躬屈膝的模样的,当时她还以为这个是处处讲规矩重礼仪的年代。   现在看来不是的,这不过是个重身份的时代,规矩是给下人的,上位者似乎不用守规矩。   这天晚上,像之前的夏夜一样的闷热。墨竹躲在小筑内纳凉,练习古琴的指法,因为她发现可能是袁墨竹身体的关系,她对古琴很有灵犀。这时紫琴走进来,弯腰对她毕恭毕敬的道:“小姐,老爷派人来说,昙花开了,让您去过去一观。”   昙花只在晚上开,而且不到两个时辰就会凋谢。墨竹还不曾见过昙花开放,当即放下古琴,兴冲冲的起身道:“好啊,这就去。”   结果出了门,她就后悔了,外面太热了,虽然是晚上,但吹来的风还是带着一股闷热。   她想起母亲对父亲的态度,看样子她似乎很想见丈夫呢。不知父亲请她了没有,若是没有的话,自己从中穿针引线,让他们见上一面吧。想到这里,她便没坐肩舆,心想到了母亲那里,看看母亲是想坐肩舆去,还是走路去,随她。   带了两个丫鬟,提着灯在前照亮,墨竹往母亲住的楼阁走去,一路都有燃烧的羊角灯照亮,并不觉得害怕。   就在要进入母亲住的楼阁的时候,突然打拐角的树丛里伸出一双手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拽到了旁边,连带两个丫鬟都被人控制住了。   她对捂着他嘴巴的这双手并不陌生,掌心有薄薄的茧子,她挣了挣,朝那人翻白眼:“……呜……袁克己……”   “不许出声!”他在她耳边狠叨叨的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此时他的手微微拿离,她得以出声:“反正不是来被你掳劫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   “……难道是……”准备袭击她?墨竹一阵恶寒,直咧嘴。   虽没言明,但袁克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   “那是什么?”   他索性冷笑一声,伏在她耳边道:“我在等着收拾那半老的徐娘!”   距离很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本就烦躁的袁克己更觉焦躁难耐。   真是个让人燥热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种种原因,此文从今天开始隔日更。=v=但是每次会更4000+ ☆、第九章   魏暮云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便是嫁给了袁宏岐,虽然这一生还没过完,但她相信把它说成是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也未尝不可。今后的岁月恐怕难有超越这场婚姻的悲剧了。   她生于豪族魏氏,嫁给了当时所谓的士族名流袁宏岐,没想到婚后却难以与丈夫相处。   他喜欢飘渺无边的玄学,一心想做风流名士,自然不会留恋任何牵扯他精力的俗世俗物。   她呢……却是会沉迷于享乐的女人。勉强生了俩个孩子后,袁宏岐更鲜少露面了,她身为魏氏嫡女,却只能像后宫中无缘君王垂顾的小宫女一样可怜,慢慢变老,最后红颜凋谢。   这时,捶腿揉肩的小丫鬟,不知为何力道重了些,她眉头微微一皱,唬得那丫鬟赶紧抖着跪了下来:“夫人饶、饶命。”   人人都道她喜怒无常,欢喜的时候,可以与这帮妙龄侍婢无所顾忌的缠绵嬉戏,但若是心情不痛快,杀伐起来毫不手软。   她记得她出嫁不是这样的。   “姑姑,她们笨手笨脚的做不好,不如让小侄来……”魏开颐是来与姑姑商量事情的,聊着聊着,不觉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蜡烛已经烧了大半,其中掺杂的香料味,淡淡的弥漫在空气中,本有凝神的效果,可是他的心却一点都不安宁。   魏暮云卧在榻上,身着齐胸襦裙,臂弯间绕着暗红薄纱披帛,她皮肤雪白,显得红纱更娇艳,白臂如凝脂。   魏开颐给姑姑捶腿的手,不觉得软绵绵的,开始掌握不好力度了。   还是已婚妇人妖冶风情,表妹那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相比之下就逊色多了。   魏暮云盯着侄子,红唇微启:“还是咱们魏家的人好,知道疼人。瞧瞧你姑父和你那两个表兄妹。唉,克己也就罢了,生他那日狂风大作,我当是魔君降世,怎么墨竹这丫头也生的冷情,这才回来几日,便不来看我这个亲生母亲了。”   薄纱勾勒出魏暮云玲珑的身段,一个轻微的眼神,一个嘴角不经意的弧度都透着风情。   “表妹离开您太多年,可能一时无法适应,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她终究要认您的……”魏开颐笑道:“我娶了表妹后,一定常带她回来见您。”   “想得美还挺美!”魏暮云戳了下侄子的脑门:“你表哥不同意,你能娶到墨竹吗?”   魏开颐凑上前浅笑:“可是我有姑姑您撑腰,您对我爹说一句话,顶上我这个做儿子的说一万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姑父会放着姑姑这样一个大美人不顾,去南山跟竹菊相伴。他舔了下唇,愣愣的看着姑姑如丝的媚眼,竟忘了要说的话。   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唬的他猛然回过神来。   —   这边厢,墨竹被袁克己捂着嘴巴禁锢在他身边,早是一肚子气了,等候半晌,没有其他动静,她用手肘向后撞了一下:“我不去见母亲了,我要回去了。”所谓的半老徐娘,一定是指风骚冶艳的魏暮云。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父亲要我过去看昙花,我想叫上母亲一起去。”墨竹低声替自己的行为解释:“我觉得母亲好像很想见父亲一面……”   袁克己哑然失笑:“你想撮合他们?真是个好女儿,我听了都要感动死了。”   “……”她反唇相讥:“要感动也该母亲感动,你凭什么要死要活的?!”   他很不客气的重新捂上她的嘴巴,墨竹挣扎了几下无果,丧气的等着他开恩。过了一会,大概是袁克己觉得墨竹受到了惩罚,慢慢放开她:“还敢顶嘴吗?”   “不敢了。”墨竹道:“我要去见父亲了,一会昙花要谢了,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终究是咱们的母亲,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何必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袁克己吊起一边的眉毛:“你知道些什么?”   “……父亲如何常去探望她,母亲也不用用丫鬟取乐了……这种事私下里劝劝她就好了,别这样兴师动众的,让母亲的颜面何存呐。”   “哼,她这种人,不打疼她的脸,她是不会收敛的!”袁克己道:“随我来!”说完,突然推着墨竹的肩膀往楼阁走去,她拖着步子不想动:“我要去看昙花,我不想跟着你一起做恶人。”   他冷笑:“她反正也不喜欢你,当不了好人,随我一起当恶人罢。”   墨竹被他逼着往前走,根本没处逃。   袁克己不容通禀,带着随从,一路冲进门,径直来到正屋。有扇沉香木镂空雕花屏风挡在床榻前,他上前一脚,直接踹翻了屏风,让后面的床榻亮出来。   魏开颐噌的一下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克己?你、你这是干什么?”又看到一旁的墨竹,更显吃惊:“表妹你怎么也来了?”   墨竹才吃惊,怎么魏开颐也在?她忽然有了不好的联想,慌忙摇了摇头,驱散掉邪恶的想法。   魏暮云慢条斯理的将红纱披帛盖到肩膀上,冷声道:“克己,有事?”   “找人。”袁克己一摆手,吩咐手下:“给我搜!嘴上有颗痣的便是了。”   “是。”   魏暮云当即脸色一变:“你要找什么人,敢到我这里来搜?”   袁克己不睬母亲,倒是把目光放到魏开颐身上,不住的打量他:“开颐,觉不觉得天色有些晚了?”   魏开颐深知事情不好,故作镇定的挑挑眉:“哦,我没注意,我这就走。”   “哎——别急着走啊,我一会还有事要让你做!”袁克己伸手挡住魏开颐的去路,个头的差距一下凸现出来,魏开颐闯不过去。但一想,袁克己也不把自己怎么样,便退了回来,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就听一阵‘鬼哭神嚎’,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被两个男人从后院拖了过来,推搡到袁克己面前。   “是她吗?”袁克己突然出声问墨竹。   墨竹一呆,随即气道:“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告的秘!”但声称自己是来打酱油的已经来不及了,魏暮云咬牙切齿的向她投来一记阴鸷的目光,冷恻恻像块寒冰。墨竹在心里骂了个底朝天,她都说自己不会跟魏暮云亲近了,他怎么还要让她们母女结仇。   “……夫人……夫人……”那个丫鬟似乎已经感到死期临近,哭着哀求魏暮云:“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魏暮云一字一顿的命令:“放开她!”   袁克己还是不睬她,而是拎着领子把魏开颐拽过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魏开颐一头雾水:“与我何干?这个婢女犯了什么错?”至少他看不出哪里不对劲,难道是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可这不是值得让袁克己恼火的大罪啊。   此时袁克己余光瞥到手下从内室中搜出来的小匣子,对魏开颐道:“你打开看看。”   魏开颐迷茫的问道:“里面有什么?”回眸看向姑姑,寻求答案。   魏暮云拍案而起:“袁克己!你给我滚出去!”   魏开颐本能的摇头:“不、我不开……”可惜在袁克己不是个好相与的,脚下一绊,手上用力向下一按,竟将魏开颐摁在了地上,直直跪在那匣子面前:“不打开看看,你如何知道你们魏家出了个陈阿娇。”   墨竹这一次听懂了,关于陈阿娇比较有名的事件是女同,袁克己在暗示魏开颐。至于那匣子里,十有七八是闺房淫|具。她不希望一个做长辈的,被如此当众羞辱。所以,毫不犹豫的上去一脚踩在匣盖上:“不能开!”   魏暮云松了一口气,她缓缓坐下,以谈判似的口吻问袁克己:“你究竟想做什么?开颐不是傻子,你的话,他能听懂。好了,现在说说吧,你想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难堪到何种境地?”   的确,魏开颐不是傻子,看到抓到一个婢女,再听到‘陈阿娇’三个字,他心里已经有数了。袁克己当着他的面戳穿这点,分明是要姑姑难堪。   他想做什么?   袁克己瞪了墨竹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对母亲道:“山庄不适合您避暑,城里的宅子需要您照看,我明日备车送您回去,您看如何?”   魏暮云冷笑道:“这是逼我走呀,怕我留下阻拦墨竹的婚事吗?!你真是袁家的好子孙,为了玷污血统,连自己的母亲也要挟!”   “我若是袁家的好子孙,这件事,我第一应该告诉父亲,而不是来质问您。”袁克己道“开颐也在,您不想这件事传回皇城吧。”   魏暮云噙着冷笑,忽然间,似乎是想开了,挑挑眉笑道:“开颐呀,姑姑给魏家丢脸了,以后也帮不上你什么了。”转身欲走的瞬间,冷淡的回眸,一挥手:“这些玩意,随你们处置罢。”说完,拖着曳地的裙摆,不徐不疾的向后室走去。   此时魏开颐才发现自己竟一直跪着,赶忙站了起来,心中极端愤懑,却无法宣泄。姑姑颜面扫地,那么他这个依靠姑姑势力的侄子就更加可悲了。   他紧紧揪着衣裳料子,把怒火埋在心底,袁克己会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发誓!   墨竹把脚从匣子上拿开,长长松了一口气,事情和平解决了。   袁克己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个人捂着那婢女的嘴巴,硬生生把人往外拖。   墨竹明知道自己无力回天,还是替那可怜的女子求情:“她也是被逼的,又不是她愿意的,放过她不行吗?”   袁克己皱眉呵斥她:“闭嘴!”   这里没法待了,墨竹厌恶的扫了袁克己一眼,紧咬牙关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   “去看昙花,这次错过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看到了!”昙花只一现,人渣却天天见!   墨竹走到外面,没有叫侍女跟随,凭着记忆朝父亲所在的南山走去。   通向山顶屋舍的石子小路修的非常用心,两旁精心栽种着翠竹,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间或有潺潺流水的美妙声响。曲径通幽,十分适合闹鬼。   “墨竹——”此时身后传来袁克己的喊声。   果然闹鬼不假。她没停步子,她知道他追的上来,一阵风似的,声音已经出现在她不远处了:“叫你停下,你没听到吗?”   “……”墨竹翻了个白眼,原地停下。   这时袁克己追上来,骂道:“你作死是不是,大晚上往这边来,连个侍女也不带!”   墨竹道:“自己家里怕什么。”   “你忘了小巧?”   “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大胆的,多数都老实等着挨宰。”墨竹道:“父亲也请你来看昙花吗?我以为只叫了我。”   “我是来看你的。”袁克己看了眼天上的圆月:“你现在多重要,你知道吗?”   “……”墨竹继续向前走,很认命的道:“知道、知道。对了,您今晚上是在跟魏家决裂吗?”当着魏开颐的面,如此不给魏暮云颜面,破坏力约等于把魏暮云休回娘家。   “我把她撵回府,这样对你也好,省得她把你带坏了。”袁克己道:“这样的处置,根本算不上惩罚!”   她嘟囔:“啧,难道你还想给她骑木驴?”   “木驴?什么?”   她赶紧闭嘴,她绝不能把后世更奇葩的糟粕带到这个本就让人吐血的年代。她岔开话题:“没什么,没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要替她遮掩?!”袁克己与她并肩而行,此时偷偷侧目看她,月光下,她神态落寞,却好像比白天更耐看了。忽然涌起一股别样的冲动,他赶紧咬了咬嘴唇,保持冷静。   “……如果父亲与她好好相处,她何至于此……”男人三妻四妾没问题,受冷落的妻子找其他的伴侣,就得受所有人的鄙视。她知道袁克己不理解,所以也没打算让他认同,才说完,她就道:“不愿意听,你也别生气,当我没说过。”   没想到袁克己大怒:“难道你丈夫冷落你,你就能明目张胆的做淫-妇?!”   明目张胆倒不至于,但她很乐意出于报复给他顶绿帽子戴戴:“你替姓何的操哪门子的心?”   “……”   这时已经能看到前方的屋舍了,袁克己道:“嘘——小点声,别吵到父亲!”   墨竹住口,她原本就懒得跟他说话。   屋舍依山傍水而建,简朴清幽,颇有‘采菊东篱下’的归隐情趣。   只是这情趣完全是人造的。   篱笆外守夜的小童,提着灯笼走过来,见是大公子跟小姐,弯腰道:“……老爷已经歇了。”   墨竹带死不活的问:“昙花呢?”   “回大小姐的话,半个时辰前昙花已经谢了。”   “……哦……”她沉重的转身往回走。其实内心已经隐隐感觉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袁克己见她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经过一番思虑,决定做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墨竹……”   “干嘛?”她嗓音低哑的问。   “累不累?我背你下山。”语气尽量充满关爱。   她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这家伙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你、你要干什么?”她做好转身回去向父亲求救的准备:“你、你在打什么主意?”   “……”袁克己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但谁让他做了违背常理的事呢,他压住怒火,冷声道:“就是问问而已,你不累的话,先走吧,我站这儿看着你。”   “好、好的。”墨竹警惕的慢慢远离他,先下了几个台阶,发现袁克己真的没跟来。赶紧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跑了。   “跑的还真快……”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袁克己幽幽的道。 ☆、第十章   细雨涔涔,湖上烟波浩渺,不远处的楼台水榭若隐若现,如同仙境,墨竹站在临湖楼阁内,依着栏杆,瞅着道道雨线发呆。她出门散步的时候,天气还是好的,没想到转眼云层低垂,淅沥沥的小雨淋了下来,她只好进入附近的楼台躲雨。   母亲魏暮云走的悄无声息,临行之前没有知会她,等她早上过去的时候,据说人已经坐车出发了。她又去了父亲那里,却被看院子的小童告知,袁宏岐去山顶散步了。   吃了五石散,必须要经常散步活动,否则有性命之虞。   墨竹不打算干扰父亲这项关乎性命的运动,默默的回去了。其实她住的地方离父亲的南山相当远,她一天一夜内连走了两次,累的不行,接下来几天,她再没远行。今天难得出来一趟,却遇到了个坏天气。   这时,通向楼阁的青石小路上急匆匆跑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奴婢,慌慌张张的四下张望,忽然看到墨竹这边,惊喜的加快步子,因为太过激动,险些栽倒。   “大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大公子请您去见他,说有重要的事告诉您。”奴婢大口喘着气,一股脑的说道。   墨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别急,你先歇一会,雨停了,咱们就过去。”   听了这话,紫琴和那丫鬟不约而同的微微皱眉,显然对小姐慢待公子的命令十分担心。紫琴小心翼翼的提醒:“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大公子若是有急事……”   “他能有什么急事?!”墨竹压根不想见他,对他的命令向来消极应付,又怎么会主动想见他。   众婢女惹不起大公子,但也不敢忤逆大小姐,没有人再敢出声。老天似乎跟墨竹过不去,她说完这句话没多久,雨越来越小,稀薄到伸出手在空中接了一会,竟分不清是空气中水汽还是雨水。   空气清新,沁人心脾。沿路的树木,被雨水冲洗干净,叶子油亮亮的葱翠,花朵娇嫩嫩的垂着水滴。道路湿滑,加之墨竹赏景慢行,到和袁克己见面的厅堂时,已让他十分不耐烦了。   他闭着眼睛,克制怒火,听到她的步履声接近,才缓缓睁开眼睛,低声道:“不是让你尽快过来么?”   “我的确来晚了,如果你继续纠结我迟到这件事,会耽误更多的时间。所以,有事的话,请直接讲吧,不要再耽搁了。”   他惊讶她厚脸皮的诡辩,但想想也对,开门见山的道:“何家知道你回来了,派人送了些礼物给你。”   其实墨竹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摆放的两个锦盒与一个扇盖着绸缎的物件。但是刚才黑着脸的袁克己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所以没太关注。现在听袁克己一说,立即来了兴趣,盯着那三样东西打量。   “……是什么?”   “我看过了,很金贵。”袁克己冷笑道:“看来,他们想真是一门心思要迎你过门。”   你这冷笑是什么意思?!她看不懂袁克己的表情:“难道不该高兴吗?”   “我当然很高兴。”   “是么?”她轻声反问。心道,可看你的阴测测的笑意,可不像高兴的模样。她坐到桌前,双手交叠放好,向袁克己问道:“叫我来,是让我看何家送来的礼物?”   袁克己微微颔首,亲自撤去扇盖用的绸缎,就见里面随之露出一尊琉璃菩萨坐像。菩萨晶莹澄澈,光彩耀人,做工精致,连手指这样的细微的地方亦极为精巧。   墨竹眨了眨眼睛,将目光移到其他两个锦盒上:“还送了什么?”她不信佛,这尊琉璃菩萨像,她并不感兴趣。这时见袁克己狐疑的看她,她本能的提防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琉璃做的,你能看出来吧。”琉璃乃是珍宝中的珍宝,原本只在宫中有几件西域进献的琉璃物件,后来士族荣耀一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凭借权势也开始拥有琉璃宝物了。但多半会珍藏起来,会客的时候,才拿出来供众人一观。可是,妹妹袁墨竹似乎没并觉得有什么新奇的。   “嗯……看出来了。怎么了?”她已经在努力读书了,难道她又犯了什么大错误?   “……先帝曾经有一次去当时做宰相的顾家吃饭,发现顾氏用琉璃碗盛饭,气的当即拂袖而去。”袁克己道:“咱们府里原本有一对琉璃盏,后来□时打碎了,父亲心疼的茶饭不思,生了一场大病。”   物以稀为贵,这个时代的琉璃就像拿破仑时代的铝一样珍贵。墨竹反应过来,马上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对啊,我怎么忘记了呢,琉璃罕有,实属宝物啊。”努力做出‘垂涎’的样子盯着这破玻璃像。   “……”袁克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上来。因为妹妹对宝物还是很喜欢宝物的,前几天送她一颗珍珠,她就很喜欢。   墨竹发觉袁克己奇怪的眼神,赶紧岔开话题,指着其他两个锦盒道:“嗳,那里面是什么?”   他先打开其中稍大那个锦盒,里面红澄澄的绸缎上盛着一块无暇圆孔白壁,打磨的圆润光滑,整块玉宝光四溢。墨竹虽对玉没有研究,但这块玉璧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恨不能上手沿着它光洁的弧线轻轻抚摸。   可她是见识过珍贵琉璃的人,看到‘不那么珍贵’的玉器,自然不能如此没出息。她撇撇嘴:“是块玉璧呀,还是摆设用的。”   “别这么说啊,人家挺替你着想的,你看这个。”说着,打开另一个小锦盒,推到墨竹面前:“有给你的。”   里面是一串琉璃手链,较之刚才的菩萨像更加澄澈,如水如冰,在阳光下,纤瑕绮丽,流光溢彩。   好一串玻璃球!   袁克己瞄了眼妹妹凝脂皓腕:“戴上看看。”   “……”这玻璃球儿有什么好戴的?她一点都不喜欢:“这、这太贵重了……还是收起来吧。”   “少在我面前口是心非!”他一把抓过妹妹的胳膊,将那串琉璃珠套到了她腕上,然后仔细打量,赞道:“不错。”毕竟是罕有的宝物,袁克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握着妹妹的手腕不放,而墨竹则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他赶紧放开她:“就戴着吧,人家的一片心意。”   墨竹干笑道:“……好,我那就戴着吧。”也算有个好处,就是凉快。过了一会,她见袁克己仍斜着一只眼睛怔怔的盯着自己,她很不舒服的道:“哥,您还有其他的事吗?”   “你不用急着走,该放你走的时候,我一定会放你走。”袁克己垂着眼眸,不看墨竹:“魏开颐已经搬去南山与父亲同住了,他们在筹办金秋酒筵的事,你别去掺和。”   人家有共同的爱好——嗑药。她可不去凑热闹:“我不会过去打扰他们的。”   “魏开颐已经没戏唱了,待到金秋酒筵结束,就该回皇都了。等这之后,我就安排你出嫁。”   “哥,何家已经定下婚期了?”   “没定具体的日子,但他们说,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咱们这边点头,立即能派人来迎亲。”袁克己声音略显低沉:“你等着出嫁就行了。”   “……好……”她见屋外已经有万缕金光出现,说明雨停了,墨竹道:“……哥哥,还有事交代么,我想回去了。”说着,就要起身。   此时袁克己突然按住她的手背,压住不放:“慢着,我还许多事没说完。”   墨竹被‘许多事’三个字吓住了,顿觉无力,重新落座。袁克己的手捂在她手背上,热的像团炭火。她抽了下,没抽出来,十分警觉的道:“我不会走,你可以放开我了。”   袁克己心中百感交集,他从没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她是武将联姻,为袁家献身的棋子。也是阴差阳错,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如果当初裴邵凌没有在酒肆撞破他们两个,现在会是什么情景呢?   “……金秋酒筵之前,我会离开山庄,回州府办事。”袁克己不仅没放开墨竹的手,反而越握越紧:“我不带你回去了,你和父亲还有魏开颐留在山庄,他们两个不会到后宅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有吃有喝,有人侍候,他又不来骚扰,日子一定很美好。   “……墨竹……我必须离开。一来,州府许多事,父亲撒手不理,我却不能不管。二来,金秋酒筵,会来很多士族骚客,我不想见他们。”   “哦。”虽然袁克己握着她的手,但说的话一本正经,墨竹渐渐安心:“不在山庄也好,否则邵凌表哥,一定会和魏公子一并劝你。”她是女流,裴邵凌跟魏开颐假如没有长辈在场,没法纠缠她。   “墨竹……”   “哥?”他唠唠叨叨的有完没完,能不能把要说的话,一起说完。   他瞧出她眼中的不耐烦,忽然觉得很庆幸,若是墨竹对他不是这样的冷淡,而是迎合他,恐怕他早就克制不住,做出糊涂事了吧。袁克己自嘲的一笑,放开妹妹的手:“……你就算出嫁了,也还是袁家嫡女,我袁克己的妹妹。”   “呃……我知道。”   “你下去吧,照顾好自己。”他要尽快离开这里,好好冷静冷静,否则一定会发疯。   墨竹缓缓起身,礼貌的告了礼,担心的看了眼貌似很纠结的袁克己,退了下去。   _   袁克己走了,墨竹获得了莫大的安全感,该吃吃,该睡睡,每天精力充沛。听丫鬟们跟说,父亲和魏开颐整日喝的烂醉如泥,墨竹估摸着,这俩人应该是五石散兑酒喝,神志清醒的时候,就挥毫泼墨,谈天说地,不清醒的时候,就放浪形骸,醉生梦死。   袁克己不跟他们一起浪费生命,是对的。   夏日的炎热消散,秋意的凉爽来临,数十个士族公子如期而至,齐聚袁家山庄。   为什么墨竹会知道呢?因为她收到了来自表哥裴邵凌的礼物,一封字迹隽美,能够作为优秀书法作品收藏的书信,还有随书信而来的银刀。   书信辞藻华丽,读起来十分晦涩,但意思却很直白,大概意思是,希望墨竹能够保存名节,必要时最好自裁。这把银刀是他这个做表哥的一份心意,上面涂有剧毒,破皮就死,欢迎使用。   “去你丫的!”墨竹想扯了这封信,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以后有用,便让紫琴她们好好收了起来。   她想袁克己曾经说过的,她若是下嫁庶族,会被天下的吐沫淹死,她推断,这第一波口水马上就要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很安静,她再没收到其他士族的讨伐信件。   —   秋意绵绵,漫山的枫叶如火如霞,偶尔几片借着微风袅袅飘落,飞进小亭中,落到墨竹的书卷中。她捏起一支枫叶在手里把玩,这时余光瞥到羊肠小路上有丫鬟跑了过来,她没有理会,交给紫琴处理。紫琴与那丫鬟说了几句话后,突然呀的发出一声惊呼,急急跑来对墨竹道:“不好了,大小姐,老爷他,他出事了。”   墨竹第一个反应是五石散中毒,忙撇下书卷,去南山的茅舍见父亲。金秋筵席应该已经结束了,向南山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男子,到了茅舍的小院外,除了门口的小童外,便无其他人了。   进屋后,她发现连魏开颐也不在。几个丫鬟进进出出,见她来了,围在床前的婢女们都退让到一边,其中一人道:“老爷,大小姐来了。”   墨竹见矮榻上躺着一个形如槁枯的男子,若不是婢女叫他‘老爷’,她几乎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的父亲。袁宏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眼望天,幸亏眼睛时不时的眨一下,还能判断出人是活的。   “爹……您、您这是怎么了?”墨竹走上前,发现他脖子上居然还有一圈紫色的於痕,她心惊:“爹?爹?”   “墨、墨竹……”袁宏岐慢慢把脸扭向女儿,突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为父该死,袁家不再是士族了,家门荣誉不在,我这个罪人有什么颜面苟活?!”   墨竹此时瞧见房梁上悬着一条白绫,显然父亲脖子上那圈勒痕就是这样产生的。   “您别急,您慢慢说。”墨竹坐到床边:“……我怎么没看到开颐表哥?”   “都是他,都是他!”袁宏岐悲痛欲绝:“他联合其他士族子弟对我口诛笔伐,所作的诗词骈文还要编一部辑录,流传后世。他们还要重新编写《百家集》把袁家除名……”   墨竹大惊失色,他和袁克己实在小看魏开颐了。虽然袁克己看不上他,但是其他士族对他崇拜有加。刀剑可以杀人,刀笔同样可以毁人性命。何况还有个裴邵凌,她试探着问道:“邵凌表哥……”   “他也推波助澜,煽动他们与袁家决裂……”袁宏岐的痛哭更多是为哭而哭,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悲痛:“袁家几百年的荣光毁于我手……我无颜苟活……”   “因为什么?”墨竹掏出帕子给老爹擦拭眼泪鼻涕:“就因为我要嫁给庶族?”   袁宏岐拭泪颔首:“魏开颐不许你嫁给庶族,想让你嫁给他,魏袁两家联姻……我说拿不了主意,他们就要把袁家除名啊……”   墨竹恨的切齿。魏开颐,你开批斗大会欺负人蛮有一手的嘛。   矬子,真是小看你了! ☆、第十一章   难怪没人讨伐她,原来火力都搁到父亲身上了。知道她油盐不进,与袁克己一个鼻孔出气,而父亲则是重家族荣誉的士族,他虽然管不了自己的儿子袁克己,但袁克己却没法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   墨竹琢磨清楚魏开颐的算计,不觉啧啧称奇,这厮一定是心眼太多,才长不高的。   士族们游园时,所作诗词的抄写稿,袁宏岐这里留有一份。墨竹挑灯夜读,虽然读的半通不通,但已经可以肯定了,就像父亲说的,前几日的诗词还都挺正常的,但渐渐的,其中就能品出赞美士族荣誉的味道了,言辞越来越激烈,讽刺挖苦的士庶通婚的篇幅越来越多。   可能就是从这里开始,他们把赋诗会变成批斗会的。   墨竹可以理解父亲的担心所在,这些文句优美的篇章,会代代流传,如果庶族没法翻身,士族一直牛哄哄的,这些诗词更会被当成至宝,而袁宏岐和袁家则遗臭万年。   ‘唉——”墨竹扶额轻叹:“还有魏开颐,小看他了,这家伙分明是士族的精神领袖。”   袁克己务实,想与庶族中的武将结交。而魏开颐走的跟他完全相反的道路,坚决抵制庶族,紧紧把士族们团结在一起。至于不听话的,踢出士族队伍。   墨竹找来原本的《百家集》看,袁家排在大周朝前一百个有头有脸士族们的前几位。家族中出过宰相,仆射,还与皇帝结过亲。而现在,袁家却要被除名了,对其他立场不坚定的士族是个警示。   而且,假如此事成真,何家要的是士族嫡女,她袁墨竹成了平头百姓,他家便不会联姻。   袁家鸡飞蛋打,一场空。   墨竹不由得感慨,魏开颐真是个了不起的政客,从他能煽动其他士族,一起围攻袁家这点。他绝不是庸常之辈,虽然个子矮了点。   她修书一封让人派给在州府的哥哥,让他尽快回来拿主意。她则负责盯着父亲,不让他再寻短见。   —   裴家庄园。   魏开颐斜卧在矮榻上,眯着眼睛听歌姬吟唱小曲,他像所有魏氏的族人一样,耽于享乐。   修长的手指随着音律轻轻打着节拍,他觉得的其中一个歌姬弹的音色不够美妙,抬手示意她们停下,懒洋洋的坐起来,朝那歌姬招手道:“过来,我教你如何弹的更好。”   那歌姬受宠若惊,捧着琵琶跪到魏开颐面前,他眉开眼笑的牵过歌姬的手腕,正要把她搂在怀里亲热,就听外面有人慌慌张张的道:“开颐,不好了,克己来了,你快躲一躲。”   魏开颐一惊,不等他做出反应,就听门咣当一声,裴邵凌倒退着撞了进来,站在门口的侍女赶紧过去扶人,恐惧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男子。这人她们认的,是袁家大公子,袁克己。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魏开颐推开跟前的婢女,整理了下衣衫,轻慢的道:“哦,是克己呀。你从翠洲来,速度够快的。呀呀,会骑马就是比我们这些坐车的快。”   袁克己接到妹妹的书信,当即大怒,打听到魏开颐离开翠洲后,随裴邵凌到了他家,便快马加鞭的追来了。   看不起矬子,偏偏被这个矬子给诓骗了。他离家之前,魏开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等他走了,他立即联合裴邵凌两个捣鬼。   居然敢怂恿其他士族把袁家除名,他们也敢动这种念头,袁家叱咤风云的时候,他们的祖宗还在野地里刨菜根吃呢!   “少废话!”袁克己大步走过去,揪住魏开颐的衣襟:“跟我回去向我爹赔罪!我不在家,你居然敢如此冒犯他,你们写的那些破诗,墨竹抄给我看了。哈哈,写的很好,胆子也颇大,把袁家逐出士族?你们试试看!”   裴邵凌虽然配合魏开颐的煽动行为,但心底并不想把事情弄僵,此时从中调节:“克己,你快放开开颐,有话好说。”   魏开颐却脖子一梗,毫不退缩:“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一意孤行把墨竹嫁给庶族。既然这么喜欢庶族,你们就去做庶族罢。我已经写了奏疏,联合裴、顾、陆、谢几家,上禀丞相和皇上。他们首肯了新的《百家集》,你们袁家便不再排进里面了。”   “我来之前,还以为你们是胡闹,现在看来,你们打算来真的。”袁克己揪着魏开颐的衣襟,把人提到眼前,冷笑道:“想闹翻,我奉陪。皇都我是去不了了,但这里,我带着人来逛一圈还不成问题。袁家不做士族了,那么裴家跟陆家连命也别活。”   自从十年前的苍神之乱,袁克己受了点刺激,裴邵凌一直觉得的这位表兄不大正常。此时听他威胁要血洗裴家,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忙道:“克己,这些话不能随便乱说,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咱们有话好商量。”裴家那点奴客,看家护院还成,跟翠洲军硬碰硬,如果朝廷不出兵,必然是挨宰的命。   魏开颐瞪眼怒道:“你敢谋反?”   “何为反?袁家曾是士族之首,你们敢动士族的根基,就不是谋反?”袁克己道:“你煽动其他士族,把我父亲往死路上逼,难道不是大逆?!”把魏开颐提的高高的,突然狠狠往地上一掷,摔的魏开颐捂着胳膊,半点爬不起来。   魏开颐却不怕:“从答应与何家通婚那一刻开始,你们就该预料到这一刻。你有能耐,现在就杀了我跟邵凌!反正墨竹别想以士族身份出嫁,她若开了士庶通婚的先河,十数年之后,谁是士族,谁又是庶族士族血统湮灭,我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惨景,你现在就杀了我吧!”声音慷锵有力,倒不是他真的打算为荣誉献身,而是他料定袁克己不会动手杀他。   因为,事情有挽回的余地。没人敢承担与天下士族决裂的风险,连皇帝都不能。袁克己联姻庶族是为自己谋利,如果谋利的风险太大,他会停手的。   “……”其实袁克己已经发现自己陷入了死结,把墨竹嫁给何家,便会失去士族的资格,失去士族的头衔,何家就不会想娶她了。所谓的联合庶族,也就无从谈起。更重要的是,父亲没法以庶族的身份活下去,他一辈子向往风流名士,想做风流名士,庶族永远没法成为名士。   魏开颐此时撑着榻沿站起来,仰着头看袁克己,道:“……当然,你可以不稀罕士族的身份,但是我相信姑父与何御榛都喜欢。”   “呵,我小看你们了。”袁克己冷笑着,扫过魏开颐跟裴邵凌的脸:“没想到你们能挑唆动其他人。士族已经烂成这样了么,要听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的。”   “是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犯众怒。大家都担心百年之后士庶不分,小人进入草堂呼风唤雨。我等衣冠士族反倒沦为泥尘。不过,嘿嘿,不是克己你说过的么,老家伙不行了,大周朝还要看咱们的!”魏开颐语气缓和下来,换上一向暖人心的甜甜笑意:“所以,士族不想失去你这位贤才。克己,咱们明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何必弄的如此剑拔弩张呢?”   袁克己冷着脸,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自嘲的笑道:“怪我没识破你的心思,还当你操办金秋筵,是真心跟我父亲一起谈玄论道,原来另有打算。”   魏开颐笑起来像个秀气的小姑娘:“如果克己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随你回去跟姑父负荆请罪。”见对方不说话,便直接说出了所谓的条件:“把墨竹嫁给我。”   “……”他早就料到了。袁克己爽快的摇头:“为了我爹,我可以不把墨竹嫁给何家,但是……”鄙夷的打量魏开颐:“你不行。”   魏开颐想起墨竹对自己说过的话,很爽快的自嘲道:“我太矮了吗?”   “这倒是其次。”袁克己嫌弃的道:“关键是你做过的事情太恶心了,当初跟顾家那几个浪荡玩意彻夜饮酒,互相交换婢女取乐的事,是你干的吧。”他承认他也荒唐,但这么恶心事,他这辈子是做不出来了。   裴邵凌对此事也有耳闻,墨竹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像至亲兄长一样疼爱她。虽然不想她嫁给庶族,却也不希望她嫁给魏开颐:“这事,我也听说过,荒唐,荒唐!”   魏开颐无辜的道:“我当时服了五石散,药劲上来,要女人散热,随手抓了一个,我哪里知道是谁的女人。”他摸了摸眉心,装作不经意的回击道:“但我再不堪,也没碰过自己的妹妹。”说完,噙着笑意瞄袁克己的反应。   袁克己如同雷击一般的站起来,第一反应是瞪向裴邵凌,魏开颐怎么知道他和墨竹的事,一定是裴邵凌嘴巴欠,泄密了。裴邵凌慌忙解释:“我、我没说过。”   果然有问题。其实他什么都没听说,他不过是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这点。那日,袁克己来姑姑的住处‘抓奸’后,急急追着墨竹出去了。他们一起来的,又一起走的,十年没见过的兄妹,无论怎么看,都太过亲密了。想通这点,之前的可疑之处,便能解释的通了。比如,墨竹错把自己比喻成文姜,袁克己恼羞成怒。   魏开颐第一要务是把袁家拉拢回士族中,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裴邵凌为人古板,有些话得避开他。魏开颐起身把袁克己拽到一边,先抱歉的笑笑:“克己,你别生气,邵凌什么都没说过,是你的表现太明显了,我又不是瞎子,不经意就看出来了,实在是对不住。”   “……”面对一个精明人,解释是徒劳的,反而显得自己可笑。所以他索性认了,冷笑道:“我既然待墨竹好,更不会把给你了。”   “克己,你好糊涂哇,你想想,若是墨竹嫁进了何家,或者其他人家,你还能再见到她了吗?”   袁克己一愣。   魏开颐道:“几年能见上一次面,已经是很不错了。更甚者,自此分离,永不相见。”他好似替袁克己惋惜一般:“你也舍不得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是文姜,你是齐襄公,我绝不做阻扰你们的鲁恒公。”对魏开颐来说,替做宰相的叔叔把士族们都笼络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袁克己被气笑了:“如此恬不知耻,你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魏开颐撇撇嘴:“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士族,为了大周朝。”他对于兄妹乱-伦这档子事,他的看法是,乱去呗,反正是士族内部的破事,不影响大局就行。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如果墨竹嫁给了其他人,他真的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她了。袁克己迟疑着,一时没想好要如何回答。   “克己,你慢慢想。”魏开颐笑道:“咱们魏袁两家,在我与墨竹成婚后,一定要常常走动啊。有的时候,我忙起来,还要托你照顾墨竹呢。”   袁克己凝眉想了一会,突然抓过魏开颐的胳膊,反向一撅,就听一声脆响,接着魏开颐杀猪似的疼的满地打滚。   “手好了,就来迎亲吧,养伤的时日足够你准备婚事了。”这是替他爹惩罚魏开颐的,有点轻,但既然准备结亲了,网开一面,姑且如此。袁克己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   “什么?”墨竹没想到时隔数日,再见到袁克己,首先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让我嫁给魏开颐?”   袁克己清晨回到山庄,先去看望了父亲,告诉他墨竹不会下嫁庶族,袁家仍旧是士族。要他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瞎操心了。袁宏岐当即容光焕发,从行尸走肉又变成活生生的人了。之后,他洗去风尘,好好睡了一觉休息,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光景,才把妹妹叫来说这件事。   “对。”袁克己半卧在榻上,让侍女给他捶着腿,略显疲惫的道:“……改了,咱们没法跟庶族联姻了,你只能嫁给魏开颐了。”   “不对劲啊。”墨竹把绣墩往前挪了挪:“我不嫁给庶族,但也不是一定要嫁给魏开颐吧。他、他人品大大的有问题。”其实这么多天来,她与父亲的交谈中,也把事情看清楚了,如果她真的失去士族的身份,便是一文不值了,而父亲也会抑郁而终。她猜到袁克己可能妥协,但没想到他妥协的这么彻底,竟然还想把他嫁给魏开颐。   “哪有问题?”袁克己装作漫不经心的看她。天气转凉,她穿的比之前厚实了点,但也仅仅是一点,齐胸儒裙外加了件大袖衫。白嫩嫩的脖颈跟胸口还是暴露在外。   “他淫靡好色。”   他嗤笑:“这算什么毛病,有不好色的男人吗?”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是人都好色,女人也有好男色的。但你觉得魏开颐太过了么?来翠洲的时候,弄了一帮裸-女吹拉弹唱,天啊,真要命。”她又道:“还有,他吃五石散,指不定哪天就变成疯子了。”   “好哇,他死了,我就把你接回家。”袁克己笑道。见她手腕上还戴着那串琉璃珠,便伸手去摘:“这东西得给何家还回去,你要是喜欢,我想办法另外送你一串。”她的肌肤细腻,他直觉得比那琉璃珠还要光滑。   她不知道袁克己吃什么迷魂药了,只觉得他笑的不怀好意:“……我并不喜欢,不必费心再找了,还是说与魏家的婚事吧。”   “没什么好说的,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同意,这就够了。”他道:“你们家世、样貌、年龄,包括个头都很般配。”   袁克己绝不会把她白菜价卖掉的:“你、你从魏家那里拿了什么好处?”   好处?好处就是以后也能看到你,跟你亲近。袁克己嘴角翘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挑眼看她:“你猜。”   ☆、第十二章   她上哪里猜去?!鬼知道魏开颐跟他达成了什么交易。在她看来,他俩没一个正常的。墨竹冷声道:“我怎么猜得到?!”将手腕用力从他手里抽出来,眼神中难掩嫌恶:“之前你叫我做什么,我都言听计从了,这次,你就不能发发善心稍微替我想想?”   “你不嫁给魏开颐,你还能嫁给谁?顾家二公子,最大的愿望是一手酒,一手蟹,躺卧酒船。你愿意嫁这个酒鬼?跟你年龄合适的,还有陆家的老五,不过,我听说他喜欢男人胜过女人。”袁克己撑着脑袋,外头看妹妹:“按理说最合适的是你邵凌表哥,但他自己说过,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决不能做夫妻。而且,他早就定亲了,你别想了。”   “……”   “开颐也没你想的那么差,他早年的确荒唐,但我相信,他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墨竹痛苦的扶额:“你一定收了他不少好处吧,怎么净说他好话?!”就像袁克己自己说的,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同意婚事,她不愿意也没扭转局面。凡事要往好处想,她内心告诉自己,已经挺走运穿成士族嫡女了,总比做奴客强一万倍,不要抱怨,对,不要抱怨。   袁克己把玩那串琉璃珠,装作漫不经心的道:“我能收什么好处?袁魏两家联姻本就再正常不过了。”   墨竹翻看百家集的时候,就发现貌似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出任官职的向来是嫡子嫡孙,而这些嫡子嫡孙的数量毕竟有限,就避免不了近亲结婚,长此以往,再好的基因也要完蛋。她叹道:“何家那边要怎么办?”   “让他们朝魏家兴师问罪吧,嫁给他们,就要把咱们除名,何御榛会理解的。”他道:“我想他们也不会想娶平头百姓。”   墨竹便又在心里劝自己,不管怎么说,她已经见过魏开颐了,为人虽然阴暗卑鄙还好色,但精神状态还算正常。那个何家的嫡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没准人品更有问题呢,对,更有问题。   他见她眉头紧蹙,表情落寞,心中也不畅快起来:“你还没见过姓何的?怎么就芳心暗许了?”   她本懒得解释,但想了想还是反讽道:“你是怎么从我不想嫁给魏开颐推断出我对何家情有独钟的?根本是两码事,我只是对魏开颐不满。”   竹帘卷起,窗外的夕阳照进屋内,墨竹身后是道道火红的霞光,为她染上了不同往日的冶艳之色。袁克己竟一时看呆,直到发现妹妹也在看他,才回过神,微微摇了摇头:“你对魏开颐不满,我倒是有个办法,让夕湘做滕妾,陪你一起进门,你不喜欢魏开颐,就把他推到那边去。”   墨竹发现自己已经跟不上袁克己说话的节奏了,她眨眨眼:“夕湘是谁?”   “对了,你不记得家里的事了。是府里的歌姬生的庶女。”袁克己带着几分鄙夷的道:“我去年见过一回,出落的不错,魏开颐应该会喜欢。”   “……”她默默攥紧拳头,咬牙道:“你让我嫁给魏开颐还不够,还陪嫁滕妾进门!”想起过往种种,越发气恼,愤而起身:“你到底有多恨我?”   他忙站起来解释:“我怎么会恨你,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吗?你不喜欢魏开颐,让其他女人替你把他拽走,难道不是个好办法吗?”   “你这是给我埋下祸患!”墨竹冲他大声质问道:“妻妾争宠,我有好果子吃吗?”   他恼她对自己大喊大叫,可与往日不同,袁克己没有发脾气,而是把这股火压了回去,好声道:“她是奴,你是主,她怎么敢跟你争?她是咱们家派过去伺候你的奴仆,你要这样想才对。就算你差使不动其他的妾室,起码还有她听你的话。”   的确,魏开颐那厮绝对女人成堆,不缺夕湘一个妾。但姐妹嫁给同一个男人,这事太恶心人,她受不了。墨竹据理力争:“任你说的好听,我也不想这么做!”   袁克己耐心劝道:“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夕湘是咱们自己人,在魏家,你们不是敌人,而是同伴。有她在,她做的好事算你的,你做的坏事算在她头上。”见妹妹仍旧蛾眉紧蹙,他坐起来,手搭在墨竹肩膀上:“还用我说的再清楚点吗?她是你的帮手,是给你背黑锅用的替罪羊!”   “我又不作奸犯科,不需要帮手。再者,我若是自己犯了错,愿意承担后果,也不会往无辜的人身上推!”墨竹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肩膀上拿掉,恶声道:“哼,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听你指使,想让夕湘做滕妾,进入魏家替你卖命?说少为了我,其实是为了你自己罢。”   袁克己的确有这目的,夕湘是府中歌姬所出,地位卑贱之至,对他这个嫡出的主人言听计从。让她陪嫁,不仅可以让魏开颐从墨竹那分心,也能帮助甚至监视墨竹的一举一动。   他迟疑了下,索性认了:“没错,你不听话,自然有听话的人替我卖命。夕湘作为滕妾陪你出嫁这事,就这么定了。”见墨竹气的双颊涨红,眼底有氤氲水汽,他虽担心,但嘴上气势汹汹的道:“怎么?不满意,这次也想一死了之吗?是再次投河还是悬梁自尽?”   “你们这群人渣都不去死,我为什么要死?!”说着,使劲推了袁克己一下:“你想让我难过,我偏要好好活着!”   袁克己一挡,顺手就把人拽到了跟前:“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你难过?”   他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意味,墨竹只觉得十分别扭,用力一挣,后退了两步,警惕的道:“随你怎么说。我明白,我说了不算,任你宰割,但你也别太得意!”说完,瞪了他一眼,转身负气而去。   袁克己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才失望的道:“唉,你要是能任我宰割就好了。”   —   夕湘看着铜镜中自己娇艳的容颜,从光洁的额头到弧线优美的下颚。小指上蘸了些胭脂,仔细的抹在唇上来增加光彩,她昨日的琴,练的不好,让嬷嬷罚跪到深夜,所以今日气色不佳,她得小心补妆,让自己看起来还是那样漂亮才行。   因为大公子回府了。   他喜欢从歌姬中挑选侍妾,她虽然可能是他的妹妹,但也仅是可能,夫人和老爷从未承认过她,她也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议论她身世的可疑之处。她的母亲在怀孕那段时间,同时侍奉过老爷与另一个士族公子。   母亲的地位卑贱,她连普通的奴仆都不如,在府中做歌姬的,是奴仆中的奴仆。   突然,夕湘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当是嬷嬷,赶紧合上铜镜,口中道:“我这就来。”   “夕湘——好事,好事,夫人和大公子叫你过去。”说话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乐瑶。她韶华不在,早已不能靠姿色取悦主人了,现在只靠教习府内的歌姬唱曲,谋得一份差事做。   夫人和大公子从未注意过她,夕湘先时有些害怕,但看到母亲喜不自禁的模样,才相信是好事:“什么好事?”   “大小姐要嫁给魏公子,夫人和大公子的意思是想让你做妾陪嫁。”   夕湘几乎被这喜讯击昏,眼睛瞪的大大,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半晌才在母亲的呼唤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欢喜的咧嘴笑道:“真的?”   “是呢,是呢。”乐瑶替女儿高兴,忍不住以袖拭泪:“这么多年了,老爷和夫人终于肯认你了,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好了,别发呆了,快随娘去见夫人和大公子。”   夕湘兴奋的双腿发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客厅的。在这里,除了夫人与大公子外,她第一次见到长大成人的大小姐袁墨竹。她们身份悬殊,大小姐没去裴家之前,也是不得相见的。想到这里,夕湘将头垂得更低了。   “抬起头来。”魏暮云冷声道,正因为夕湘的生父存疑,她才饶过她们母女一命。不过生下夕湘之后,乐瑶一直安分守己,从没敢多吭一声,也是她们能保命的原因。现在,克己居然想起这么个丢在旮旯里的所谓庶女,要把她陪嫁给自己的侄子。端看夕湘的容貌的同时,她又观察自己女儿的表情,见她微微蹙眉,似乎感觉到了压力。她又看向克己,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满意的模样。   她发现自己愈发搞不懂克己这小混账了。   “夕湘,想必你也听说对你的安排了。但你要记住,让你陪嫁,是让你进魏家继续侍候我妹妹的。你敢有半点不恭,让我知道,我绝饶不了你。”袁克己说话一向直白,尤其是对下人。   夕湘忙磕头道:“奴婢不敢,妾是奴,生杀予夺全在主母一句话。奴婢一定听大小姐的话,对大小姐忠心不二。”   墨竹已经想通了,所谓的高门婚事,成婚的当事人不过是婚礼的参与者罢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参与者,多就多吧,反正魏开颐那厮女人多的数不过来,不差夕湘这一位。   袁克己满意的点点头,朝旁边一个上岁数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就把夕湘母女带了下去。墨竹推断,应该是带下去做婚前培训了。   魏暮云媚眼轻挑,带着几分讥笑的对墨竹道:“让你跟你哥一个鼻孔出气,你看看,他现在是怎么对你的?”   “……您觉得我是咎由自取?”墨竹心道,不愧是从小分开的母女,果然没一点感情。   魏暮云冷笑一声:“你们不是挺能耐的么,怎么又妥协了?妥协还不止,不仅把妹妹嫁了,还要再陪嫁一个讨好开颐?”说完,理了理臂弯上的披帛,起身仰头去了。   袁克己不屑的轻哼。猛地发现妹妹正看自己,马上换上笑容:“嫁过去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差使她。”   墨竹正在置气,便道:“不如我俩好了算了,让魏开颐去见鬼!”   “行啊,随你。”他看起来无所谓的模样。   “……”他不是对女人不守妇道深恶痛绝么。墨竹不想再和他说话了,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嫁给魏开颐:“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他见她要走,忙没话找话:“这段时日就让夕湘到你身边侍候你吧。”   虽然可以一夫多妾繁衍许多子嗣,但孩子的地位主要取决于母亲的身份。嫡妻认可妾生的孩子,那孩子勉强算半个主子,若不承认,就是寻常奴仆。墨竹早就发现这个是个互相‘鄙视’的年代了,士族看不起庶族,士族内部间论资排辈,士族家庭里更是尽一切可能的区分地位,庶出在嫡出面前得像奴仆一样毕恭毕敬。   虽然嫡庶一直有别,但也有很多朝代规定庶子和嫡子一样有财产继承权。   可明显,不是这个时代。   “如果她不是陪嫁,我愿意跟她相处。”墨竹断然拒绝:“可一想到要共事一夫,我就恶心。不光是现在,就是以后,我也不想和她碰面。”说完,起身向外走。   “嗳,你还要我解释几遍,我让夕湘做妾是为了你好。”   “别解释了,留着口水润喉吧你!”墨竹又剜了他一眼,心情郁闷的走人了。   —   聘娶婚有六礼,‘亲迎’之前的前五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和请期。两家执行起来可谓驾轻就熟。婚期随之敲定,就在万物复苏的春天。由袁克己送亲送出翠洲,魏开颐在路上迎亲,回皇都举行婚礼。魏家的聘礼和袁家的嫁妆,充分体现了当时社会的奢婚风气,袁克己为了在‘斗富’上不输给魏氏,一直在准备嫁妆,没时间缠墨竹,让她轻松不少。   转眼到了出嫁的日子,墨竹拜别了面冷心也冷的母亲和几乎哭的昏死过去的父亲,踏上了出嫁的路途。   她和袁克己的‘感情’,因为夕湘的事,彻底破裂了。在路上的几天,她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加上袁克己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两人的关系一度恶劣到极点。   终于眼看就要出了翠洲地界,前方就是约定魏开颐迎亲的地点。墨竹想到嫁给魏开颐后,还得依仗娘家的势力,便有意改善跟袁克己的关系,主动与他搭话。   这日,墨竹倚靠在车厢内,与骑马伴行在旁边的哥哥聊天。听得出来,他心情很好,一改往日牛哄哄的态度,几乎是有问必答的。   “哥……我嫁给魏开颐了,你什么时候娶亲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也在乎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   “就是问问。所有士族都要联姻的吧,你会娶谁?”人人都是包办婚姻,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你也别想幸免。   “不知道,目前没有年岁合适的。”   “宁檀姐姐呢?”   “她已经进宫做皇后了,我没跟你说吗?”   “……没有。”宁檀可是个大美人,皇帝真有福气。   袁克己在车外乱发感慨:“唉,邵凌真可怜,这辈子很难再见到妹妹了。”   “……”她觉得这话十分怪异,可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正凝眉准备再起找别的话题的时候,突然听到袁克己欣喜的道:“开颐他们到了,我已经看到迎亲的人马了。”   墨竹无奈的长长叹息,低喃道:“还真是个守时的矬子。”   “不对!”这时就听袁克己惊慌的道:“不是魏开颐他们!”    ☆、第十三章   袁克己的喊声急迫而惊惧,意味着发生的事非同小可。墨竹第一个感觉是遇到了流民,她待嫁闺中的时候听下人们说过,外面的流民闹的厉害,几千几万人冲击府衙,劫掠百姓,他们中间比较有名的被称为流民帅,像朝廷的将帅一般领着属下攻城拔寨。   马匹嘶鸣,她自己乘坐的车厢在一次巨大的冲击下,猛地停了下来。墨竹没坐稳,狠狠的跌向一旁,这一下撞的不轻,头上的钿钗又沉,她好不易才扶正,爬向车帘,正准备撩开,看看外面的情况。   就听袁克己惊惶无措的喊道:“墨竹,你别动!”   话音刚落,她从已经撩开的一点车帘缝隙中,看到执鞭的车夫身中一箭,斜倒在一旁,他旁边的另一个车夫也早掉到车轮下了,脸朝下趴着,应该凶多吉少。此时有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男子,一脚踹开死去的车夫,拿过马鞭高高挥起:“驾——”   她肯定现在赶车的人不是袁家的人,墨竹顾不得那么多了,爬到车窗处,将脑袋伸出去寻找袁克己的身影:“哥——”这一看不要紧,倒吸一口冷气,就见车后浮尸遍地,十有九成都是大红衣衫的送亲人员。而袁克己正与一人缠斗,听到她的喊声,正欲拍马追来,不想对手也就追不放,再度赶上来与他短兵相接。   “墨竹——”袁克己打不赢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坐着的车辇绝尘而去。   袁克己是指望不上了,墨竹立即明白,从现在开始她只能靠自己了。她咬了咬牙,看着不停向后闪过的景色,鼓足的勇气很快就泄掉了。在这样的速度下跳车逃走,她非死即残。   正犹豫要不要跳车,忽见一支羽箭从后方射来,贴着她的头顶嗖的一下子掠了过去,羽箭射来的方向,有一个黑点越来越清晰的逼近。她认得那身铠甲,乃是方才跟袁克己缠斗的那个人。   完了,袁克己一定是输了。   墨竹害怕再来一箭射死她,赶紧把脑袋和上半截身子缩回车厢。遇到绑架,要尽量配合,等人解救。   这时,她听到有马蹄声逼近,想是刚才那人。可经过车厢身边的马匹不止一个,哒哒的马蹄声络绎不绝。   好像不对劲,流民打家劫舍,多是步兵。用骑兵速战速决,貌似不是他们的风格。她怎么觉得这帮人像是职业的呢?墨竹蹙眉,小心翼翼的掀开一丝缝隙,向外窥探,就见齐刷刷一水黑色甲胄的骑兵行在车旁。   后来,她知道这是何家的骑兵,因身穿黑甲,人称‘乌云堆’。   “……”她心头也蒙上了一层乌云,这群人显然不是流民,而是军人。   墨竹大概已经猜到抢她的是什么人了。   车行了大半日,终于在傍晚十分停下。随着马车停下的,还有墨竹惊恐的小心脏,正在她往车门处看的时候,突然从外面扔进来一根绸带,一女子道:“请袁小姐蒙上眼睛,随奴婢来。”   不蒙眼睛,就凭她穿这一身钿钗礼衣,她也跑不掉。墨竹拾起绸带,很配合的系好,道:“好了。”说完,感到有微风吹到面庞上,接着有人搀扶她下了马车。   走了没有多远,被安排坐下。 墨竹推断落脚的应该是处简陋的临时场所,久久听不到人声,她便把眼睛上的绸缎摘掉,开始观察四周。她坐在一张矮榻上,面前摆着一扇红木屏风,透过镂空处,能看到对面端坐着一个男子。如果是刚才打败袁克己的人,那么他现在已经卸了铠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再起程。   “敢问袁小姐芳名。”   说话了,跟她说话了!她心里一惊,稳了稳慌了的心神,尽量冷静的道:“公子是何人?难道不知‘问名’是六礼之一么?无父母兄长在场,闺名不便相告。”士族嫡女的名字哪里是随便告知外人的,除非要与男子结亲,才能把名字告知对方。对方没回答。墨竹有点后悔了,自己不该装作这么‘冷艳高贵’,万一激怒对方,一刀把她砍了就糟了。 稍作考虑,她语气尽量温和:“你是何公子吗?你可打伤了我哥哥?”虽然袁克己为人不大正常,但她也不想他有性命之虞。   “他没事。我们怎么敢伤士族公子。”   “可你们却敢抢士族嫡女!”没否认,看来真是姓何的了。墨竹听到袁克己没事,心里有底了,虽然把她抢了,但估计他们也不敢把她怎么着。   “抢?!你本来就是我们何氏的新娘!十年前定下的婚约,你们说毁就毁!”虽是指责,但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很平静的。   这让墨竹相信他是个能沟通的正常人。她道:“家兄已经写信告知你们来龙去脉了,并非是我们袁家毁约,而是情势所迫,假如我们执意与你们联姻,袁家士族名誉不保。如果我不是士族嫡女了,你们还会娶吗?想必不会了。所以还请何公子放我回去,你把我抢到这里来没有任何意义。”   “……何氏抢亲,错不在你们,魏氏没法联合士族把你们除名。”他道:“你现在还是士族嫡女,嫁给我们之后,士族们的矛头会对向我们,而不是袁家。”   “敢问何公子要如何承担士族们的矛头?”她紧张的搓着双手,但语气仍旧冷静。   “反正除名这招对我们不管用”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已经是庶族了,没名誉可以剥夺了。听这口气,是要暴力抵抗的意思了。她得问清楚:“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袁魏两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依公子的语气,似乎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了。”   “不亮出锋利的爪牙,别人怎么会知道你是狼还是狗呢?!”   看样子是打算借由此事向朝廷示威,展现实力。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墨竹长叹一声:“……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袁家违背婚约的确是无奈之举,在魏家联合士族要将我们除名前,哥哥一直在为促成这桩婚事努力。”   “那袁小姐您呢?是否也像袁公子一样希望士庶通婚?”他道。   墨竹如实说道:“……我对士庶之别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魏开颐用除名的方式威胁我们,他虽然是士族,但我依旧对他不齿。而公子您,不聘不娶,直接抢人……呵呵,在我看来,与他无异。”   沉默,尴尬至极的沉默。   她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对方可是绑匪,万一动怒来个‘怒杀士族嫡女明志’,她这一世又交代了。   此时,对方率先打破沉默:“……袁小姐路途颠簸,先用饭罢。”说完,椅子动了一下,脚步声远离了屏风处。   墨竹透过屏风镂空处看不到他了,赶紧蹑手蹑脚的来到屏风处往外窥探,就见门外是郁郁葱葱是树木,根本看不到其他的景色。此时,咣当一声,门从外面关好,她便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晚饭的菜肴丰盛,荤素皆有,应该是吃不准她的口味,所以荤素咸甜皆有。墨竹没胃口,吃了几口生鱼脍,就让侍女把菜品端下去了。坐了一天奔跑的马车,墨竹骨头都要散架了,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来,她便自己取了头上的钿钗,在那张矮榻上蜷缩着睡了。   -   夜半时分,屋外的风声呜咽。在灯下静坐的何怀卿睁开眼睛,推开小窗察看外间的情况,只见苍翠的树木随风摇摆,天上乌云遮月,不见一丝光亮。此时一阵烈风吹来,料峭的春寒袭进屋内。   想起今日掳来的袁大小姐,何怀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拿起披风,向她住的屋舍走去。门口的守兵见他来了,忙站的更加笔直。询问后,他知道袁氏没有表现一丁点的哭闹情绪,一如她之前的冷静。   这与他料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难道是因为心里看不起庶族,料定他不敢伤害她?   “你们下去罢。”遣散了两个守兵之后。何怀卿轻轻推开门,提着灯笼走了进去,他知道她就睡在屏风后的矮榻上,所以他伫立在那,久久不敢动。   出身低等庶族的何怀卿,从没见过任何一位士族出身的人。之前去袁家送琉璃菩萨像等礼物,也只是管家代为收下,就让他们何家的人离开了。   今日抢婚,是他第一次看到袁克己。之前他听唯一与士族打过交道的父亲说,士族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骚客,以弱不胜衣为美,以放浪形骸为追求,可袁克己并不是那样,颇有点功夫,逼迫他认真应对,才把他打下马。   那么,这位屏风后的袁家嫡女呢?会是什么样子?   她没有告诉他的名字,可从袁克己的呼喊中,他知道,她叫墨竹或者墨珠。   静夜如水。他发现拎着披风的手,竟在瑟瑟发抖。实在是奇怪,他从孩提时,便随父亲南征北战,见过无数的尸山血海,早对恐惧习以为常才对。   何怀卿把灯笼里的蜡烛取出来,绕过屏风来到榻前。榻上的女子睡的正熟,丝毫没察觉他的到来,仍旧像一只乖顺的小猫,睡的酣甜。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她,借着烛光俯身看她的容貌。   ……很漂亮!   一瞬间,何怀卿像喝了一盅百年纯酿,脑袋里晕乎乎的,忍不住在她榻边坐下,细细打量她。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他喉头动了动,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颊。就在触摸她肌肤的刹那,他却迟疑了。   如果她惊醒了,发现自己被庶族触碰,自残明志,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听到她口中发出细碎的呻-吟,接着一双凤目缓缓睁开,秋波般明亮的眸子看向他,使得何怀卿登时只顾注视她的美丽,竟忘了自己是来偷看的,怔怔的看她。   墨竹吓得不轻,但有被袁克己偷袭的经历,很快冷静了下来。此人弱冠年纪,生的剑眉凤目,身形健硕,和他相比,袁克己倒像个文弱的书生了。   “何公子,深夜来此,意欲何为?”她做足气势的逼问道。   他仍旧呆呆的看着她,半晌才好像把魂魄拾回来,恍惚的反问:“什么?你说什么?”   此时墨竹注意到他手上的蜡烛,蜡泪流淌,已有几滴落在他手背上了,她担心的提醒:“你不疼吗?”   他这才发现手指上凝了几滴蜡泪,他便把蜡烛黏在榻沿上,问道:“士族的女子都像你一样漂亮吗?”   这算变相的恭维吗?可墨竹见他表情认真,又不像说笑,她想不出答案,这种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会显得脸皮很厚。   这时,何怀卿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沉着脸道:“袁小姐休息罢,我明日再来。”话一出口,就见方才还躲避他的袁氏,赶紧往他这边爬了过来,抓住他的衣摆,大声道:“你不能走,我还有话问你!”   何怀卿盯着自己的衣角,心里着实涌起一番惊涛骇浪。士庶不同席,据说有的庶族登门拜访士族,等他走后,士族之家把他接触过的东西,统统扔掉了。这个袁小姐,居然毫不避讳的拉扯他的衣摆,难道她真的不嫌弃他?   墨竹可没想这么多,见他愣住不动,马上问:“你要我带到哪里去?”   “……回云州成婚。”他斩钉截铁的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把你娶进门。”   是啊,已经吃了雄心豹子胆把她给抢来了,又怎么会放她回去。弄不好她真的要嫁给眼前的这个人了。墨竹哀哀叹道:“……好的,我明白了。”   何怀卿这才想起自己是来送披风的,赶紧把披风往她跟前推了推:“天凉,这个给你。”   正好她也觉得周身发冷,想都没想就把那黑色的披风拿了过来,盖在身上,然后抱着膝盖发愁。   何怀卿善意的提醒:“你不嫌脏吗?”   她凝眉,心道,难不成你用这披风做过奇怪的事:“脏?”   她懂了,因为出身的关系,他以为她会处处瞧不起他。墨竹心里暗叹,指望袁克己把她抢回去的可能性不大,貌似真的要和何公子回去拜堂成亲了。以后都这个样子生活的话,也太累了。得让他明白,她没‘种族歧视’的想法。墨竹挤出笑容:“敢问公子名讳?”   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我叫何怀卿。”   “是哪几个字?”墨竹伸出手,认真的道:“能否写给我看?”   何怀卿呆怔,不可思议的道:“写在你掌心?”   墨竹一来不喜欢士庶之别这套,二来希望与未来的丈夫改善关系,笑着点头:“嗯。”   何怀卿读书不多,但自己名字还是会写的。可指腹触摸到她柔软光滑的掌心后,不忍离开,便故意拖延,一笔一划写的极慢。等写好了,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你叫什么名字?”   “呐,我写给你看。”墨竹展开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墨竹’两个字:“笔墨的‘墨’,竹林的‘竹’。”   “墨竹……”何怀卿在唇齿间轻喃她的名字,嘴角漾开笑意。   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比起袁克己跟魏开颐,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至少目前是这样。   何怀卿看着自己的手心,还在回味她指尖给他留下的温柔触感。袁墨竹几乎满足了他对女人的一切要求,出身高贵、容颜美丽、明辨是非却又温柔可人。最关键的是,她并不敌视庶族。   他觉得他应该尽快占有她,夺走她的贞-洁。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是他何怀卿的女人。   ☆、第十四章   墨竹试图拉近和他的关系,毕竟她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中,哪怕他感觉到来自她的一点善意,那么在未来的相处中,对她来说,都是有利的。   “……我还想问你几件事,你能告诉我吗?”   他正愁和她没话说,忙道:“随你问。”   “你遇到魏家的迎亲队伍了吗?”迎亲之日是和魏家约定好的,而今日,魏开颐没到,而何怀卿却守在那里等着抢亲,难道在之前,他把魏开颐给杀了?   何怀卿心头有些不快,但并没表现如来:“你是在担心魏公子吗?”   难道职业军人都这样?!在和袁克己的相处中,她已经习惯从对方或揶揄或讽刺的语调中,分析对方的情绪了。冷不丁来这么一位不喜形于色的,墨竹只觉得如履薄冰,很是劳神:“他毕竟姓魏,伤了他一个,愤怒一群人,我问他的伤势,也是担心你我的安危。”   “没事,我派去的人,不过是打散了魏氏的队伍,他受了点轻伤,应该回皇都筹备兵马,讨|伐我们了。”何怀卿道:“袁公子坠马,伤势虽然不重,但他现在手下无兵可用,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   这是暗示她,最好断绝被人救回去的念头么?墨竹认命的想,看来真的要跟何怀卿拜堂成亲了。静默半晌,她下了逐客令:“明日还要赶路,请何公子回去休息罢。”   彼此问清了名字,竟还是称呼公子小姐。他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袁小姐歇息罢,何某不打扰了。”他并不想走,行到屏风处,忍不住回眸看她,见她烛光中,尤显妩媚。才压下去的邪念又破土而出,绕在心头了。   车队再次起程。这次夜里也没歇着,期间只断断续续的做了几次短暂的休息。不过,墨竹在车厢里待着,累是累了点,但远达不到叫苦的程度。   这日,晌午的时候到达一处可歇脚的屋舍,考虑到前几日一直赶路,他下令众人就地安歇,好好休整,明日再起程。   墨竹推开后窗,看到后院在春雨的催发下生出了一层绿茸茸的小草,几朵轻|盈的粉色野花摇曳期间,有种勃发的生命力。清风带着清新的泥土芳香,轻揉着的扶着她的面庞,墨竹便伏在窗棂边,欣赏这午后的宁谧春光。   门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墨竹回头见是一身戎装的何怀卿,正要笑着打招呼。忽见他眉心一蹙,几步到了窗前,向外探视:“有人?”   她觉得他破坏了这份静谧,忍不住嗔怪道:“屋前屋后都是你们的人,谁能来这儿呀!”   他身穿甲胄,有种咄咄逼人的英气。平心而论,她还是想选择英武的何怀卿而不是小姑娘一般的魏开颐。他虽然表现出对她有种‘很可疑’的兴致,但总体上,还是蛮正常的。   墨竹回到桌前坐下,何怀卿忙也走了过来,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来。   “这是当初送给你的琉璃珠,后来被东西你哥哥又送还了回来。”他提着那串琉璃珠:“其实我这几日一直想找机会还给你,但直到今日才有时间见你。”   天,又是这串玻璃球儿。   墨竹实在不喜欢它,再说现在天气尚冷,带着这么串东西,冰冰凉凉的不舒服。她委婉的拒绝了:“琉璃贵重,赶路时不便佩戴。何公子还是收好罢。”   何怀卿心里一凉:“琉璃珠是当初送给你的,理应物归原主。”   她确实讨厌玻璃球,可也不好泼何怀卿的冷水,微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伸手去拿锦盒中的琉璃珠。柔和的阳光照在琉璃珠上,使其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但她一只纤纤玉手探入他的视线后,他便没心思再看那琉璃珠,心思全被引到她青葱玉|指上了。   他痴怔了一下,随即装作不小心的把锦盒打翻,让琉璃珠掉在地上。果然就见袁墨竹想都没想的俯身去拾,他忙抓|住这一闪即过的‘战机’,也装作去拾琉璃珠,把手扣在她手上。他本想假作不经意的摸一把,便赶紧松开。只是她的手滑腻柔软,一朝握住,竟再舍不得放开。这几日苦苦压抑的种种想法,全涌了上来。   墨竹觉得大事不妙,想把手抽|出来,无奈力小,根本挣不脱,她生气的道:“何公子,这是做什么?大礼未行,这样太失礼了罢。”   “从抢婚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过什么礼数!”他大声道,轻轻一拽,便将她拉到跟前,痴痴的盯着她的樱|唇,幻想着若是吻住后该会得到何等的甘甜。他激动不已,明明觉得窒息却又不敢大口呼吸,低喘着道:“……墨竹……墨竹……”   她收回之前的想法,他也没正常到哪里去!她一巴掌甩过去:“你做什么?!快放开我!”何怀卿早习惯摔摔打打了,这巴掌对他来说,比蚊子叮咬重不了多少。他眨了眨眼睛,反问她:“手疼吗?”   “……”墨竹鄙夷的瞪他:“你们庶族都是这样下作的人么?”   果然这招直戳心窝的招数见效了,何怀卿当即清醒过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占有她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从那夜开始,这个念头一直在心中酝酿,今日不过是付诸行动罢了。他发自肺腑的道:“……原谅我的唐突,但你一日不是我的人,我便一日不得安宁。”   “……无论是魏家还是袁家,此时都没有追兵赶来,敢问何公子这份不安来自哪里?”墨竹冷声道:“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正人君子,希望你不要做出冒失的行为,让我憎恶你。”   何怀卿道:“你喜欢我也罢,厌恶我也好。如果你不是我的,那么一切都是空谈。”说罢,打横抱起墨竹,径直走到屋角的榻前,把她扔到上面后,开始动手解身上的甲胄。   靠体力是打不赢何怀卿的,唯有智取。墨竹捂着半边脸做假哭状:“……你怎么能这样?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庶族,我也做好嫁给你的准备了,你却不行大礼,肆意侮辱我,你如何对得起我?你我明明可以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的。你若是今日用强,你我万万没有再和好的可能了……”说完,假模假式的抹泪,并偷偷看他。   发现何怀卿根本没在听,此时已经取了铠甲下来,往地上一扔,开始解护腕。墨竹见他不买账,便爬到榻前,趁他脱衣分神时,握住他腰间的佩剑,打算把剑拔|出来,抵在脖子上以死威胁。   不想才把剑拔|出来,手上一沉,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太沉了!   墨竹忙俯身去捡,这时何怀卿早一脚踏在剑身上,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让她跌回榻里,然后一脚把佩剑踢到屋子中央,离墨竹远远的。他坐在榻沿上,瞅着她,很认真的道:“我从没奢望过一个士族嫡女会对我有真情真意。只要你成为我的妻子,我就很满足了。”   “……就是说,任我哭喊抵抗,你一定达到目的?”   “明媒正娶,多少年我都能等。但今日抢亲,每拖延一刻钟,便多一分危险。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留住你。”   是啊,是她幼稚了,她经历的种种早就告诉她,无论是主奴间的纵情纵|欲,还是夫妻间为了家族利益的联姻,从来就没纯粹过。她能理解何怀卿的想法,他以庶族的身份抢了士族嫡女所承担的风险,让他想尽早把她吃定。因为说不定袁家和魏家的人在前面的路上埋伏,等着把她抢回去。   她冷冷的问:“你一定要这么做?”见他毫不迟疑的点头。墨竹便跪在他面前,垂下眼眸,语气像寒冰一般的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婚后,你不能纳妾,现在有的,统统打发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在军营里找女人伴宿,我是不会计较的。只要不弄到家里,给我添堵就行。第二,你我士庶通婚,自然是为了彼此家族各取所需,我们帮你们抬高门第,你们要保证袁家受到流民或者其他士族侵扰的时候,出兵解救。第三,今夜之后,洞房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听的认真,然后给出了回答:“……好。”   “希望你守信用。”墨竹眼睛看向别处:“想做什么就做罢。”   何怀卿如此紧张,以至于手指触到她的脸蛋后,仍在瑟瑟发抖。明明想吻她,但是在距离她樱|唇一指宽的地方,僵停了下来:“……墨竹……”她闻言,缓缓合上眼睛,分明是在告诉他可以为所欲为了。浅尝辄止的覆盖住她的唇,见她真的没有抵触,不由得心花怒放,撬开她的贝齿探舌进去与她勾缠。   她相信他不是有太多时间放在女人身上的人,激动的吻了她一阵后,就直接去脱她的裤子,打算越过种种前期准备,直奔关键一环。何怀卿一想到自己即将占有袁氏嫡女,便不可名状的激动,撑开她紧致的缝隙,努力克制着一如到底的欲望,一点点向内推|送。   墨竹抓着裙摆,忍着疼,不光是不够润|滑的撕裂痛,他腰身健壮,她把腿尽量打开,还是撑得腿|根疼。她抽着冷气道:“你把衣裳脱掉……”   何怀卿想都没想,依她所言照办。很快,肩膀上传来抓挠的痛感,他明白,她要他知道,他有多痛,她只会更痛。他不敢太粗|鲁,按着她的肩膀徐徐而动,几乎可以用小心翼翼形容。她高耸的胸脯随着律动荡漾,他忽然想看一看她衣衫遮盖的地方是否像她的脸一样漂亮。   扯住她的裙裳领口,向下一拽,两团嫩白的软雪跳到了面前。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因为心急错过了许多诱人的美景。马上揪住领口两端,一扯到底,让她曼妙的身段全部展现在眼前。   何怀卿有片刻的失神,随即便把她捞进怀里,让两人肌肤尽情的摩挲。墨竹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肉中,想起他方才不怕痛的模样,毫不留情的让他痛。   “墨竹……墨竹……”他在她耳边低喃:“你真美,我不该这么心急……”   她搭了他一眼,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一启唇,泄|出的皆是吟哦。她受不住了,他却仍兴致勃勃,墨竹有意夹紧腿,想让他丢盔卸甲。可她发现,这只会让他越发威风凛凛,最后她咬着指节,哭泣一般的嘤嘤唤他:“怀卿,怀卿……我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他呼吸加重,在她耳边哑声道:“你叫我什么?”   “怀卿……怀卿……怀卿……怀卿……”   随着她的呼唤,绷着身子不停的念她:“墨竹,墨竹……”他用力最后撞了几下,腰杆松了下去。墨竹伸手抹掉眼角的泪,使劲推他:“你走!”   何怀卿恋恋不舍的离开她,退到一旁。   墨竹勾过扯破的衣裳盖住身子,侧身背对着他躺着。她当初与袁克己差点铸下大错的时候,他强占民女尚且知道说些甜言蜜语来听,但何怀卿完完全全愣的像块木头。她看他不是嘴笨,而是脑子有问题。   她故意抽噎的很大声,过了一会,何怀卿果然靠了上来。   她心道,你若是好好认错,安慰我,我便对你也好声好气的。   不想就听何怀卿道:“墨竹,刚才咱们约定的那三条,最后一条能不能换成别的?”   “……”她惊诧,回眸看他:“什么?”   他不想遵守刚才那个约定了,洞房之前,他还想和她在一起。他想问问她,能不能换成别的条件。他发誓,他是很认真的。   墨竹不指望他怜香惜玉,但一点温存的好话都不会说也太过分了。她气恼,照着他胳膊打了一下,果然与以往一样,他不知痛,她却硌手。她恨的咬唇,想掐他一下,可没有赘肉,拧了一下,没掐起来。   何怀卿不解的问:“你怎么了?”   她捂着脸重新躺下:“没事!”   他担心她受凉,把自己的衣裳给她盖上。可她一言不发,这让他十分苦恼。以前不管在军营还是家里,陪侍过的歌姬也好乐伎也罢,一旦事毕,便会穿衣离开。他还从没搂着女子过过夜,但此时,他想搂妻子入怀的念头很是强烈,便在她背后比划着该用那种姿势好。   墨竹回眸瞪他:“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何怀卿用请示军令般的严肃表情道:“我想抱抱你,行吗?”   “……”她觉得他基本不具备分辨女人口是心非撒娇的能力,便直接首肯:“可以。”   何怀卿大喜过望,不敢贻误‘战机’,忙把人揽在怀里。 ☆、第十五章   天边泛起如瓷釉般的淡白色,墨竹借着晨光的清晖,见自己还睡在何怀卿怀抱中。他还未醒,墨竹在他鼻尖上按了一下,笑着唤道:“怀卿,醒醒。”话音刚落,他便随之睁开双目,眼睛清澈有神,应该醒了有一会了,刚才不过是假寐。   他真切的听到她唤自己‘怀卿’,喜不自禁的朝她笑。这世上没有哪一件事的快乐能比够比得上占有一位高门嫡女。   只是他们虽然已经做过最亲昵的事,但他看她仍旧像隔着重重山峦,纵然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可心底还存着不安的慌乱。 这使得他想不停的再与她亲近,巩固两人间的关系。   墨竹不想嫁给他,也不会委身于他。从听闻自己的婚事第一天起,她就做好准备要嫁给何氏庶族了,她一直有这个心理预期。反倒后来临时改为嫁给魏开颐,让她一度不适。   现在他们大事已成,魏开颐就算把她抢回去,也未必会接受一个被庶族玷污过的新娘。所以,今日之后,她与何怀卿皆无退路。墨竹躺在他臂弯里,轻声叹道:“你得守住我,千万不能让魏开颐把我抢回去。”   何怀卿道:“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鼓励的笑道:“我信你。”今后袁何两家的命运如何,很大程度上要看何怀卿愿意为她这个士族嫡女做到何种程度。   她笑靥如花,他便心神荡漾的许诺道:“昨晚答应你的第一件事,我回去后就照你说的做。以后我只有你。”能得到高门嫡女这样的珍宝,谁还稀罕路边的破土碎瓦呢。   墨竹并不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别说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就是一千年几百年后法律规定一夫一妻,这种目标都很难达到。她要求他不许纳妾,只是不喜欢妻妾一室的难堪罢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管不住他寻欢作乐,也没必要管。她轻轻抚他肩上昨晚被她抓伤的地方,低喃道:“你抢我的时候,看没看见另一辆车,里面是陪嫁的滕妾……”   何怀卿道:“我把你带走后,让兵丁抬嫁妆,那陪嫁的滕妾,应该也被后面的人手一并带来了。她是你什么人?若是无关紧要,可以杀了她,就说她路上自尽了。”   “……”她只想听一句‘我不要她做妾’就行了,并非想听杀伤人命的话。墨竹道:“她是袁氏庶女,我大哥当初安排她做妾陪嫁,是因为我要嫁给魏开颐。现在我既然是你的人了,我想,她还是另寻别处嫁人罢。”   何怀卿微蹙眉心,须臾又舒展开:“我倒是有个安排。”   “什么安排?”   “到云州再告诉你。不过我向你保证,纳她的人肯定不是我!”   “……你想把她嫁给你的兄弟?”   何怀卿见被识破,很老实的点头:“是这个打算。不过,她是你的陪嫁,是杀是留,全看你的意思。”   “……那好,到了云州,先问问她的意思,再做定夺。”把夕湘许给别人,一来避免姐妹争宠,二来也省得被夕湘这个袁克己的眼线天天盯梢。说罢,她神态娇媚的推了推他:“咱们改起了吧,不是还要赶路么。”   何怀卿听令坐起,扫见榻上的点点落红,那是她属于他的见证。他欣慰又欣喜去揩那斑驳的嫣红,喜滋滋的看向她:“墨竹……”   她抓过衣裳挡在胸前,带些娇气的道:“瞧你做的好事,没轻没重的,你叫我今天穿什么?”何怀卿意识到这的确是个问题,便赶紧穿衣:“你等着,我派人去附近的庄上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衣裳。”墨竹道:“不用去那么远,我乘的车里就有几件备用的衣裳,你去给我拿来。”他一边穿衣一边道:“那你等我!”整装后,便出去了。   她盯着他的背影,蹙眉轻叹。果真拐弯抹角的撒娇太晦涩难懂了,她本指望说他没轻没重之后,他能哄着她说几句诸如‘嗳,那我以后轻点’之类的话。可惜这厮的关注重点全在扯坏了她衣裳这个点上。   不一会,何怀卿回来,手里拿着一件水绿色襦裙:“给你。”   她水眸向上一挑:“你给我穿。”何怀卿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不觉一愣,但既然是墨竹下达的命令,只有照办了。她身上朦胧的香气环绕着他,雪肤玉肌上的暧昧红痕提醒他昨夜两人的缠绵时刻。何怀卿难捺悸动,但见她神色如常,便赶紧咬了咬牙将邪火压了下去。   上身的襦衣因为他的笨拙,费了一番功夫才穿好。系襦衣绊带的时候,又出了问题。手触到她柔软的棉雪,何怀卿有短暂的失神,直勾勾的看了她一眼。便将绊带扯开,将她压在身下,褪她的襦衣,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复又落下胭脂色的吻痕。   腿贴着他冰凉的衣料,墨竹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半推半就的道:“你做什么,快起来。”   何怀卿在她吻着她的耳垂,哑声道:“墨竹,咱们明天启程,再宿一晚。”   意思是再由着他折腾一天一夜?她不答应:“不行,你要折腾死我的,我可受不了。”   何怀卿马上保证:“昨晚是我鲁莽了,下次一定不会伤着你。”   她道:“那好,新婚之夜,我看你能不能做到。”   何怀卿愣住,他所谓的‘下一次’指的是此时此刻,可不是遥远的新婚之夜。不等他开口,就听她道:“你昨晚上说的,昨夜之后,洞房之前,不再见我。难道这么快就打算反悔么?”   这正是他纠结的:“我问过你,能不能用其他条件换,你没答我。”   “我当然不能答应你。今日能违反一条,那么明日其他两款又如何保得住?!既然条件可以置换,那当初还定它做什么?!”墨竹说罢,推他:“快起来罢!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再等几日的耐心都没有吗?”   何怀卿箭在弦上却得偃旗息鼓,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深知霸王硬上弓的坏处,只能听墨竹的吩咐,放开她的肩胛,拽她坐起来。   墨竹动手系襦衣的绊带:“还是我自己来吧,让你弄,过一会又把我压那儿了。”   何怀卿瞧着她把两片高腰襦裙绕在腋下后,垂首低眉的系裙带,姿仪甚是可人,不觉浮想联翩,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竟真的拥有了袁墨竹。越看越欢喜,全忘了方才遭到的拒绝,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呼吸渐重:“……墨竹……”   她并有横眉冷对,而是盈盈一笑:“怀卿,你把眼睛闭上。”   他未及想,赶紧听话的闭上眼睛。旋即唇上感受到来自她的馨香温润。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却甜到了心里。睁眼见她含羞带怯的别着脸,不禁为自己冒出的想侵犯她的念头不齿。他决然道:“拜天地之前,我会克己守礼的。”   墨竹赶紧给出一个鼓励的眼神,重重点头:“嗯!”   吊着胃口总好过把他喂饱了。况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让他每日每夜的缠着她,总是不大好的。不过两人虽未照面,但行路的时候,他伴随车旁,一直与她谈天说话。   他对士族好奇,她对庶族新奇,两人赶紧时间彼此交流交流。   何怀卿把听到的关于高门名士的传闻说给墨竹听:“据说顾家有个子孙,流落到远离家族的州府,当地的李氏送他一船米,他不仅没要,还训斥了李氏一顿,说其他大族送米面也就算了,你们李氏算什么东西?当即拒绝了李氏的米面,险些饿死。这件事是真的吗?”他相信士族内的人,知道的更清楚。   “……”墨竹觉得这种满脑子歧视他人想法的家伙活该饿死。正欲开口,就听何怀卿再度提问:“袁公子对此事怎么看?”   何怀卿这番话应该是有所暗指的,墨竹稍作思忖,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我大哥是连士庶通婚都支持的人,收庶族几船米面还是问题么?!你多此一问。”说完,她偷偷从车帘缝隙向外窥探他的表情,果然就见何怀卿听了她的话,如同吃了定心丸,提了提马缰,下巴微扬,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他把袁氏嫡女抢来了,生米做成熟饭,原本就支持士庶通婚的袁克己,一定会认下他这个妹夫。何怀卿瞄了眼袁墨竹,眼中全是得意之色。   墨竹迄今为止,对何怀卿还算满意,虽然有点呆愣,但综合来看,挺正常的。比魏开颐强,起码何怀卿应该不会吸食五石散,那玩意吃了后浑身燥热,约束颇多,不适合行军作战的军人。   想归想,最好问清楚,。墨竹隔着车帘道:“怀卿,你吃过五石散么?”   他纠结了。墨竹出身高门,必然钟情士族的文雅风流,其中高门大族里的名士服散,成为风尚,引得寒门艳羡。可他真的不吃那种东西,如果跟她说自己从没服用五石散,会不会显得太过鄙俗了。但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没吃过!不过,倘若你喜欢,我可以试试。”   “别!千万别!”你敢吸毒,我就跟你离婚!   何怀卿正要俯身靠近车厢,跟她细谈这件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何怀卿——”声如巨雷,平地一声怒吼,骇的所有骑兵都回头张望。   墨竹顾不得那么多,好奇的探出头,循声望去。   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脸大汉,骑着一匹枣红高头大马,,持着一柄乌龙戟,口中哇呀呀的叫嚷着,向何怀卿冲来。墨竹紧张的唤道:“怀卿,危险!”   何怀卿微蹙眉头:“敬光?”显然认识来人。   墨竹急道:“你认识他?”来人亦身穿黑甲,与何怀卿的兵丁一致。但他若是何怀卿的部下,怎么一副寻仇的模样,瞧那睚眦俱裂的愤怒模样,活似要吃了何怀卿。   何怀卿暗示随从不要阻拦,所以那何敬光就一路轮着乌龙戟,骂骂咧咧的冲到了何怀卿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戟:“何怀卿,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是人吗?!”   何怀卿横展银枪,挡开乌龙戟,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一枪戳去,直中何敬光头盔。墨竹吓的把头缩回车内,此时就见那汉子掉了头盔,散了发髻,一头乌发披散,加之生的铜铃眼狮子鼻,活似恶鬼一般。   何敬光退后几步,可能自知打不过对方,便原地勒着马缰徘徊,怒骂道:“大哥哪点对你不住,你居然要抢他的人?!”   “他的人?父亲大人什么时候说过要他娶袁氏嫡女了?”何怀卿冷笑道:“我怎么不记得?”   “联姻首选嫡长子,这还用说吗?!天经地义的事!”   何怀卿语气轻慢:“哼!晚我一刻钟出生的嫡长兄!思卿带着你们这帮废物,没抢到人,还怪我了?”   墨竹惊诧,不由得冷汗涔涔。她似乎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何怀卿的确是何家的人,但他是嫡是庶,排行老几,她全没问过。她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这汉子跟何怀卿都提起了一个叫何思卿的人,貌似他才是何家嫡长子。   她嘴巴微张,愣怔半晌,此时听车外又传来兵戈的碰撞声,忙卷起车帘观望,见两人打的难解难分。不过明显何怀卿更厉害,又过了几招,那汉子肋骨处挨了一击,哇啊一声跌下马去了。何怀卿便勒着马缰,在他身边绕圈冷笑道:“我和思卿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   “事关何家荣辱,怎么不干我的事?”何敬光啐了口血沫,大声道:“你就算先抢了袁氏,你也别做梦能娶到她!长幼有序,轮不到你头上!”   这正是何怀卿耿耿于怀的,双生子中分明是他先降世的,可他却是弟弟。因为按照他们的说辞,长幼有序,他先出世,说明在母亲肚子里他处在下方,而后出生的思卿则在上,所以他是尊,是长,他只能退居次位。   凭什么?思卿处处不如他。这种不满在得知高门嫡女会下嫁后,愈加强烈。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好事肯定会落到所谓的嫡长子思卿头上。所以半个月前,在他们磨磨蹭蹭商量要不要抢亲的时候,他何怀卿已经决定付诸行动,先行出击去抢袁氏嫡女了。事实证明,他做的非常正确,袁墨竹现在是他的人了,何思卿只能干瞪眼。   墨竹听的清楚,那句‘长幼有序,轮不到你头上’再次印证了何怀卿不是嫡长子这点。意味着如果真正联姻,她的丈夫可能并不是何怀卿,而是另有其人。难怪他急吼吼的要成事,原来另有目的。对了,他一直以来口口声声的都是“嫁给何家”,从没明确说过一句‘嫁给他’。直到他俩欢好,有了洞房的许诺,他才改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恼然震怒,死死抓着车帘,侧耳听车外的争执。   此时忽闻更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把好听的声音道:“怀卿,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生敬光的气,饶过他罢。”   何怀卿道:“他是你差遣来找我要说法的,我怎么会和他计较。”   墨竹从缝隙中,见一俊秀的男子,身着与何怀卿一样的铠甲,侧颜亦有几分相似之处,但也仅有几分而已,他与何怀卿长的并不一样。她推断他就是何家嫡长子何思卿了。   这时,何怀卿很明确的告诉对方:“你朝我要人,我是不会给你的。”   何思卿很淡然的道:“我现在不与你争,回去让父亲大人做定夺。”   “不用父亲做决断,现在咱们就问问袁小姐,她愿意跟谁走!”何怀卿踌躇满志的道,他有十足的自信,不用那么麻烦,只要问问墨竹的意思,一切迎刃而解。他跃下马,来到车窗下,道:“袁小姐,你想跟谁走?”   “……”墨竹正因为何怀卿的算计,气的七窍生烟,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恨的心痒。语调冰冷的道:“我要随何思卿走!”   “啊?”何怀卿怎料想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撩开车帘,探头进去:“你说什么?”   墨竹就喜欢看阴谋家,阴谋破产后,震惊纠结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何怀卿跟他兄弟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得不一样。  ②看到一种说法,古代双胞胎分长幼,后出生的是哥哥,因为认为他在母亲肚子里位于上方。    本文采用这种说法,给何怀卿的地位制造点尴尬。小说架空,大家不要考据!   ☆、第十六章   何御榛死死捏着手中的茶盏,因用力,手上青筋毕现,看得一旁的续弦罗氏暗暗替下面跪着的孪生子担心。   他们的生|母难产而死,何御榛怀念亡妻,故分别用‘思卿’‘怀卿’缅怀心中所爱。老爷历来宝贝这对孪生子,长这么大,只动手打过他们一次。四年前,何御榛误中敌军埋伏,是他们带五百精壮铁骑杀入乱军,把父亲救了回来。事后,何御榛各打了两人一巴掌,之后又搂住儿子们抱头痛哭。   罗氏有预感,今天这对孪生子可能要再度挨打了。此时就听咔嚓一声,她惊慌间一看,何御榛已气的捏碎了手中的薄胎茶盏,血水和茶水淋了一衣摆。罗氏忙起身掏帕子给丈夫擦:“老爷,您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何御榛推开罗氏,大步上前,照准跪地的长子思卿就是一巴掌:“叫你磨蹭,抢亲扑了个空!”说罢,反掌又甩给次子怀卿一耳光:“你哥哥的东西也敢抢?!”   怀卿随即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他试了下嘴角,果然见血了。他抬眸看了父亲震怒的脸,默默的引袖擦了擦,继续挺直腰杆笔挺的跪好。   这巴掌打得狠戾,思卿头昏眼花,好一会才支吾出声:“不是我去晚了,是某些人去的太早了。”   怀卿不屑的冷笑:“都是何家的人,谁先去不一样?”   此时站在一旁的何敬光大声道:“哼,二公子你分明是想捷足先登!”   何御榛正教训儿子,忽然听人插话,登时把火气撒到敬光身上:“让他们自己说!你出去!”他原配夫人只给他生了这么一对孪生子,之后他在军营摸爬滚打,等稳定下来,另娶续弦,纳了数位姬妾,罗氏和其他妾室虽然又都给他生了子嗣,但都年纪尚小。何家并非大族,可用之人并不多。所以从军营中挑选人才收为继子,成了协助他壮大实力的办法。除了敬光外,他还有十数位养子。   何敬光拱手作揖:“是,父帅!”   罗氏见何敬光插嘴,让老爷更生气了,怕他再动手打人,小声道:“二公子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老爷先别动怒,先听听二公子解释。”说完,朝怀卿皱了皱眉,督促他赶紧说清楚。   何御榛背着手,站在儿子面前,居高临下的冷声道:“你小子说说看,我看你能不能说出花来。”   “……是爹没说清楚选我们中的哪一个娶袁氏。我见哥哥迟迟不动,以为他不要了。便去看看能不能捡个便宜。”怀卿理直气壮的道。   “一派胡言。”何思卿无奈的叹气:“连爹你也敢骗。”   何御榛憋着一口恶气,隐忍片刻,还是没忍住,乱圆胳膊照着次子便扇了一巴掌:“连你爹也敢骗!”吼完了,反手又朝长子来了一下:“他敢抢你的人,都是你平日里让着他,惯出他这般大的胆子!”   思卿只觉得鼻腔一热,低头见地上落了几滴嫣红的血迹,胡乱的摸了一下道:“我是兄长,理应让着弟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况且,袁小姐最后也愿意随我走了。爹,这件事我我们都得到教训了,您就饶了我们罢。”   “她愿意跟你走,是因为生我的气!”怀卿冷笑道。他坚信一点,墨竹是在跟他置气,那天才愿意跟思卿走的。否则她没道理选择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个男人托付终身。   何御榛一听,觉得不对劲儿,袁女是被掳劫来的,怎么听着好像跟次子的关系很是亲近。再看怀卿间或露出的自信眼神,何御榛越发奇怪了。盯着次子吩咐道:“思卿,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弟弟说。”然后扫视了一圈屋内:“你们统统出去。”   罗氏一边随着思卿往外走,一边对怀卿使眼色,示意他别惹父亲生气。   等众人走净了,何御榛绕到儿子身后,质问道:“你跟爹说实话,你有没有对袁氏做过什么?”   怀卿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没有。”   “那你方才说她是因为生你的气,才随思卿走,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以为要嫁的人是我,与我很是谈得来。等思卿来了,她便觉得自己受骗了。”   何御榛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他能理解次子的郁闷,若是岁数确实有差异的兄弟便也算了,可他跟思卿前后不过相差一刻钟,便决定了谁是嫡长子。况且这怀卿更像年轻时的自己,不觉较之长子有几分偏袒。他蹲身,视线与儿子齐平,语重心长的道:“你就此收手,跟你哥陪个不是,他向来宽厚,你们以后仍是好兄弟。等你哥哥娶了袁氏,抬了门楣,爹再与你谋个更好的婚事,不就是望族之女么,能娶一个,便能再领进门一位。”   一个尚且没娶到手,另一个更是遥遥无期了。怀卿不是三岁小孩,怎能被几句轻飘飘的话给蒙骗了,再者他确实钟意袁墨竹,再娶别人,绝不甘心。   “爹……您仍要让哥哥娶袁氏么?”   何御榛道:“他是嫡长子,理所应当要让他先成婚。”见儿子一脸不服气的模样,他绷起脸,冷声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还轮不到你做主!袁氏再好,以后也是你嫂子。”   “爹……”   “不要再说了!夜长梦多,择个吉日,让他们完婚。你闲着没事,想想如何应对朝廷讨|伐的事。府内外军营里还有许多事要做,把没用的小心思收一收罢!”   怀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朝父亲拱手叩拜:“孩儿退下了。”   他本希望袁墨竹能够主动选择他,但直到进了云州城入住了何家府邸,她仍旧一个字都吐露。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   晚春的夜间,凉意掀起她的被角钻进来。墨竹下意识的掖了掖被子,慵懒的翻了个身,这时忽隐忽现的听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她住在府邸里一处打扫干净的院落中,抽派了十数个奴婢侍候她。虽是抢来的人,但人人都晓得此处住的女子了不得。连府里正经夫人罗氏没经袁氏允许,都不敢靠前,更别提的别的丫鬟了。是谁,半夜大声喧哗?   “来人——来人——”   她的声音穿透层层幔帐直达前厅,带来的是一阵无声的黯哑。   吵闹声越来越大,大到她没法忽视的地步。墨竹赶紧赤脚下地勾起衣架上的襦衣,手忙脚乱的系着绊带。在穿襦裙的时候,就见一盏明灯走进,视线不由得被吸引过去,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灯光忽明忽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来人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快穿衣裳,随我走!”   是何怀卿。她用力系好裙带,斥责道:“大半夜的,我不和你走!”脚则去试探鞋子的位置,踢上鞋子后,她有点想通他的打算了。便道:“你回去罢,别闹了,我明天和夫人说,我要嫁给你,只嫁给你,行不行?!”   何怀卿喜道:“太好了,想嫁给我的话,快随我走!”说罢,牵起她的说完,向外大步走。墨竹不从,嚷道:“你快放开我,我要生气了!”可力气与他差的太多,抻了几下,便觉得胳膊要脱臼了,只得跟着他的步子往外走。   一路畅行无阻,能拦住何怀卿的只有他爹何御榛,而他现在并不在场。墨竹深一脚浅一脚的随他到了一处宽敞的空地,那里有个兵丁牵着一片马,何怀卿把墨竹放上去,自己亦翻身上去,勒起缰绳,哒哒的向府外奔去。   没出小院的时候,她又喊又闹的都没让他打消主意,此时已经上马了,更没改变他主意的可能了。墨竹索性拭目以待,看他究竟想做什么。轮到何怀卿纳闷了,行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哼!”偏不问你想干什么,憋死你。   到了一处宅院前,何怀卿先下马,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她抱下来。墨竹见这处府邸虽然不如何家本宅气派,可也不遑多让,她推断是何怀卿的外宅。她冷笑道:“想金屋藏娇?”何怀卿不说话,直扯着她往府里走,宅院里悬着大红灯笼,照着的庭院红彤彤一片,极是喜庆。走到正厅时,便见门口立了个婆子,见她来了,喜气洋洋的走过来,将一件大红礼服罩到她身上,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方纱巾亦盖在她头上。   厅堂里龙凤蜡烛燃的正旺,加上给她的这身大红的打扮,墨竹明白何怀卿想做什么了:“你疯了!我才不跟你拜堂!”   奈何不是何怀卿的对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墨竹与他拉扯了一会,败下阵来。让何怀卿抱着推着进了大堂,他先按她跪下,自个又跪下:“咱们先拜天地。”   墨竹气道:“没父母在场,光拜天地,不作数的罢。”   何怀卿则道:“难道不在今晚拜堂,你的父母兄长就能在场吗?”   这问愣了她,可不是么,何家是抢婚,就算何家准备了婚礼,她的父母长兄也不在场。何怀卿今夜跟他拜堂,虽然简陋匆忙,但在何家其他人看来,这次拜堂应该是作数的。上次与她提前有了夫妻之实,看眼阴谋破产,干脆来个更直接的,在何思卿眼皮底下把她抢了拜堂。   “……你……你胆子怎么这样大?”   何怀卿亟不可待的道:“快拜!”   她偏不从:“我又不想嫁给你!”   他一震,深深觉得更要加紧时间与她拜堂,挨着她跪下,抱住她的双肩硬生生逼着她叩了个头。轮到夫妻对拜的时候,她仍旧不从,逼得何怀卿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她就范。   墨竹累的气喘吁吁,跪在蒲团上喘息:“……你就不怕你哥杀了你?”其实她知道,根本是多次一问,他若是害怕就不会抢婚,更不会再次把她抢跑来拜堂了。   何怀卿道:“他若是杀我,也是今夜洞房之后,我做过新郎,死也值了。”说罢,打横抱起墨竹,朝屋里走去。将人扔到床|上,倾身压上,撤去外面罩着的红礼服,便去脱她水绿色短襦,露出小巧光洁的肩头后,他记起上次占有她的情景了。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记忆如此之深,让此刻的他不敢轻举妄动。   墨竹道:“你不就是想娶士族嫡女么,你今夜把我掳劫来,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你过了一夜。何思卿肯定认倒霉,不会娶我了。不过你别得意,你真以为士族的女子会一辈子在一棵树上吊死吗?离婚再嫁何其多。我原本动过与你厮守一辈子的念头,现在看来……哼,你并非良配!只要我心是活的,若有机会,自然会离开你。”   她淡淡的说道,目光亦平淡如水。但何怀卿却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士族间联姻尚且会因为一方失势而破裂,更别提他这个寒门之家了。何家有朝一日式微,袁墨竹必然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何怀卿虽有对家族有自信,但话不敢说得太满,只道:“那就试试看,你走了,我再把你抢回来。”说罢,扒掉她的襦衣,扔到榻下,栖身压上她。今夜与那日有很大的不同,那天是第一次,她却恭顺,除了因为紧张会绷直身子,其余之处皆会配合他。现在则大不同。她虽没尖叫嘶喊,但身子不停的扭动,何怀卿不得不抓|住她的一边的脚踝,逼她大张开腿,挤进她腿|间,寻找柔软的缝隙。本想一点点进入的,可她一挣扎,却助他一如到底了。   墨竹嘶的抽了口冷气:“何怀卿,你是能骗就骗,骗不了就硬来吗?”   他因快慰有片刻的失神,缓缓动了几下,才回道:“别看我抢了你,但我一开始只想看看望族嫡女是什么样,若是你不好。我一定会原封不动的还给思卿。”   墨竹痛苦的抓着身下的被褥,恨道:“你还真有脸这样说!我若不是袁氏嫡女,你会有这种念头?!夕湘比我漂亮,怎么没见你去找她?!”刚说完,就觉得他力道更重了,连她的话都要撞的支离破碎,她把头歪倒一旁,大口大口喘息着,浑身热得难捱,忍不住往他冰凉的衣料上贴着蹭着。   他的手覆在她椒|乳上,唇则留恋在她诱人的唇上,他吮着咬着,想尽情品尝她的滋味,又怕弄疼她:“……不管你是嫡是庶,我都要了!”   墨竹还留有一丝心中的清明,觉得这是个施展恶意的绝佳机会:“可惜,我却不是……别说庶子了,我连嫡次子……都嫌弃……。”   何怀卿最怕墨竹嫌弃他。这句话正中他软肋,一瞬间竟鼻子一酸,不敢看她,只伏在她耳畔道:“……我绝不会比哥哥差,墨竹,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她亦有些后悔,木已成舟,再埋怨他,也改变不了事实了。况且她那句话本就是为了气他才说的,她之所以生何怀卿的气,是因为他骗她,并非是看不起他的身份。墨竹听出他难过,便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怀卿,我信你。”他只闷闷的嗯了声,但她感觉得到他的变化,好像再无所顾忌了,弄得她的一声声,由哀吟变成大声的吟哦。她实在是难受的紧,想逃离又想配合他的动作,这种感觉折磨的她带着哭腔唤他:“怀卿……怀卿……你快停下……”一阵痉|挛,脑袋一片空白,那里一波波的温热袭来。   何怀卿吻着她的眼泪,把人捞进怀里:“墨竹……”她昏昏沉沉的让他抱了一会,才缓过神来,遂即便恨恨的推他。   这时后窗外的山林中有风声呼啸,如女子呜咽一般,墨竹抬头见窗外树影斑驳,配合这诡异的声响,不由愣愣的盯着看。   “我是你丈夫了。”何怀卿见她这般,马上道:“别怕,快到我怀里来。”   墨竹:“……”    ☆、第十七章   毫无悬念的要嫁给何怀卿。   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曾跟何怀卿外出一夜未归。而去外宅哨探的奴仆,也把那里有过拜堂成亲的痕迹这件事,告诉了何御榛。   此时,罗氏曾隔着门问墨竹愿不愿意嫁给怀卿,毕竟他是次子,又是寒族,迎娶望族嫡女,实在太不般配了。并且拐弯抹角的暗示,如果她想嫁给思卿,思卿本人仍旧十分期盼她下嫁。   只要家族名望和势力仍在,望族嫡女哪怕有残疾,仍可以叫许多地位稍逊的士族踏破门槛。还有为数不少的望族之女孀居守寡后,仍再嫁门阀或者选入皇帝后宫。何家这种寒门将种别说拿思卿和怀卿选,就是所有族人中选个最优秀的,惦记脚尖也摸不到袁家的门槛。   之前,何御榛战战兢兢就怕袁氏宁死不从。若是她自尽身亡,何家可就惹上天大的麻烦了。后来见袁氏进入府后,没有寻死觅活的迹象,这让何御榛喜出望外,立即着手准备婚事,希望她和思卿早早拜堂成亲,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卿又把人给劫走了。   何御榛怕袁氏被次子劫走后,受到侮辱,生出轻生的念头,赶紧派罗氏探口风。   墨竹听了罗氏的话,挑挑眉悠悠轻叹。何怀卿抢了她两次,结果选择权还是在她手里。她若是现在跟罗氏说选思卿嫁,何怀卿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她是不会那么做的,事情已经够复杂的了,不能再复杂下去了。   “我昨夜与二公子已经私下拜了堂,他便是我的夫君了。我没考虑过其他人,另请夫人转告老爷,不要伤了他。”   罗氏忙回去把墨竹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了何御榛。何御榛本已把次子捆了起来,准备拿出从没有过的魄力好好给他长点记性,但听了罗氏的话。重重哼了一声,把手里的鞭子扔到地上,吩咐道:“解开这畜生罢。”养子敬逸一喜,赶紧抽刀割开了二公子身上的捆绳,趁父帅不注意,低声恭喜怀卿道:“袁小姐肯嫁给公子您了。”   何怀卿这才松了一口气。士族重颜面,墨竹跟他私下拜堂成亲这件事,早晚要传到袁家去。纵然思卿想娶她,她顾忌这点也不会再另作他嫁了。   想到这里,不觉仰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思卿。方才父亲要教训他,他一声没出,虽没落井下石,但沉默足以表明他怨恨的态度了。   思卿听父亲要人给弟弟松绑,便知这场争夺以弟弟的全面胜利告终了。他失望的抿了抿唇,落寞的向门外走去,身后是父亲与继母商量婚期的声音,但那已与他无关了。   阳春暖意融融,他却浑身冰冷。湖畔长堤,一排排烟柳的倩影倒映在恬谧的湖水中。他曾不止一次的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与妻子并肩在此处赏看美景。   那位出身高门的未婚妻会有怎样的容貌和谈吐?那段日子,凭想象勾勒她的容貌,都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现在,怀卿把一切都毁了。   “大公子!”   思卿回头,见是敬柊。   敬柊是何御榛最早收养的养子之一,从孩童起便于两位公子在一起。他与大公子感情甚笃,他认为比之不安分的二公子,他与思卿公子更像兄弟。   敬柊对二公子的做法自然是气不过的,他阴沉着脸,因生得眉眼狭长,此时眯起眸子,面容看起来似狐狸一般的狡黠。他瞅着正房客厅的方向,冷哼道:“他敢抢您的妻子,您不如抢他的洞房!三日后完婚,当夜您代替他去洞房,看他还怎么猖狂?”   思卿苦笑道:“若对方是一般的女子,倒也无妨。可她是高门嫡女,欺负了她,咱们可担不起。她今日选择了怀卿,可见她是对他满意的。罢了,唉,罢了。”   敬柊恨的咬牙切齿:“他这是打算夺嫡长子之位,你也纵着他。”   思卿拔|出佩剑,看着寒光闪闪的剑刃,道:“不纵着,我能如何?一奶同胞,我总不能杀了他。算了,他今日迎娶了袁氏,等咱们何家被士族认可,我也能娶个好人家的女子。我现在不奢望什么了,只求袁氏与他琴瑟调和,让袁家接受咱们。我现在找麻烦,只会对何家不利。”他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寻找让自己咽下这口气的合适理由。   敬柊见二公子这般态度,也不好再继续埋怨,转而道:“听说还有个袁家的庶女在路上,原本是给魏开颐做妾的。二公子娶了袁氏嫡女,这位该轮到你收了。”   思卿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还不是怀卿不要的。”   —   结婚当日,长裙交裾,腰系五色,墨竹丽女盛饰,灿若春华。执扇遮面进入礼堂,与何怀卿拜堂成亲。她始终低着头,莲步盈盈,能感觉到身边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人是何等的高兴。   何御榛跟罗氏正襟坐于上方,等待新人叩拜。罗氏紧张的频频攥帕子,她出身微寒,娘家累世经商,虽有一份庞大的家业,但因族中从没出过一位读书入仕的先祖,甚至许多寒族都不屑与他们打交道。此时竟被一个士族以礼相待,她紧张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能保持僵硬的笑容呆坐着。   而何怀卿美梦成真,喜不自禁,牵起墨竹纤纤玉腕。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赞礼字正腔圆高喝:“夫妻对拜。”   何怀卿的体温渐渐传过来,温热了她原本僵硬冰冷的手,墨竹不觉微微一笑。此时余光注意到两旁看客中有一人,正直勾勾的看向这边。她想起此人是何思卿,忙收回目光,用扇子遮住面庞,不再看那边。   “新人入洞房——”   还有一部分礼仪需要在新房完成。   一根红线将一对雕着瑞兽的酒杯连在一起,喝下这杯酒,夫妻将永结同心,矢志不移。她轻启朱|唇饮下琼浆,与他相视一笑。撒帐后,婢女端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缕黑发,是预先从何怀卿头上剪下的。她拿过来,和自己头发梳结在一起。   “从此,咱们便是结发夫妻了。”   何怀卿道,换来的是美人无比娇艳的笑容。   本来新婚之夜还有闹洞房一环,但因为墨竹的身份没人敢动这个想法,进行了最后一个礼仪,包括婢女在内的所有人都撤去了。墨竹恬静的坐下婚床|上,含羞带怯的看他。她发现烛光温柔的光晕遮盖了他眉宇间的英气,更像他哥哥思卿了。她一愣,心里责怪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奇怪的念头。   何怀卿如愿以偿,免不了要发感慨,扳住她的肩膀笑道:“终于娶到你了。”   这年月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墨竹不想破坏新婚之夜的气氛,温柔的点头:“嗯,夫君。”   她越是好,他心里越不安稳,就像揣了宝贝,总怕冲出个人把她抢跑。他再度许诺:“我一定比思卿好。”   “提他做什么,我又没想过要嫁他。”有些问题最好要及早澄清,免得留后患。   “可你那日说要思卿走,又迟迟不表态。我还以为你在犹豫嫁给谁好呢?”如果不是她闷着不吭气,他也不会再度劫人。   墨竹轻抚他的脸颊,笑道:“谁叫你骗我的,你若是一早承认你是嫡次子,咱们坦诚相待,我也不会怨你了。”   “我要是坦白,你又怎么会愿意与我在一起。”   她笑着吻了下他的唇:“咱们士庶都通婚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你是不是嫡长子么?史上那么多建功立业的英雄,有几个是嫡长子?”   怀卿非常认同这句话,别有深意的笑道:“所言极是。”说完这句,他动手解她的礼服,他不想再谈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了。   今夜不用担心任何人打扰他们,他有足够的时间与妻子慢慢缠|绵。春宵一刻值千金,暂时放下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享受她的温柔缱绻。   —   第二天起来要行‘成妇’礼,其实就是拜见公婆和丈夫家的亲戚们,让他们“看新妇”。墨竹一走进厅堂,就感受到了不亚于昨晚婚礼的压力,可昨晚上好歹有扇子遮面,今日则得用脸皮抵住这些目光了。   她按照规矩献上了枣栗花粉和衣物,与一般新妇无异。之后,让她最难捱的‘看新妇’终于来了。她嫁入何家是一件轰动的大事,十年前就有传闻,当时好多人都不信,毕竟士庶隔层天,袁家同意,其他士族也不同意,后来更是传来袁家悔婚,把嫡女另作他嫁的消息。没想到何大人当机立断,抢亲成婚。   这可能是一辈子唯一一次见到望族嫡女的机会。   所有众人怀着紧张兴奋的心情来‘观摩’袁墨竹。   正常的看新妇肯定要说几句关切的话,拉近拉近感情,让以后彼此更融洽。但墨竹不知是不是他们太紧张,她发现,很多人看她的目光像是瞻仰遗体,一个个表情严肃而又认真。另外一些,则激动的像第一次进动物园看大熊猫。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粉捏似的人儿,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她,估计是看的太忘我,竟一下子扑到在墨竹跟前。   墨竹赶紧俯身把人搀起来,柔声道:“摔疼了吗?”   就见她那小女孩咯咯一笑,转身往罗氏怀里一钻:“娘,嫂子抱我了——嫂子抱我了——”说完了,不时回眸笑呵呵的看她。   不用这么激动吧……墨竹咽了口唾沫,继续微笑。这时她发现,好像这些人中并没有思卿,想来也是,他大概不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怀卿发现端倪,问她:“在找谁?”   “……”警惕性真高。墨竹摇头笑道:“没谁……”   看新妇,第一看的是所谓‘妇德’,第二才看‘妇容’。但‘妇德’这种东西,没谁能第一眼就看出来,历来被看新妇的人忽略,只向别人描述看到的‘妇容’,或美或丑,成为一段时间内的谈资。但看过的袁墨竹的人,首先跟别人说的,皆是她高贵的气质和对待他人的温柔和蔼。而谈及她容貌的时候,又都不禁赞叹她的花容月貌,最后艳羡何怀卿的好福气。   墨竹在婚后的第三天随夫家人出城扫墓,完成最后一道‘庙见’礼。拜堂是夫妻互相承认,第二天见公婆,是让父母承认新妇的地位,这‘庙见’是让九泉下何家的列祖列宗承认她是何家的媳妇。   亡妻之墓前,何御榛红了眼圈。一个父亲最朴实的愿望就是给儿子娶一房好妻室,他现在至少已经让怀卿做到了,感慨良多,但同时想起思卿,不由得心酸。   怀卿和思卿两兄弟对亡母没有丝毫印象,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此时何御榛眼圈泛红,几度哽咽,但两兄弟并没什么感觉。何御榛拂去眼角的泪光,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亡妻墓前,将思卿与怀卿叫到一起,道:“你们的母亲也不希望你们两个生罅隙,这世上还有比你们彼此更亲近的人吗?没有。在你们母亲墓前,你们能不能重修于好?”   思卿眼眸垂下,淡淡的道:“爹,我们从没生过罅隙。不管是谁娶袁氏,都是为了何家好,既然袁氏与怀卿更能相处得来,自然让他娶。这样对咱们家更好。”   怀卿便对父亲道:“您看,哥哥从没怨过我。”   思卿朝弟弟暖笑:“没错,我怎么会怨你呢?”   他们拜堂成亲那日,他看到袁氏半遮半掩的容貌的时候,心中|出现的声音绝不是让自己原谅弟弟,酸楚不甘与愤懑,纠结成一团乱麻。思卿又余光扫了眼正欲踏上车辇的袁氏,再度不带感情的重复:“……怀卿,我怎么会怨你呢?”   我是恨你。   墨竹一上车就捶肩揉腿,心道幸好癸水快来了,能歇两天,不用随怀卿折腾了。这么一想,脸上略略发烧,赶紧自个捂上了。回到何府,换了件衣裳后,她匆匆去参加一个宴会。   席上有何御榛的数个养子和他们的麾下将领。这次相聚,是告诉他们,不久可能要与朝廷间有场大战,打仗的目的是为了把这个叫袁墨竹的女子留下来。她若能留下来,何家自然不一般,在座的所有人都能从得到好处。   这些人不光是为何家卖命,也是为了袁家卖命。墨竹发自内心的想笼络住这些人,表现的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可能是有她在场,筵席还算守礼,陪酒的婢女衣着整齐,在座的男子一开始也没有出格的行为。但酒过三巡后,渐渐露了原形,与歌姬调笑的声音越来越放肆。   何怀卿黑着脸饮了口酒,低声道:“这帮家伙!”   墨竹倒很理解,要不是她在,没准人家早就逍遥自在了。她很知趣的对怀卿低声道:“这样吧,等下个舞开始跳的时候,我就离开。”   何怀卿想了想,同意了:“好吧。”   此时一行舞姬从室外进来,列队而站,很快鼓声、琴声少顷合二为一,就见为首的那舞姬缓缓起舞,卓约窈窕,轻若仙子,裙似飞鸾,袖如回雪,一双美|目,送波回情,勾人心魄。   墨竹一个女子都吸引的移不开眼睛,更别提在座血气方刚的男子们了。她盯着那女子面容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眼熟,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紧蹙眉头回想着。   猛地,在袁家的一副画面从她脑海里闪过。   是夕湘!   她什么时候到的何家,又是谁安排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女子抛头露面和在男人面前跳舞可不是一回事,她好歹姓袁,怎么能在酒席上轻佻献舞。墨竹去瞅怀卿,发现他紧锁着眉头,显然对看到的一切十分不满。   琴声停下后,夕湘倩姿婀娜,来到思卿面前,俯身给他斟酒,娇|媚的道:“大公子请用。”   何思卿使了个眼色,淡声吩咐:“给其他人也斟满。”   何怀卿低头森森冷笑,他明白哥哥是什么意思,他是告诉他,这种歌姬出身的所谓滕妾,他何思卿根本没放在眼里,别想就这么把他打发了。   他要的是袁氏嫡女,袁墨竹。   ☆、第十八章   墨竹再次清晰的认识了所处的世道。之前当奴客的时候,自不必说了,压根没被人当人看待,之后却成了人人争夺的望族嫡女。她还是她,只因为身份变了,就一步登天了。而夕湘,虽然也姓袁,只不过是庶出的在何思卿眼中就一文不值了。   她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目光在怀卿和思卿间徘徊,如果袁家垮了,他们想必会毫不犹豫的弃她而去。   此时夕湘听到思卿的吩咐,不觉有些犹豫。她的确出身卑微,但毕竟是以袁氏庶女的身份进入何家的,她可以听令当众起舞,也可以给自己的男人斟酒,但让她再为除了何思卿之外的男子倒酒,她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   “……”何思卿冷冷的对她道:“怎么了,没听到我的话?”   墨竹笑意渐浓,显得很是温和,高声对夕湘道:“来——夕湘,给我斟杯酒——”夕湘听闻,如见了救星,捧着银壶,迈着莲步来到墨竹跟前,动作轻柔缓慢的与她斟酒。待斟满一杯,墨竹拉着夕湘坐下,嘘寒问暖。   何思卿仿若没看到也没听到袁家姐妹在说话,自顾端起酒盏,向弟弟扬了扬:“听说你后天就要动身随弟妹回翠洲了。新婿登门,祝一路顺风。”   何怀卿亦假惺惺的举起酒盏,道:“有哥哥这句吉言,此次之行,必然顺风顺水。”   墨竹待两人各饮了酒,淡笑道:“你们慢饮,我与夕湘叙叙旧。”说完,牵着夕湘的手腕,起身从怀卿身后的过道走了。她和夕湘一出大厅,都齐齐长出了一口气,夕湘更是仿佛缺水的鱼一般,花瓣似的唇不住的一张一翕,好一会,才捂着半边脸,哽咽了几声。   “怎么哭了?”墨竹拉着夕湘快走了几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掏了帕子给她用:“有话慢慢说,别哭。”   夕湘脸上的粉脂溶了,瞅着大厅的方向恨恨的道:“我娘再不好,出身再低。可她这辈子也没侍奉过庶族!也没让这群粗俗的将种碰过!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看不起我?!”她纵然做不成大公子和魏公子的妾,留在袁家做歌姬被主人招待客人,可侍奉的也是衣冠士族。   墨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夕湘吸了吸鼻水,哀然道:“我在路上听说小姐您已经嫁给了何怀卿,我想小姐既然都这般遭遇了,我这个做奴才的,受怎样的折辱都是应该的了。他让我跳舞,我便跳了,可他竟然还让我给其他人也斟酒。哼!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要不是在这里,他们这辈子想看我跳舞,做梦去罢!”   她咬了咬嘴角,劝夕湘:“说出来,舒服多了吧。好了,快回去歇着罢。日子还要过下去呢,你也别把不满写在脸上,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   “我明白。小姐!”夕湘一本正经的道:“我看得出来您在委曲求全,想骗何怀卿跟你回翠洲!小姐,您别管我,回到翠洲尽管让大公子杀了他!”说完,一想到自己将不久于世人,不禁再度落泪。   “……”墨竹三言两语是没法解释清这复杂的局势的,可又不看着夕湘自己吓唬自己,便道:“你别怕,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我回到翠洲,一定想办法把你接回来!”   夕湘早就惊讶小姐对自己的宽厚仁爱,一想到小姐居然还想把自己救出魔窟,感动的不住掉泪。墨竹越发觉得自己‘可耻’了。   不过夕湘的话提醒了她,回翠洲见到袁克己,他会怎么对抢亲伤人的何怀卿呢?她想象不出两个大胆狂徒相见,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墨竹亲自把夕湘送回她住的小院,与她又聊了一会才起身折返。一路上,她早发现有几个婢女不远不近的跟着她,她表示理解,但还是忍不住无奈的叹了一声。   她可是何家光耀门庭的重要道具,千万不能有闪失。   这种看似自由,其实处处有眼线暗中观察的日子,兴许会伴随她一辈子。   墨竹回到新房后,让婢女给她拿掉头饰,梳洗后,也没等何怀卿就上|床睡了。她饮了酒,半梦半醒间身上微微发热,便下意识将被子推了推,露出肩膀,又翻了身,将一只手搁到枕上。昏沉间,有人握住她的手,吻她的手心,弄得她发痒,她知是何怀卿,抽回手:“别闹了,快睡吧。”   何怀卿见她抵触,不敢再妄动了。他之前犯的错误太多,要趁新婚燕尔赢得她的好感,他生生压制某个念头,挨着她躺好,试着将人往怀中揽了下。就见妻子嘴角翘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竟真的贴靠了过来,一直臂膀放在他胸前,温顺的像只可人的小猫。   他借着帐外的淡淡烛光,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最后指尖落到她的唇瓣上,她终于醒了,却没生气,而是笑道:“又想使什么坏?”   何怀卿如做贼被人逮了个现行,支吾道:“没想做什么,只看看你。”   她听了,笑着闭目,口中道:“那看吧。”   怀卿当真的痴痴看着她,他猜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不安。她本不属于他,除门第悬殊之外,她也不会落到他这个次子怀中。可偏偏发生了,他知道,争夺才刚刚开始,虎视眈眈的思卿,和想把他们扒皮抽筋的魏氏。他现在拥有了她,可是,能把她一生都留在身边么?   墨竹见他许久没动静,睁开一只眼娇嗔道:“呆子,让你看,你还真就看看呀。”   除去他因为骗她,她置气把他晾晒了几天外。她这几日的表现,与娶个门当户对的寒门之妻,没有什么差别,对待他的父母和亲戚同样谦和恭顺,丝毫没有传闻中望族的趾高气扬。她生得既美,性子又娇柔可爱,怀卿觉得她简直好的不真实。   他道:“那我就不光看看这么简单了……”   吻她光洁的额头,诱人的樱唇,小巧的下巴,然后是精致的锁骨。她衣衫半开,等着何怀卿慢慢侵犯她衣物遮盖住的其他部分。墨竹垂眸看他,待他含住她的红缨,她身子慢慢绷紧,将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发丝中。   明灭的烛光强调了他的五官,从墨竹的角度看,他的眉骨与鼻梁高挺,使得眼窝深邃,她早就觉得他长得像玉石雕刻的,此时更有这样的感触。她笑道:“咱们的儿子一定要像你,高鼻深目,耐看。”   “……”何怀卿怔怔的抬眸,忽然间,所有的兴致一扫而空。将她推到胸上的亵衣放下,中衣亦给她重新抿好了。然后认认真真的叮嘱她:“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请你过目礼单,早些睡罢。”   ‘鸣金收兵’速度之快,让墨竹没法适应,但也没深究,如他所言躺下睡了。   何怀卿却睡不着,他不知妻子为什么忽然会说起他‘深目’来,难道她已经对他的出身有所耳闻,暗示他要坦白?   他的生母是商贾家的鲜卑姬妾所生这件事,是原本侍候过母亲的一个老奴无意间告诉他的,可那老奴也早死了。此后再无人提过,连思卿都未必知道,墨竹是怎么知道的?   怀卿睡不着,下床从她梳妆台前取了手镜,在灯烛下看自己的容貌。他不像鲜卑人那样有‘黄发碧眼’的特征,单从‘深目’这点应该判断不出他有外族血统。   这件事若是外泄,就算娶了袁墨竹,他也未必能被士族接受了。   墨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见丈夫在灯下表情严肃的照镜子,愕然道:“……你在做什么?”不跟她亲热,却跑去照镜子!   怀卿骇然,把镜子藏在身后,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她对何怀卿不甚了解,心道这或许是人家的怪癖,就喜欢半夜照镜子。她很理解的道:“没什么的话,赶紧过来睡觉罢。”便不再管他了。   —   袁墨竹的配合态度,为何家增添了不少自信。‘庙见’礼后,积极的准备起新婿登门拜见泰山的诸项事宜。当初他们抢亲的时候,将嫁妆也给抢到云州了。倒不是贪恋钱财,而是为了尽量往‘催妆’这个正常嫁娶的礼仪上靠。   抢人成了亲,聘礼自然也得补上,这次去翠洲,下的聘礼简直像出军打仗,所需的后勤补给。   时下|流行侈婚,在皇亲国戚和高门望族的带领下,聘礼和嫁妆越丰厚越好,门当户对的,要穷尽豪奢,较个高下。门第稍有差异的,则需要从聘礼和嫁妆上进行弥补。   何家与袁家隔了不知多少道门槛,怎样做到让袁家愿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难的还不是聘礼,而是给墨竹的父母兄长的见面礼。何怀卿初步打算送袁宏岐书法字画,清雅之物,应该不会被他所排斥。他先让墨竹帮他把把关,虽让人鉴定过是真迹,可他还是担心。   她是士族嫡女,对字画自然有一番鉴赏能力的。   “……”墨竹站在画卷前,装模作样的端看。她的头有两个大,她哪里会鉴赏什么字画,没想到嫁给武将也没逃掉考验文化修养这一关。她犯难的道:“我且慢慢看来。现在的仿作,难辨真假,我也不肯定能够看出什么来。”   何怀卿微笑道:“你也不要太勉强,主要是让你过过目,我们心里踏实。”说完,眉间略带愁云的又道:“……袁公子不知喜欢什么,真犯愁。”而且他还把他给打伤了,不知得奉上怎样的珍宝,才能赢得他的原谅。   她对袁克己知之甚少,女色他肯定是喜欢的,让想用女色让他满意,恐怕就难了。她给何怀卿出主意:“他呀,喜欢舞刀弄枪的,我觉得稀罕的兵器、马匹和马鞍,他都能喜欢。”他默默点头,记在了心中:“这次,我们还准备送上各类工匠五百人,都是锻造刀剑与兵甲的能手。”   袁克己与何家结亲,看上的就是他们能帮助自家的实力,何家也识相,初次登门就准备了袁克己所需的。墨竹笑道:“你就放宽心吧,他肯定会满意的。”   这时外面有婢女带老爷的话给何怀卿,让他过去一趟。何怀卿便急急的出了门,留下墨竹一个人对着长卷‘鉴赏’。她也怕何怀卿送副有问题的假画给父亲,可她实在爱莫能助,看了一会,便乏了。   屋内熏香袅袅,侍女立于在曳地的珠帘左右,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似木偶一般。但当墨竹低头的时候,却觉得她们在偷偷看自己,她便故意假作低头端详,突然间,猛地抬头,正见一个婢女抬眸瞧她,两人四目相对,那婢女吓的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奴婢……奴婢该死……”   估计是怀着对士族的一颗旺盛的好奇心才偷看她的。墨竹不会惩罚她,但态度还是有的:“今天我不罚你们,但绝无下次!都出去!”屋内的婢女,便齐齐低声应了下,退了出去。   墨竹迟迟不见怀卿回来,便卷上画轴,伏在桌上休憩。   窗外的暖阳照进来,暖暖的照在她身上,使她萌生了懒懒的睡意,就这么坐着,打了个盹。窗棂将阳光切的碎金一般,斑斑驳驳的落在她面容上,为她添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五官极是柔媚。   略显粗糙的指腹沿着她脸部轮廓轻轻游走,不舍的落在她的唇瓣上,迟疑了一下,才拿来。   墨竹觉得痒痒的,半眯着眸子,朦朦胧胧看到一个人影,口中喃喃笑道:“……怀卿……讨厌,别弄人家……”。   来人听她语气暧昧的唤‘怀卿’,腾地如被淋了盆冷水,登时清醒过来,转身拂袖而去。   墨竹听到脚步声,心道奇怪,怀卿怎么走了呢?睁眼坐起,见眼前根本没人。   她的心悬起来,难道是幻觉?可触感真实,她并不相信是白日梦。她扶着额头,回忆着刚才的细节,忽有不好的预感,如果抚摸她的不是怀卿,那会是什么人?   “墨竹,画看完了?”   她听到怀卿的声音,一抬头见丈夫正站在自己面前,她回过神笑答:“看完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怀卿道:“怎么连个婢女也没留,要是有别人进来,怎么办?”   她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方才来人真不是怀卿:“在自己家,都是家人,怕什么。”   就是自家人才可怕。怀卿正色道:“给你哥哥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下意识的向思卿的院子方向看了眼,他把墨竹带走,叫他连看也没得看。   墨竹心里暗暗祷告,神仙保佑,一切顺利。   —   何怀卿抢过哥哥的未婚妻,难免会担心哥哥如法炮制,在去见岳丈的途中,找他一次麻烦。所以一路十分警觉,比抢亲回来的路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并无危险发生,平平安安的离开了云州。忐忑不安的进入翠洲地界后,心里的担子渐渐卸了下来。   他们的行踪肯定早就报给袁克己了,但一路上并没有关卡拦截他们,甚至很顺利的进入了翠洲城。   这证明袁家默许了他们登门。   墨竹在外面凶嫌的转悠了一圈,回到娘家,竟有些激动。尤其看到袁府大门的时候,甚至想下去亲自敲一敲。   守门的兵丁,应该是得了命令,塑像一般的站着,仿佛大门口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与他们无关,既不盘问也不驱赶。何怀卿亲自下马,去敲府门递上门帖。   墨竹坐在马车里,从撩起的缝隙中察看情况,不一会就见大门开了一道缝隙,何怀卿与门内的人交谈了几句,就下了石阶,到了她车窗下,道:“你哥哥说,让咱们回去,他没有你这个妹妹。” ☆、第十九章   一路毫无阻挡的进入了城池,他现在才说不认她这个妹妹,也太说过不去了。要不想认,早干嘛去了?!等这么多人马水泄不通的堵在街上,才要把人赶走,在墨竹看来,袁克己就是故意拿姿态刁难人。   何怀卿表情平静,他也不信袁家会轻率的不认墨竹:“他们在生咱们的气,先等等看罢。”   她见渺远的天际边,已见了丝丝缕缕的淡红色霞光,用不了多久,太阳便要西沉了。到了晚上,他们无处安歇,袁家会让他们进府的。墨竹颔首:“好,再等一会,会让咱们进去的。”   一行人就这么等着,直到暮□临,那道门仍旧没有开。而城门也已经关了,众人想走也走不了,若是袁家不开门,只能在街上宿一夜。   随着时间的推移,墨竹内心开始焦躁起来,她撩开车帘探头向外,见何家的人马皆肃然静候,没有半点懈怠和埋怨。而何怀卿牵着马,在她车前站立,一动不动的盯着袁家的府门。众人这般安宁,若不是见到黑压压的人影,还以为街道上空无一人。   这般架势活像攻占城池前的,两军对峙。墨竹害怕事情起变化,让车下侍立的丫鬟去把何怀卿叫来了,她担心的道:“难道要这么过一夜?我怕大家有怨言。”何怀卿不解的道:“为什么有怨言?”墨竹道:“这没吃没喝的……”何怀卿道:“这点苦不值一提,你累不累?”   墨竹的车厢铺着软垫,能躺能卧的,非常舒坦,她哪有资格喊累。她低声道:“我不累,你呢?你别光站着了,寻个地方休息罢。”何怀卿道:“我不要紧,你休息吧,有情况,我唤你。”   这里是翠洲城,城门关闭,他们如瓮中之鳖,他身为将领,怎么可能放心安歇。劝妻子休息后,何怀卿继续留心观察周遭的情况,一夜不曾合眼。   待天边泛起鱼肚白,黯淡的星辰尽数消失在晨曦的光芒中,袁家的府门终于开了,出来的是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吩咐小厮将大门打开,高声道:“老爷要见小姐。何公子请随老奴,别院休息。”   墨竹这一夜睡的也不好,几乎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此时听外面有老者说话,赶紧醒了过来。这时何怀卿道了她车下,道:“你父亲要见你,我不能随你过去……”若是和妻子分开,之后的变数就多了。袁家可能会就此把墨竹扣下,不许他们夫妻相见。何怀卿不觉握了握剑柄,眉心微微蹙着。   袁克己打的是什么算盘,墨竹对丈夫道:“没事,我去他们见见面,稍后再团聚。”见他眉头仍旧紧锁,安慰道:“你是我丈夫,他们认下,也得认下你。”   何怀卿心道,他们不认你,我也认你,若真把你扣下,我大不了再抢一回。他扶着妻子下了马车,改成肩舆进了袁家深宅。他则指挥随从把聘礼,按照老者的吩咐搬到指定的院落去了。然后跟着老者去别院休息,等着袁家人召唤。   墨竹自知是‘戴罪之身’,一早就有请罪的准备,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未敢擦半点粉脂。她下了肩舆,故意轻轻抚着胸口,装出虚弱的模样,姗姗来到客厅门口,隔着门请罪:“爹娘,兄长,不孝女回来了——”   这时门唰的一下,从里面拉开,门里站着的婢女低首道:“老爷让您进来说话。”墨竹见袁宏岐端坐上座,难得不是宽衣大袍,放浪形骸的模样,他板着脸,颇有几分威严。   墨竹捏了捏帕子,未等父亲开口就跪了下去,哀声唤道:“爹——”   袁宏岐道:“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我以为你已经自尽守贞了!”   她怯怯的抬眸,见父亲眼角有点点泪光,知他也是难过的。便垂眸低声道:“我是袁家的女儿,要死也得是为了袁家。现在天下不宁,何家可以帮我们渡过这乱世,我要活着,为咱们拉拢他们……我一死了之,才是最大的不孝。”   “现在天下人,皆知你被何家在迎亲路上抢走,你现在带着他回到翠洲,若是认了他,世人都道袁家好欺负,被庶族挟持。”   “爹,他这次登门就是来向您和母亲谢罪的。”   袁宏岐当即发现了某处不对劲:“怀卿?”他记得何御榛的两个儿子,好像长子叫思卿。   纸包不住火,早晚要穿帮:“与女儿拜堂成亲的是何家次子何怀卿……”墨竹担心的看着父亲,就见袁宏岐呆怔片刻,撑着扶手,站了起来,然后猛地又跌坐回去,大声质问她:“次子?娶你的不是嫡长子?”   “说来话长……”   袁宏岐终于在这个强烈的刺激下,伪装的坚强顷刻瓦解,撑着额头,遮盖饱含眼泪的双目,哽咽道:“袁家果然要葬于我手了,十年前的大乱,你的几个叔叔姑姑死于贼人之手。我现在又亲手把你送进了庶族的狼口,我枉为人……”   “您说的太严重了,这不是您的错。”墨竹往前爬了几步,劝父亲:“您不必内疚,我嫁给何怀卿,正是为了保护袁氏不再遭受动乱,凡事要往好处想啊。何怀卿虽不是嫡长子,但他的地位在何家与嫡长子没什么分别的。”   袁宏岐抽噎的空隙,对女儿道:“……不谈家族利害,你跟爹说,你对这门婚事满意吗?你嫁给何怀卿,你怨吗?”   墨竹摇头:“他待我很好。”至少现在她没什么不满的地方。   袁宏岐咽掉眼泪,略显宽慰:“……听你这么说,为父心里终于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这时墨竹站起来,给父亲递帕子,侍候在一旁,等他的吩咐。她从进屋就没看到袁克己,其实父亲的态度并不重要,州府内外早听袁克己的了,父亲就是个牌位,真正说了算的是哥哥。   “好了,让为父静一静,你哥哥还在等你。”   “他在哪里等我?”袁克己怎么不来客厅,跟父亲一起见自己。   “在校场。”袁宏岐道:“你哥哥自从那日后,一直在静养,前几日才好些。”他阵阵叹息,何家抢亲不说,还打伤了他的宝贝儿子,一想到这,袁宏岐忽然不想原谅何怀卿了。   父亲这边看起来没有大问题了,墨竹施礼退下,坐肩舆去见哥哥。快要到校场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母亲在哪里?一直没看到她的人,难道也病了?   远远就见袁克己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瞄准箭垛子,正要放箭,大概是听到她来了,放下弓弩,回头朝她这边看:“你怎么进来的?”把羽箭往地上一扔:“快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个妹妹。”   墨竹走到他跟前,仰头与他对视:“你既然不想我回来,怎么不设关卡拦着我们?到了家门口,要赶我走!耍人么?”   袁克己睥睨她:“我有心思戏耍陋族,你们该感到荣幸!你还真不挑呢,谁抢你,你就跟谁成婚,我听说你嫁的还不是嫡长子,次子你也不嫌弃!”早知道霸王硬上弓就能遂心愿,他一早就不该放过她!瞧瞧她现在的样子,没半点羞愧,居然还敢跟他顶嘴!   墨竹见他眉梢到眉心有一道结痂的伤口,因为幞头遮住了额头,她相信这道伤疤绝不止看到的这么短,应该还有一部分被幞头盖住了,想是那日落马摔的。   “……哥……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袁克己将幞头边缘向下拽了拽,没好气的道:“看我没被姓何的杀了,你觉得失望了?!”落马后,额头被惊了的马匹踢伤,幸好他躲的快,否则性命不保,比起这个惊险,身上其余处的擦伤不值一提了。   “你是我哥,我怎么会想你受伤呢?”校场空旷,风比别处大,墨竹的发髻松散,一缕发丝垂到鬓角处,她便很自然的掖到耳后。   她出嫁才几日?竟有了女人的妩媚情态。想到这份柔媚是何怀卿给的,袁克己心头不由得燃起熊熊怒火。取了支羽箭搭上,朝箭垛子射了出去。   既然能开弓射箭,证明身体没有大碍。墨竹道:“……我已经见过父亲了……母亲没在,她在哪里?”   “你还指望她能见你?别忘你外公家姓什么!”袁克己恶狠狠的道:“不是叫你滚么,怎么还在这儿?!明媒正娶是一回事,你们未经娘家认可,算哪门子夫妻?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个被庶族玷污的破落货!”   “……”墨竹以前跟袁克己不是没吵过架,但他这么贬损她还是第一次。骂的实在太难听了,她瞪大眼睛,怔怔的望着他。   袁克己见她生气了,反倒说的更凶了:“你知道你给家里惹了多大的祸事吗?我听说,皇帝要下旨调兵讨伐何家,外面的流言早就满天飞了,说我故意串联何家,让他抢亲,败坏人伦纲常。现在你登门,不明摆着说,袁家跟何家是同党么。不要多说了,你不是我妹妹,痛快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何怀卿若是有点良心,你不是士族了,他可能也会留口饭你吃。要不然,你就自求多福吧,趁着年轻有几分颜色,赶快再找个鄙族接手,等几年生一窝奴才秧子!”   墨竹不是乱发脾气的人,但也不是有脾气不发的人。她待袁克己说完,当即翻脸回敬道:“你和魏开颐没打过何怀卿,让他把我给抢去了,分明是你们无能,还怪到我头上了?!再者说了,少拿皇帝调兵打来吓唬我,你要是真怕受牵连,早就和魏开颐抱团了,干嘛收下何家送的琉璃菩萨像。怕除名,把我改嫁魏开颐,等何家抢亲了,把罪名全担了,好事成咱们的了,你又在这惺惺作态。你不是一直打算跟何家联姻么,现在联成了,你心里不知多高兴多得意,偏偏做出不情愿的样子!哼!”   这一次说完这番话,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任哥哥在身后唤她就是不睬,一口气出了校场。她不知能去何处,心烦意乱的游走,最后选了处僻静的凉亭坐下。   “你怎么没去找姓何的,我不认你,怕他不要你了?”   听出是袁克己,墨竹烦的不得了,瞭他一眼没吭声。   袁克己在她身旁坐下,故作淡定的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总不能让我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吧,说你几句你怎么就认真起来了。”   她斜眼瞅他,这是在找台阶下么?墨竹也想见好就收,加之心里也委屈,噘着嘴巴酝酿片刻,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捂着半边脸哽咽道:“你说的那么难听,我怎么能不认真……我被庶族抢亲,天下人都骂我,我不在乎,可你,怎么也要怪我?你明知道除了你这个哥哥外,我再没有谁可依靠了的……你要我做什么事,我就做什么,每件事都听你的调遣,如今按你的意愿把何家的人拉拢来了,你却要抛弃我,有你这样出尔反尔的么?”   袁克己对她这句“唯一的依靠”很是受用,方才的郁结消了大半。虽然墨竹这颗好白菜让猪给拱了,猪还敢上门得瑟,但何怀卿毕竟是庶族,墨竹与他肯定有诸多隔膜。论亲近,还得是他这个士族出身的哥哥。   这么一想,妹妹嫁给何怀卿倒也不那么难受了,他一介武夫,出身寒微,为人鄙俗。墨竹必然与他没什么感情。   她寂寞之余,还得回娘家来找寄托。   袁克己扬了扬嘴角,带着笑意去抚她的眼泪:“我不让你们进门,是给别人看的。我怎么会不认你呢,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触及她光滑的肌肤,袁克己不由想起在酒肆那次意外,那个邪恶的念头又出现了,甚至比以往更强烈。   何怀卿能给她的,他自然也能给,何怀卿给不了她的,他会加倍补偿。   袁克己很自然的环住妹妹的肩膀,态度暧昧:“墨竹,你为袁家牺牲这么多,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她拧着眉毛,毫不留情的道:“我想让你把手拿走!”   他一愣,尴尬的笑了笑,将手拿了下来:“忘记你不喜欢跟人亲近了。”触了霉头,决定把与妹妹的私情先放一放,先忙正事:“……其实他把你抢了,我倒也没那么生气。如果他们家畏畏缩缩,任魏开颐把你娶走了,那我也不指望他们家能帮上咱们了。”胆大妄为的狂徒,正是他需要的,若是个循规蹈矩的家伙,在这乱世也闯不出什么名堂。   墨竹道:“他把你打伤了,你不恨他么?”   袁克己抚了下伤处,道:“我又不是女人,伤就伤了,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怨的。再说了,不打不相识,他不是我的妹夫,我也想结交这个朋友。”   说的太好听了就显得虚伪了。不过像袁克己这种能代替父亲打理整个州府事宜的人,说他全凭士族的身份就叫所有人臣服,显然是不现实的,想必有些识人和驾驭人的才干。何怀卿既然对他有用,肯定也不会摆架子怠慢他。   墨竹笑道:“希望你们真能合得来。怀卿还跟我说过,你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袁克己心道,当然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肯定不知道他袁克己对墨竹以前做过什么,以后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周一入v,当天三更(大概是上午10点左右更),之后会尽量日更。希望大家能订阅的,尽量订一订帮忙,首日订阅很重要的。π__π十分感谢。 ☆、第二十章   傍晚时,墨竹和丈夫,正式的拜见了自己的父亲。   袁宏岐百感交集,下面跪着的哪里是女婿,分明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当年与何御榛见面的情景重新浮现眼前,何御榛出身寒微,但适逢战乱,正给了这种人机会,投军从戎后不久就连连高升,最后手握重兵,割据一方。且一直向外扩张,若不是袁家与他们有婚约,早跑到翠洲撒野了。   撒野……他回想起那场□,何御榛要挟他把墨竹嫁给他儿子时,那份得意和嚣张了。这个何怀卿,简直比他爹还猖狂,他爹敢定婚约,他更是胆大,居然敢抢亲。可追根溯源,祸根是他袁宏岐埋下的,此时却要女儿承担。她今后要同庶族生活在一起,内心不知有多痛苦。   袁宏岐不禁黯然流泪,涌动着将心尖的悲伤诉诸笔端的冲动。他当即起身而去,奔到所住的竹林,唤侍童取来纸笔,洋洋洒洒做了一首辞赋。   叩拜岳父的何怀卿,一抬头竟见岳父大人走了,他自觉没有哪里做错了,纳闷的看向墨竹。墨竹也一头雾水,父亲既然答应见怀卿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这时原本站在一旁的袁克己,道:“父亲药发了,他要散步去了。墨竹,你们起来吧。”   何怀卿扶起墨竹,这动作看在袁克己眼中,亲密的让他不舒服。可妹妹已经嫁人了,是别人的妻子,轮不到他管。   袁克己平静的道:“母亲大人生病了,不方便见你们,由我招待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岳母姓魏,何怀卿是知道的,如果她肯见他们,才是稀罕事。他道:“有大哥招待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袁克己挑挑眉,笑了下:“那咱们今夜就尽情畅谈,不醉不归罢。”说罢,袖手在前带路。抢亲那天,与何怀卿有一面之缘,只知道他身手不错,今日得见,发现此人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带着与生俱来的卑微。   大概这是抢亲成功带来的自信吧。袁克己皱眉,何怀卿是不是把他当做手下败将了?   墨竹暗中观察两人,虽然早料到为了两个家族,他们不会意气用事的大动干戈,但现在这般和谐,也着实让人不安。   夜幕降临,岸边的灯笼光亮倒影在湖中,随着波纹轻摆,像摇曳的星辰一般璀璨。   袁克己在湖上的船舫里宴请妹妹和妹夫,这里远离何家人所住的院落,也与岸上隔离,不怕人偷听,当然发生任何事,其他人亦是爱莫能助。   何怀卿把佩剑留在了屋内,此时并没带武器,但袁克己腰间却挂着佩刀,这显然不公平。墨竹在踏上船之前,低声道:“哥,别带这东西了,一会船动起来,多危险。”   袁克己回眸问妹夫:“何公子,也觉得危险?”   如果袁克己想藏兵器与刀斧手,这船舫是他的,多少都藏了,没必要明晃晃的挂在腰间,让他看到。再说了,就算袁克己有兵器,真正动起手来,他也有自信不会输他。何怀卿笑道:“随身佩剑,大哥带着习惯,没必要特意摘下来。”   墨竹心里隐隐不安,但这两人要做什么,不是她能左右的。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一切平安吧。   一张方桌摆着寻常菜肴与一壶清酒,十分寒酸。袁克己先坐下,道:“我没让人太过张罗,围在小桌前吃饭,才像一家人。”   何怀卿道:“大哥肯认我这个妹夫,何某人荣幸之至。”他坐在袁克己右手边,妻子亦落座。   墨竹没看到侍女或者歌姬,这桌上只有她一个女人,看来斟酒这事得她来了。她便笑盈盈的拎起酒壶先给大哥斟了酒:“怀卿在来的路上,还担心你不认他呢,我说我哥哥喜欢结交能将贤才,你这么厉害,他肯定喜欢你。哥,你觉得你这妹夫如何?”   袁克己笑道:“着实厉害,我额上这道伤全拜他所赐。不过,抢亲这种事,一般人干不出来,我开始还以为是流民□,真没想到是何家做出的行径。令堂好歹做了十几年节度使了,怎么儿子们还是一身匪气。”   墨竹笑容一僵,这可不像是拉近感情的话,分明是在挖苦何怀卿。她一边给丈夫斟酒,一边担心的看他。就见何怀卿镇定的答:“流民在南山关做客时,衣冠士族毫不手软。我爹只做了十几年的节度使,相差的确实很远。”   所谓在‘南山做客’是指有流民逃难路过南山关的时候,当地的士族对他们进行打劫,有几个家族因此积累不少财富。何怀卿在说,做强盗,还是你们士族在行,我们还得继续跟你们学习。   “……”袁克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默默的斟了一口酒。   墨竹不知道‘南山做客’的含义,但见到哥哥不说话了,想是何怀卿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自己默默的斟了杯酒,小口饮着。   袁克己道:“你们想过没有,就这么把墨竹抢去了,天下人会怎么看她?多少人咒她死,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被你劫去了,我日夜担心,就怕她想不开寻短见。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   何怀卿看了眼妻子,才道:“墨竹深明大义,绝不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无知女流。我能娶到她做妻子,是我何怀卿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敢有半点辜负。”   袁克己听了这话,当即大怒,拍案而起:“娶?袁家跟何家早有婚约,你们请亲的罪,暂且不论了。但你哥哥不还活的好好的么?娶墨竹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次子了?!”   何怀卿直言不讳的道:“墨竹不同于别的女人,我必须得到她,不会让给任何人。”别看她是士族,若她模样生的丑陋,还趾高气扬的难以接近。他纵然抢了人,也会把她还给思卿。   正戳中袁克己的心结,他与墨竹亲近的时间远早于何怀卿,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成了别人的妻子。最可恶的是,眼前这厮还在他面前宣布他是墨竹的男人。   袁克己唰的一下拔出佩剑,横劈向何怀卿。   “啊——”墨竹向后躲闪,险些跌下椅子:“哥——你做什么?”   刀刃在离何怀卿脖子寸余的地方停住,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袁克己持刀带着冷笑,而何怀卿仍旧端坐,蹙眉与他凝视,眼中毫无惧色。   墨竹扶着桌子,喊道:“哥,你快把刀放下!”   “闭嘴,没你的事!”袁克己吼完妹妹,对何怀卿冷笑道:“怎么不躲?依你那天的功夫,不应该躲不开。”   “我怕我闪躲开了,大哥你掌握不好力道,伤到我旁边的墨竹。”他弯腰躲开了,刀跨过他,劈到墨竹身上岂不是遭了,言下之意,对袁克己的刀法很没信心。   墨竹眼前一黑,这话分明是刺激袁克己,简直是找死:“哥哥,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袁克己冷笑着将刀刃让他脖子上一贴:“我就该杀了你,将墨竹再嫁他人!”   何怀卿道:“我虽然是庶族,却能给袁家带来别人给不了的东西。我不会写文采斐然的文章,但只要我还活着,就能保护墨竹过这世上最安稳的日子!墨竹再嫁他人,对袁家没有任何好处,袁公子,不会想不通这一点罢。”   袁克己冷笑道:“你们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袁家没了你们,难道就没法活了么?”   何怀卿将视线放平,道:“那袁公子便杀了我吧,看看以后大家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剑拔弩张的时候,墨竹冲过去,一把推开哥哥的手,急得嚷道:“你们才喝了几口酒,怎么就醉了?!”   袁克己将刀入鞘,放到一旁,板着妹妹的肩膀笑道:“瞧你,怎么当真了?我是帮你试探试探他,要不然,你上哪里听这些掏心挖肺的话去。”见妹妹仍一脸的不忿,他重又道:“连父亲都认了他这个女婿了,我还能真杀了他么?你怎么如此不信你哥哥!”   妹妹担心何怀卿的模样不像是假装的,难道她对这个庶族,真的挺满意的?!这可不行,她应该把何怀卿当做替袁家卖命的奴才,恩威兼施的笼络可以,怎么能真把他当做丈夫呢?   墨竹瞪了袁克己一眼,到丈夫跟前,看他脖子上是否有伤,好在并无血痕,看来袁克己的确没打算伤他。她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看你们都喝高了……”   “哎!谁说的?!”袁克己突然大声朝外道:“来人,把这桌子撤了,重新布菜!再从乐坊挑几个歌姬来陪酒!”   墨竹愕然:“……这……”   袁克己笑着落座:“怀卿不是胆小鼠辈,才配得上我好好款待。这桌子寒酸的酒菜,自然不是能给英雄好汉吃的!重新上菜,我今夜要与怀卿不醉不休!”   何怀卿见大哥接受自己,亦高兴:“今夜定不醉不休!”   不一会,有仆人撤掉了原来的小桌,换上了大桌,络绎有婢女端着丰盛的菜肴进来,而叫来的歌姬亦很快进了船舫。   靡靡之音,飘散在湖上,传向远方。   墨竹自知管不住何怀卿沾别的女人,所以也从没想管过。此时有歌姬来陪酒,她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何怀卿不当着她的面,把歌姬推倒就行。   袁克己与何怀卿两人酒过三巡,便谈起如何驽马的事了,墨竹觉得无聊,又插不上话,看两人貌似对彼此已经没有敌意了,她累的偷偷打了个哈欠:“哥哥,怀卿,我走了,你们慢慢聊着。”   与两人打过招呼后,她就下了船,在婢女的搀扶下,回自己的卧房睡了。   第二天起来,想去看丈夫,却被告知何公子一早就随公子去校场射箭了。墨竹也没当回事,她已经完成把袁何两家拉拢到一起的任务了,问心无愧。加上旅途劳累,她就悠闲的休息去了。   渐渐的,她觉得的事情貌似不大对劲了。   —   夜晚。小楼后一处人工开凿的泉流缓缓流淌,冲击着鹅卵石发出清灵的潺潺水声。   墨竹一人伏在桌上发呆,头枕在胳膊上瞅着窗下摆放的盆景出神。   除了白天,在有袁克己在场的情况下,她能见到丈夫外,几乎每夜,袁克己都要跟丈夫豪饮,还要拉上歌姬舞姬陪酒,她和丈夫别想在晚上相聚。   袁克己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怕他们夫妻感情太好吗?!   砰砰!   她回过神来,发现异响是从窗户传来的。她警觉的慢慢起身,盯着响动的那扇窗子看。   “墨竹,是我!”   是何怀卿。 ☆、第二十一章   何怀卿踩着一楼的廊庑顶端,两手攀着她的小窗,见她开了窗户,带着一身仲春的草木清香便要挤进来。   墨竹摸|到他两个衣袖潮乎乎的:“外面下雨了?”   “快让我进去吧。”何怀卿说完,不等她回答,便跃进了屋内。他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低头轻轻扫着:“你这院子可真难找,我险些找到别处去!”   墨竹皱眉道:“你怎么不从门进来,攀什么窗,吓死我了。”见他发丝挂着雨珠,想他是冒雨来见自己的,又有些感慨。她一边给他解腰带,一边道:“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为什么搞的这么偷偷摸|摸的。”   “你哥说,你们回家省亲的女儿都是和丈夫分开睡的。”何怀卿道:“你住闺房,我住客房,晚上不能在一起,否则坏了规矩。”   “胡扯!哪有这等规矩!”其实她也吃不准袁家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规矩,决定明天找个上年岁的老仆问问清楚。   “我也觉得奇怪,但你哥说的十分肯定。”何怀卿道:“他还说,我若是晚上跟你住在一起,你父亲和母亲心里也会不舒服。”   这就更扯了,女儿和女婿团聚,做父母的伤哪门子的心?难道觉得士族的女儿在眼皮子底下被庶族蹂躏,所以受不了?墨竹眉头紧锁,忽然又觉得袁克己说的有些道理。她把自己的帕子给怀卿,让他擦脸上的雨水,她则把他脱下来的袍子,抻平晾在衣架上。   她道:“幸好我一个人在屋,否则你大晚上的攀窗,丫鬟早叫了。”   “我观察好一会了,见你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敲的窗。”   她想象了下那番情景,抖了个激灵:“吓死人了,不许再这样了。咱们已经是夫妻了,你来见我,凭什么要躲躲闪闪的,又不是偷人。”摸了摸|他的中衣,仍觉得有些潮|湿:“瞧你,都淋湿|了,何苦来呢。”   何怀卿被她摸的身上和心尖都发|痒:“……谁让我想见你……”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紫琴的声音:“小姐,您唤奴婢么?”那日抢亲,紫琴被冲散,没被掳走,后来随大公子回到了家里,公子知她得小姐的喜爱,留下她的命等小姐回来。而小姐随何公子回来的第二天就把她重新叫到身边伺候了。紫琴高兴的不能自己,觉得这世上再比小姐更好的人了,小姐不喜欢屋里留人侍候,她就时刻保持警醒,小姐一唤,就立即过来。   她记得小姐屋里没留女婢伺候,怎么有说话声呢?   “没有。”墨竹道:“以后没我命令,谁都不许靠过来!”   紫琴赶紧道:“是,奴婢知道。”然后将二楼楼口留的两个奴婢也带下去了。   何怀卿见妻子将丫鬟遣走了,猜她有意留下自己,但不敢肯定,便问道:“……我能留下吗?”   “不能,等你衣裳干了,我就赶你走!”她笑着说完,俯身去铺被子。待铺展开了,发现他表情纠结,显然在思考到底要不要遵照她的命令,等衣裳干了就走人。   墨竹似笑非笑的道:“怀卿,这几天晚上,我大哥对你的招待,你还满意吗?”袁克己那家伙可是个没女人不行的主儿,他带着何怀卿,只会把人往坏道儿上领。   何怀卿道:“……大哥对我,的确算的上盛情款待……”夜夜笙歌,数不尽的美味珍馐就不说了,连色艺俱佳的歌姬亦不带重样的。   她挑了挑嘴角,瞟了丈夫一眼,脱鞋上床,背对着他继续整理床铺。   何怀卿微微侧头,见她跪在床|上,腰|肢随着动作扭动,浑|圆的臀翘着,修长的腿在襦裙下若隐若现,他愣了一下,接着从后面抱住她,两人跌倒床|上。他轻吻她白|皙的脖子:“你赶我也不行,我今晚上不走了。”   他双臂箍|住她,不许她动,墨竹佯装不从,挣了两下表示表示,也就由他抱了。她道:“这几天,你们不能光喝酒吧,正事总也说了一些吧,以后打算怎么办?”   怀卿道:“静观其变吧。朝堂上魏氏、裴氏与广汉王三方相争,民间更乱,注洲的许劭蠢|蠢|欲|动,据说他自诩剿匪有功,想让皇上封他做个亭侯,皇上没理他,他就鼓动下辖内的无生教徒跑到别的州府闹事。朝廷早看他不顺眼了,这次必然调兵打他……”略带几分鄙夷的道:“他才得势几年?流民帅出身,也妄图要朝廷封爵?”他们何家都没敢要朝廷封爵,就算要褒奖,也得等到跻身士族之后。   墨竹悠悠叹气。都说皇帝集权不好,可不集权,什么幺蛾子都冒出来了。全国有一半的人口跟国土被士族圈占瓜分了,剩下的那一半,还被像何家这种军阀与流民占了不少。   皇帝想练兵没钱,士族又不练兵,如果像何家这样的军阀做大,一旦朝廷的兵力奈何不了他们,士族又是一盘散沙,光有土地和金银财宝,又有什么用,难怪好多人往南方跑了,北方战乱,实在不适合人类居住。   “就是说咱们安全了?朝廷默许你我的婚事了?”   何怀卿轻轻扯开她腰间的束带:“许不许,都不怕他们。”   听语气,完全不害怕皇帝讨|伐。墨竹听人说云州这地方是何御榛从外族人和强盗土匪手里抢来的,本来这地方本来就不是‘皇土’,何家霸占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你给我哥哥的礼物,他还喜欢么?”   “喜欢……”他倾身吻她的柔软的唇,这句说就像对她的表白:“很喜欢……”   墨竹攀住他的脖子:“他有没有送你什么礼物?”   “送我三千个女人……”   她一愣,眯起了眼睛:“嗯?”还没做土皇帝呢,就搭起后宫来了?   何怀卿发现自己说话有纰漏,赶紧解释道:“说错了,不是送给我的,是送给云州的。也不是什么美女,就是三千个能生养的妇女,让我带回去配人生子。你哥说,前段日子,他把州内的寡妇和待嫁女搜罗了一遍,发现许多能生养的却没嫁人,他留下一部分配鳏夫,也送我一些,给她们找男人生兵丁。”   “……”墨竹惊的说不出话,这根本是在谈论大牲口,哪里像在说人。她木讷的承接他的吻,半晌待他离开她的唇,她冷声道:“你们待遇可真好,还给士兵发媳妇。”   “那也不是他的,若是死了,妻子孩子照样给别人……”他不由一呆,如果他战死了,墨竹身为士族,必然不会为他守寡,再嫁他人再正常不过了。   这可不行,她是他的,怎么能让别人染指。   拦住她的腰,将她往床里揽了揽,倾身压上她。   他对她行使做丈夫的权利,她没法抵抗,他相信这家伙蛮横起来,别说侵犯她了,就是强上袁克己都不在话下。怕被他弄疼,她尽量配合。   毕竟是他是偷溜进来的,没敢太过分,当夜只要了她一回,又说了会话就睡了。   天刚亮,他就醒了,她呼吸匀称,还睡的香甜,何怀卿将胳膊从她头下拿出来,轻轻的坐了起来。她呶呶嘴巴,哼了哼,双|腿并拢,像婴儿般的蜷缩起身子,那处毫无防备的露出来,嫩汪汪的,惹他欲|火如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   何怀卿迟疑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便握住她的脚踝,分开她的腿,那处因为昨夜的滋润,连着腿窝都是滑腻腻的,他不费力的就送了进去,缓缓动着,速度不快,但次次尽|根没入。她哼呀着,他俯身吻住她的唇,含|住她的呻|吟,揉着她的软雪,能感受到她的肌肤渐渐热了起来,双颊泛着绯色。   她半睡半醒,浑身无力,推不开他,由着他揉|捏摩挲。因昨夜的欢愉,她那里十分敏感,每一次撞击,都能换来她如有若无的酥|麻,这种麻意随着他的动作越聚越多,她将唇咬出一排痛苦的齿痕,身子绷紧,好久才慢慢舒缓。   “……你出去……出去……”感觉到他仍斗志昂扬,墨竹怕他继续,睁开眼睛带着责怪的眼神道:“我累了……别闹了……”见他不动,凝眉不悦:“没听到我说的话?”   她是舒爽了,便把他往旁边一推了之。怀卿不舍的抽|离出去,此时墨竹轻哼一声,并拢腿翻身趴好,连头也别到床里去,不露一点可趁之机给他。   这时门口传来紫琴的声音:“小姐——公子说今日有重要的宾客来,让您准备好了,去见他。”   墨竹听闻,爬向床沿,撩|开床帐:“我知道了,先下……啊!”未等她说完,忽然被他从后面环住腰,狠狠贯入,她紧张的收缩嫩壁,绞缠的他亦忍不住粗喘。扳过她的脸,深深的吻她。   “小姐?”紫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您……”   墨竹哪里还有力气,上身软|绵绵的瘫软下去,她趴在那里,细|腰圆|臀翘着。她厌极了这样的姿势,想要逃走,却被他擒住一双手腕,把她吊了起来,更加被动了。   他在她耳旁喷着热气:“嘘——外面有人——”   她忍着不上不下的难受劲儿,冲外大声道:“紫琴,叫你们再进来!”果然紫琴还在,听到小姐的吩咐,道了声:“是。”有回头张望了一眼,才走了。   等确定人走了,墨竹恨恨的嗔道:“看你今晚还敢来,我就叫人打死你。”   何怀卿自知过分,料想妻子说的是真的,一想到惹了她生气,许久不能亲近她,越发觉得眼下的时光珍惜,打消了速战速决的念头,与她绵长的缠|绵着,直到时辰不早,才摆手。   —   清风徐徐吹进,带着春天的暖意,温柔而美好。   袁克己的脸色却不温柔,他吊着一边的眉梢,对妹妹道:“我叫了你几遍,你怎么才过来?今天有重要的客人要来,让你们开开眼界。哼!你们倒好,一个久睡不起,一个找不到人影……”   墨竹很不舒服,她就想在小楼里睡大觉,用扇子遮住半边脸,低着头轻轻的打了个哈欠:“什么重要的客人?”   袁克己瞧她这德行,越发恼火了:“昨晚上,何怀卿是不是在你那?”等墨竹漫不经心的点了头,他不由得怒火中烧,气道:“你、你能不能有点矜持?”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也生气,抬眸看他:“他是父亲认可的女婿,哥哥你也叫他妹夫了,我与他团圆团圆怎么了?倒是哥哥你,整天晚上拉着他豪饮,不许他见我,是为了什么?”   袁克己怒道:“在别的地方我不管,但在袁家,他一个陋族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碰我妹妹!” ☆、第二十二章   墨竹无法理解:“你不想他碰我,你把我嫁给他做什么?”   “谁能想到你这么有出息?!跟个陋族出身的武将如此合得来!把你嫁给他是一回事,你跟他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则是另一回事。”袁克己道:“你就是个饵,不用对他和颜悦色,寻什么夫妻感情!反正他娶你就是为了抬高门第,你又不是不知道!”   之前以为妹妹对何怀卿不满意,必然对他冷冷淡淡,甚至或许会对他哭诉何怀卿的不好。可他左等右等,妹妹始终没有向他啜泣诉苦,这让袁克己十分失望。   她虽然失去记忆了,但骨子里还是士族,怎么能够如此自然的就跟陋族生活在一起。   墨竹明白了:“哥哥,您的意思是,我就该横眉冷对的对他,哪怕是以后要生活在一起的亲人,也得这样?!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咱们既然是上位者,有什么不能和颜悦色的?真正的自信可不是牛哄哄的一味瞧不起别人。”她记得至少很多朝代的当权者,是以和蔼为美德的,就连太后在没重大事件的时候,也善待宫人,希望宫里一团和气。   这是叛变了,才几天就替寒族说话了。袁克己支持士庶通婚,不过是看上庶族的实力,压根没想过打从心底正眼瞧他们。他道:“和颜悦色?难道你对草木也需要和颜悦色吗?他们懂什么叫做‘诗礼缨簪’么?”   墨竹道:“既然以书香门第自居,就该做些配得上这四个字的事。读书不是为了卖弄,而是为了以天下为己任,济世救人,再差劲,也该修身齐家。可我怎么总感觉很多人是为了沽名钓誉,贪色敛财呢。整天想着用祖先的荣光标榜,却不看看自己做的是不是败坏祖宗道德的事,小心天打雷劈。”魏开颐就算一个。   袁克己心里一颤,他对墨竹的不伦想法,足够天打雷劈,他再猖狂,但到底有个心结。听完这番话,脸色十分难看,盛怒之下拍案而起:“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是误会是误会,我当初并不认识你!敢情你觉得我跟你不清不楚,你就可以自甘堕落与庶族打成一团了?”   她见他气势汹汹的嚷出这么一番话,满头雾水:“你说什么呢?”酒肆那件事她早就忘了,没想到现在这段恶心人的记忆又被唤醒了。她厌恶的瞪了袁克己一眼,便向外走。   袁克己赶紧拽住她:“不许走!跟你说了今天有要事!”说一千道一万都白搭,让她亲眼看看‘好男人’,她就懂何怀卿的鄙俗了。   墨竹嫌恶的甩开他的手:“有话说话,别拉扯我。”   袁克己似笑非笑的逗她:“我拉扯你怎么了?我可是你哥哥,还能把你怎样?”   她立即咧嘴,露出‘你真恶心’的表情。袁克己脸上挂不住,轻咳一声:“好了,好了,何怀卿我也破例给他找了个位置,现在应该到了,咱们也快过去吧。”   “去哪,做什么?”   袁克己哼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清风,清泉,轻纱帐。   墨竹在两重纱帐后坐好,从被风吹起纱帐间隙中窥探外面的情况。现在有三个人坐在外面,分别是父亲,兄长和自己的丈夫何怀卿。袁克己说一会有贵客到来,让她先在纱帐后坐着,借机听这位贵客与父亲的谈话。   这时就听袁克己道了声:“殿下”,随着悦耳的环佩声,她隐约看到一个体态纤丽的人影走进来,那人声音清脆,比环佩碰击还好听:“袁公子不必多礼,折煞小王。”接着便听袁克己介绍何怀卿:“这是我妹夫,他仰慕殿下才华,今日想旁观殿下与家父谈玄。”   那位小王爷有片刻犹豫,但墨竹没听到他说什么,应该是默许了,接着众人便落座了。   她心里好奇,哥哥究竟让她看什么呢?她偷偷挪动藤椅,蹭到纱帐前,屏气凝神的向外看。这一瞧可不要紧,只见来人长的面若傅粉,眼如点漆,琼鼻樱口,其俊美令人惊叹。这人穿着博大的衣裳,更显得弱不胜衣,有几分病态之美。他手拿麈尾,侃侃而谈,说话的音节从他的口中像弹奏好的乐章一样,从他口中传出来。   但是,墨竹一句也听不懂。她本以为是自己看到这样容貌秀美的人,走神了,晃了晃脑袋,留心去听那人与父亲的谈话。   过了好一会,她似乎明白了一点,这位小王爷先说出自己的观点,进行‘叙理’,父亲则‘作难’反驳他,两人谈论的内容涉及《老子》《庄子》和《周易》,其内容之玄妙,若不是精通玄学的人,根本就是在听天书。   墨竹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小王爷人长的俊美,又善于‘清谈’,必定是当今‘风流雅士’了,可惜她只能欣赏他的美貌,却不能理解他思想的深邃。她偷看袁克己,见他面带微笑,似乎享受到了一场视听盛宴,而何怀卿则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她的目光在小王爷和丈夫脸上环顾了一圈,发自内心的还是觉得何怀卿更好看一些,她对太过柔弱的美,不是很喜欢。   男人么,就该有男人的样子。   墨竹正想的出神,听到身后有动静,见是母亲魏暮云向她走来。她一惊,回家数日了,母亲都没说见她一面,现在来个俊美无比的小王爷,她却出来了。   她忙起身,将藤椅让给母亲,魏暮云摆摆手,示意女儿坐,她则袖手立于纱帐前,关注的听外面的谈话。时而颔首,时而摇头,当听到辩论激烈处,更是会微皱眉心,替他们着急。   墨竹忽然觉得她幸运极了,幸亏穿越到的是袁家,袁克己本身就不着调,她又嫁了庶族,否则的话,别说裴家了,就是魏家,时间长了,发现她‘琴棋书画’没一样精通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她如坐针毡,仿佛在听天书,待父亲和小王爷清谈完,她感到一阵解脱了,等母亲走了,她也赶紧溜了。   谈玄结束后,袁宏岐与小王爷继续下棋论道。袁克己则跟妹妹和妹夫一起用饭,其实他让妹妹听今天这场论玄,目的也很简单,让她见识见识风流俊雅的人,内心自然而然的就会瞧何怀卿不起了。   与父亲论道的是广汉王的幺儿,乐平郡王皇甫筠玉,人生的风流倜傥,俊美非常,天下人无不夸赞。不知多少仰慕他名声的人,想要远远看他一眼,都不行。今日妹妹能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这般风雅的人物,必然再难看上何怀卿了。   袁克己自觉今日所为,也算给何怀卿面子了,那乐平郡王,虽然也有狂放不羁的一面,但他能允许何怀卿登堂入室,还不是看在他袁克己的面子上。眼前的妹妹和妹夫似乎在闹别扭,自从坐下,两人彼此间没有眼神交流,难道墨竹这么快就瞧不上何怀卿了?很好,很好。   墨竹因为早上的事,用女儿家的娇蛮态度与丈夫置气,噘着嘴不看他。何怀卿今日在袁家旁听了一场士族间的论玄,本来心情大好,但见妻子还没原谅自己,自是不敢显露出半点高兴的模样,不敢惹她。   “……怀卿,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回云州?”墨竹主动问道。   袁克己撂下筷子:“这么快就要走么?再多待两日罢,我还有许多事要与怀卿商量。”   何怀卿迟疑了一下,道:“我们也来了一段时日了,云州有许多事需要我调遣,不方便长久离开,我本想初五之后就动身的,但哥哥想留我们,我们再多待三五日,未尝不可。”   袁克己端起酒盏放在嘴边,冷冷的瞧墨竹,她这是故意的,家里不许他们夫妻团聚,他们索性早点离开,回云州做神仙眷侣。   想得美。   袁克己笑道:“趁着没走,怀卿,一会随我去校场,咱们再比试比试剑法如何?”   何怀卿只能答应。待用过饭,墨竹去休息前,拉过丈夫,叮嘱道:“你们比试归比试,可别莽撞伤了对方。”想了想,又道:“但也别因为觉得是比试,就掉以轻心,你伤过我哥哥,别让他报复你。”   何怀卿有妻子的关心,比金刚护体更管用,笑着点头:“嗯!我一定好好的带你回云州。”   她盘算着没有几日就回云州了,不想太过惹怒袁克己:“就剩这几天了,你再忍忍,晚上就别过来了。”   “是因为我早上的错么……”   墨竹挑挑眉,重重点头:“没错!就是惩罚你!”说完了,见他一副忏悔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转身走了。   怀卿就更纠结了,女人心真是海底针,他连她是生气还是高兴都分不清楚。   —   密室内。   魏暮云怕哭泣声被人听到,咬着唇肉,绞着帕子,但时有时无的抽噎在寂静的深夜中,仍显得很刺耳。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拭去泪珠,闷声对眼前的俊秀男子道:“大长公主是含恨而亡的,我绝饶不了姓何的,若不是他们抢亲,大长公主又怎会因为墨竹嫁给庶族,急火攻心,病重亡故!我不止一次幻想过,让开颐娶墨竹回皇都,让她们欢欢喜喜见面的情景,她该多高兴啊,可现在……”试了试眼泪,哽咽道:“殿下,大长公主可留下什么话给我?”   乐平郡王,皇甫筠玉亦感怀于魏暮云的悲伤,眼睛泛红的道:“姑姑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是不是给您的……她说,今生只爱过两个人,虽然都不能相守,但一个弃她而去,一个却默默保护她,她很对不起那个保护她的人,她为她做了很多,她却无以回报。”   魏暮云听了,一阖眼又是两行清泪:“……我怎么配要她的回报呢,是我没照顾好墨竹,没法把她护在身边养育,还让她嫁给了陋族,我对不起她……那时候,我和开颐商量,用除名逼克己就范,明明事情已经成功了,可谁想到何家猖狂至此,竟敢明目张胆的抢亲……”   筠玉怅然道:“姑姑并没怪你,她只说是命,墨竹原本就不该出生,这是老天的报应……”   魏暮云含泪道:“殿下,也是这样想的么?你真的是来找那个半疯论玄,而不是来看墨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凶狠:“但如果你想学那人做猪狗不如的事情,你别想走出翠洲一步!”   筠玉笑的痛苦:“……你真是草木皆兵了……我怎么会像父王呢……”   魏暮云扬起脸,目光阴毒的道:“要不是克己这死孩子,整日跟何怀卿子在一起,早落毒要了他的狗命了!”   筠玉道:“……这事你千万要三思啊,皇上和父王尚且没拿准主意,是否要为了士庶通婚一战。要是你毒死了何怀卿……恐怕事情不好收拾。”   “哼,原来真的怕何家动兵啊,庶族抢亲,这样的奇耻大辱居然也能忍!还不如我一个妇人!”魏暮云思忖半晌,忽然朝筠玉道:“你爹一直以为那个女婴死了,没想到好端端活着,还嫁给了何怀卿,他若是知道,会怎么样?”   筠玉眼珠转了转:“会杀掉一切知情人,包括墨竹。”   魏暮云拔下头上的金簪拨了拨烛光,冷冷的道:“咱们坐的是一条船,这点殿下应该知道。我听说,你师父前几日被押到皇都斩首了,你父王对你颇有微词,你来翠洲传大长公主的话给我,其实也是为了避风头,回到皇都,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   “殿下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家老爷喜欢跟人清谈论玄,你在这里,他可有伴了。”魏暮云红唇轻呶:“而等殿下有空的时候,过来我与我见见面,咱们一起谋划谋划。杀不了何怀卿,还不能弄残他么,人残废了,这门婚事也就该解除了。”   筠玉无奈的笑了笑:“时候不早,小王告辞了,夫人休息罢。”说完,潇洒的起身离去,留下魏暮云在灯下拧着帕子,目光含着凛凛的恨意。 ☆、第二十三章   墨竹第二天又被叫去听玄理,一上午头昏脑胀的坐在纱帐后,思考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听这种根本听不懂的东西’。好在乐平郡王殿下貌美无双,举止娴雅,声音悦耳,欣赏他这位‘玉人’,也很能消磨时间。   不过,她虽然不喜欢过于斯文的清谈,但也不意味着她喜欢暴烈的击鞠。   所谓击鞠就是打马球。据说对训练骑兵有好处,自然被袁克己所爱。这次妹夫来了,又介绍给他,两人各找了十个人,组成两队,开赛。   场地是用油浇灌的,平整如镜面,马跑在上面,不起烟尘。   等墨竹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玩了一回合了,两人赛的正起劲,谁也没发现墨竹来了。   她早上起来后闲来无事,便去找丈夫,结果一打听,说他又被大公子找去了。墨竹在花园里转了圈,听到这边阵阵鼓声,好奇之下就过来瞧一瞧,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数马奔腾,气势汹涌。她正从人群中,寻找丈夫的身影,就见一个拳头大的木球飞起,直中一人头部,那人哇啊一声,当即坠马,他顾不得伤痛,赶紧爬着逃离马蹄踩踏的地方。墨竹见那人指缝里都是血,不过周围的人,似乎对他并不上心,只让他一个人退下了,可见不是袁克己或许怀卿。   “这也太危险了……”连袁克己都觉得像乐平郡王那样羸弱纤丽的人,侃侃而谈玄学是美的,那么他肯定知道他跟怀卿玩这种‘粗暴’的游戏是与当世的审美背道而驰。   骑马击鞠的众人未因有人落马耽搁,稍作休憩,就又抡起弯月似的球杖开始击球了。墨竹在不停穿梭的人影中,发现了丈夫,他陷入几个人的围攻中,才俯身将木球重重击出,就见身侧一人来袭,他躲闪不及,双手一松,竟掉下马来。   墨竹吓的呼吸一窒,惊恐的瞪大眼睛。就算她不是偷偷溜进来,而是光明正大被邀请旁观的,丈夫落马了,她也不能跑进球场探望。男人间游戏,偶尔受伤,媳妇就哭哭啼啼的跑进去,会丢尽彼此的脸面。   这时,何怀卿杵着球杖站起来,与马上的袁克己说了什么。袁克己点了点头,便下马来,两人一齐朝休息台走去了。   墨竹见丈夫没事,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默默数着离开的日子,只盼快点回云州去,否则在家里,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   “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这时紫琴猫着腰低声道:“夫人找您好半天了。”   墨竹心里奇怪,她以为母亲不会再跟她说话了,她回家数日,除了那天听父亲和郡王清谈,她们见过一次面,母亲从未表达过她的关心。   她惴惴不安的到了母亲住的院子,进去后,见屋内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丫鬟侍候,偶有清风穿堂而过,吹的墨竹心里发慌。她往内室走去,见母亲坐在梳妆台前,目光呆滞的看着镜中的影子,表情落寞,全无往日夺目的光彩。   “……娘……”墨竹唤了声。   魏暮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呆了呆,忽而笑道:“韶华易逝……娘真的老了……”   难道是看见年轻貌美的乐平郡王,有感而发?墨竹相信魏暮云也不喜欢听假惺惺的话:“不同年龄有不同的美……我们也没有您雍容的风姿。”   魏暮云轻笑道:“可看不出来你原来能说会道的。”顿了顿,悠悠的感慨:“……想想也是,要不然你怎么会把庶族和士族捏合到一起。”   果然是找她谈士庶通婚的事。墨竹做出认罪伏法的模样:“娘,我知道您怨我,可我也是情非得已。都是女人,您应该能体谅我的难处。”   魏暮云听闻,低头良久无言。女儿家,生出来就是用来联姻的,她有一桩父母之命的婚姻,能够体谅墨竹的难处:“我不怪你,是你哥哥没用,是何家狗胆包天……”   墨竹心放回肚子里了,可既然母亲不怪她嫁给庶族,怎么这么久不见她呢?   魏暮云道:“我听说你回到家里后,一直没与何怀卿团聚。你是不是厌极了他?”既然是被迫成婚,想必对何怀卿深恶痛绝。   “这……我不和他团聚,是因为哥哥说,家里有规矩不许出嫁的女儿跟丈夫同房。”墨竹小心翼翼的替怀卿挽救形象:“怀卿待我非常好,他虽然是庶族,但为人并不像咱们想的那样粗鄙,连哥哥对他也是赞不绝口,觉得他能成一番事业。”   魏暮云嚯的一下站起来,逼近墨竹,抬起她的下巴,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还真打算跟他做夫妻?你……你对得起你母……你姑母的养育之恩吗?”差点说错了话,幸好改的及时。   怎么扯到姑母那去了?她从小长在裴家,是说裴家主母对她的关怀么。墨竹道:“姑母虽然把我养大,但我是您的女儿,娘,我觉得我嫁给何怀卿还是值得的,他们家能为袁家谋好处,对得起家族。我跟他好好生活,举案齐眉,幸福美满,也是对得起您啊。难道您希望您的女儿不幸么……”   “傻,你可真傻……”简直跟你的母亲一样傻。魏暮云恍惚间又看到那人的端丽容颜,听了墨竹一席蠢话,却生不起气来,只觉得心疼,一如当年。   她失落的跌坐回椅子上,轻叹着。   墨竹期待母亲让她赶紧退下,一边凉快去。没想到就听母亲道:“娘心里不舒服,你留下陪娘喝两杯解解愁。”   “……是。”   借酒浇愁愁更愁,墨竹虽饮的果酒,但不一会,酒劲上来,她不仅双颊发烫,连心里也热乎乎的。魏暮云更是髻散钗斜,双眸迷离,再添几分慵懒的风情。她见墨竹酒盏空了,亲自提起银壶,倾倒出一缕浅紫色的细流。她俩饮了葡萄酒,这回换石榴酒喝。   魏暮云越瞧越觉得眼前的墨竹,气质像大长公主,不禁端着酒杯,迷迷蒙蒙的苦笑道:“长的柔柔弱弱,其实最有主意,旁人都当你是天真无邪的金枝玉叶,谁知道你能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事……”   士庶通婚,确实惊世骇俗,墨竹并没怀疑母亲说的不是自己:“……论惊世骇俗,哥哥一马当先,我不过是跟在他身后,听他吩咐。”   魏暮云抚了抚头上的发簪,带着几分醉态的笑道:“我生了他,却没养过他一天。他由奶娘嬷嬷们照看着,每天早上领来请个安,再大些识字读书,就更见不到几面了。等战乱之后,我才发现,这孩子变得我越加不认识了……”   墨竹斗起胆子,试探道:“那我呢?”   她根本不是她生的,她从没生过女儿。当初为了替怀孕的大长公主隐瞒,她们一早就商量好,把孩子生下来冒充袁家骨血养大。计划很顺利,她假称回皇都探望生病的大长公主,在路上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在娘家待了几个月后,等大长公主生下女婴,她就动身回翠洲,在皇都外接过悄悄送出公主府的女婴,当做自己因道路颠簸,早产生下的女儿。   一切做的神鬼不知,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她杀了很多随行的人。   与克己不同,她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养育这个女儿,可惜墨竹五岁那年爆发了战乱,丈夫为求兵答应何家的婚事,而墨竹为了避免何家的骚扰,远远的送到了裴家。她为了让墨竹能嫁回皇都,可谓费尽心思,可惜,还是功亏一篑了。   魏暮云从回忆中拉回思绪,饮了口石榴酒:“……你啊,裴家把你教傻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你居然相信姓何的会一辈子对你好,更是愚不可及。这种人为了门第能够强娶你,早晚会因为更大的诱惑,抛弃你。”   墨竹看着红汪汪的酒水,没有附和,须臾,一昂脖,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魏暮云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绝不会原谅何怀卿的所作所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走着瞧。   —   袁克己怒气冲冲的行走在夜幕中。有人向他告密,说最近几天晚上看到乐平郡王出现在夫人的院落附近,并且刚才也有人看到酷似小王爷的人影徘徊。   这个老徐娘能不能要些脸面?乐平郡王能做她的儿子了,又是父亲的好友,她也能舍下脸去勾|引。还有那个皇甫筠玉,他是皇室子孙不假,可他生母身份低微,原本是个寒门小吏的妻子,因为生的美艳,被喜欢睡别□子的广汉王看中,一步登天,进入王府的。   等他一会把他们抓|奸在床,管他是不是皇亲国戚,绝对要他们好看。   怪就不怪他们命不好,偏偏撞到他今天心情不好。上午跟何怀卿玩击鞠,他看得出来,何怀卿让着他,尤其是他故意落马,碰伤了额头,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临走前,还他个面子。   当日抢婚,他伤了他,今天他搬回一局,算是扯平了吧。   何怀卿一定是这么想的。   可恨啊可恨,想让着他,怎么不把墨竹还给他?   他绷着脸,一手握住剑柄,大步流星的向院内走,见屋内灯光昏暗,似乎只有内室亮着一点如豆的灯光,加之门口没有侍候的婢女,他越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来到门前,一脚踹开,便往里面走。屋门口侍立着两个小婢女,见大公子气势汹汹而来,面面相觑。   “都出去!”他恶声道,赶走了两人,向内室走去。   撩开重重纱帐,却见墨竹伏在案上,而母亲醉眼迷蒙的捏着酒盏,不解的看他:“克己?你来做什么?”   克己往里面瞅了眼,不像有厮混过的痕迹,冷声道:“我路过,见这里没亮灯,也没人侍候,还以为出事了。过来瞧瞧!”   魏暮云醉醺醺的道:“我有私密的话与你妹妹说,让婢女们都退下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弱不可闻,她手拄着桌面,轻扶额头,闭目不语。   “娘……喂,娘!”袁克己唤了她两声,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再瞧墨竹枕着胳膊,呼吸匀称,也睡的昏沉。他没抓到奸,却抓到两个酒鬼,袁克己戳了下妹妹的脸颊,哼道:“嘁,小醉鬼!”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不知为什么。   他朝母亲皱了皱眉毛,搀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妹妹向外走,握着她滑腻的手腕,扶着她纤细的腰肢,闻着她近在咫尺的体香,袁克己觉得他亦有些醉。   才到春末,天气就有了夏天的潮热感,圆月照进屋内,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银色的光亮,他接着月光看向她,她微微张开的樱唇,还有她若隐若现的襦衣领口,将他的自制力一点点的击溃。   她马上就要走了,可能这一走,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袁克己忽然意识到,这是上天赐予他的良机,月光如水,四下寂静,墨竹昏睡不知事。   他一边眼睛斜视着墨竹的面庞,一边将放在她腰上的手移到她胸下,试探着慢慢摸过去,她毫无反应。   他不由得微笑,将她放在地上,带着几分悸动去吻她的唇。她口中残留着酒的香甜清香,让他流连忘返。   短时间内,这里不会有人来,她就是他的了。   机会来的如此突然,如梦一般虚幻,为了迈过心里那道坎,他抚着她脸,轻声道:“……我从没把你当妹妹……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那样的情景,你只能把你当做女人看……”   她醉的沉,听不到他的话。   “咳!”突然一声男子重重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惊的袁克己一个激灵,冲昏头脑的情|欲顷刻烟消云散。   一道人影一闪而过,他放下墨竹,拉开门便追,那人跑的很快,袁克己只看到一个背影,但从穿着,他已经看出他是谁了。   是乐平郡王皇甫筠玉。   作者有话要说:1以后更新时间,还是老规矩,晚上八点。=v=不更新的话,会在文案上挂请假公告。   2积分已送。   3谢谢大家送的地雷~~   天秤座OvO小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5 20:58:58   1314462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5 21:32:44   龙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5 22:22:41   淮水东边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7 08:15:19   Brav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7 08:52:57   天地一线一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7 11:18:36   索菲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7 20:55:21   龙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9 20:48:12   淮水东边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07-21 20:42:56   1314462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2 21:33:30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3 21:03:55   lil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5 20:02:38   1314462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5 20:47:06   lx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6 13:56:55   淮水东边月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投掷时间:2013-07-29 10:30:33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9 11:16:52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9 11:17:52   南加州Merli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9 18:53:40   lx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30 13:39:37 ☆、第二十四章   袁克己返回屋内,贴着门板呆呆的站着。   黑灯瞎火的,乐平郡王未必看清了什么,或许只看到他袁克己在与一个女子亲热,至于这个女子是谁,他不会知道。他从没见过墨竹,应该不会认出他在亲吻自己的妹妹。   府里穿着奢华的歌姬也是有的。   袁克己努力说服自己要冷静,深深吐纳了几口气。抱起昏睡不知事的墨竹,抚着她的面庞,微微俯身,就在彼此的唇要碰上的瞬间,他心烦意乱的别开了脸。   因为刚才的打扰,他已经没法安心的占有她。   袁克己将妹妹搀回酒桌前,让她重新落座,恋恋不舍的望了她一眼,才大步走了出去。他在院内碰到个来上灯的婢女,很自然的吩咐道:“夫人和小姐喝醉了,你回去叫几个来人侍候。”   “是。”那婢女放下手中的活,急匆匆的转身去唤人了。   袁克己绷着脸出了母亲的院落,行在回廊上,碰到两个互相倚靠犯懒的婢女。其中一个看着眼熟,一问才知道是墨竹身边的紫琴,原来墨竹跟母亲饮酒,让她们在院外候着,两人等到天黑也不见小姐出来,就在这儿偷了会懒。   “小姐醉了,你们去把她扶回去休息。”   紫琴见大公子没罚自己,赶紧道:“是,奴婢这就去。”然后扯着另外一个婢女,小碎步向院内走。   袁克己望着两人的背影,自知墨竹被她们带回去休息,他真的再没机会了,不由得心生郁结,愈加怨恨撞破他好事的皇甫筠玉了。   他没回住处,而是于这夜幕中,径直去了皇甫筠玉在府内借住的地方,问个明白。   虽然他安慰自己,郡王并没看到什么,可还是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倘若他没认出与他袁克己亲热的是人墨竹,他又为什么要咳嗽那一声,故意暗示门外有人?   他在自己府中与什么女子亲热,与他皇甫筠玉何干?还有,为什么他要天黑后,去自己母亲的院落?皇甫筠玉难道不知道,那不是他该出现的地方么。   皇甫筠玉住在府中一处偏院,并非是袁家苛待他,而是他喜欢有竹林山水的地方,此处有清泠活泉和萧萧竹林,袁宏岐向他推荐这里,皇甫筠玉一看这般景致,正合他的心意,当即答应住在了这里。   远远看到屋内灯火通明,袁克己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进去,门口的站着的侍卫,立即拱手道:“公子,容我们通禀。”侍卫进去很快出来,抱歉的回道:“殿下休息了,不见客,您请回罢。”   袁克己目光低垂,冷声道:“那我明日再来罢。”既然敢吭声阻拦他,怎么又瑟缩起来了?他回望了一眼房间,仿佛感受到了郡王幽冷的目光。   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眼前时隐时现墨竹诱人的倩影,今晚上的事,的确是他欠考虑,一直以来的奢望,终于有机会能够实现,他太过莽撞了,结果让乐平郡王发现了蹊跷。   他想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发现他吻的是妹妹墨竹……   脑海里反复推论着乐平郡王的表现,越想越精神,深更半夜,仍没有半点困意。   突然间,他听到屋外有人声喧嚷,他立即坐起来,喊人掌灯。才把灯点亮,他正系着中衣绊带,就有贴身仆人匆匆奔进来,惊慌的道:“不好了,西院走水了——”   何怀卿等人就住在府邸西向的院落,袁克己感到大事不好,忙拿起衣裳边走穿戴:“几时走得水?现在多少人赶过去扑火了,火势如何?他们逃出来了吗?”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来报信的人,只能支支吾吾的回个只言片语。   袁克己赶到的时候,只见火已经扑灭了,屋舍门窗熏的焦黑,何怀卿等人站在院内,一个个表情凝重,并无半点遇到火灾的慌张。   “怀卿,你受伤没有?”在自家遇到了意外,袁克己关心的问,此时他忽然注意到何怀卿身边有一人,胳膊受了伤,血迹殷红了大半边衣袖,这可不像是烧伤,正纳闷的时候,何怀卿冷声吐出三个字:“有刺客。”   袁克己眉头一皱,吃惊的道:“刺客呢?”   何怀卿口吻冷漠:“没抓到活的,尸身在屋内。打斗时碰翻了灯烛,烧起了火,慌乱中也不知人往哪里逃了。”   这还了得,居然跑到他家里行凶,今日杀的虽然是何怀卿,但有这样的纰漏,明日保不齐就杀到自己头上。袁克己立即吩咐下去:“把贼人尸身拖来,我要亲自看一看!”   “大哥,您觉得这刺客……您会认识?”眼看要离开袁家了,他们戒备松懈,掉以轻心了。刺客大概有四、五个人,虽然还没等摸到他的卧房,就被护卫砍杀了,但这次意外,足以让袁何两家的关系蒙上阴影了。   袁克己挑挑眉,镇定的道:“若是魏家派来的,或许有眼熟的也说不定。”可是,真的是魏家派人做的么?谋杀娶了士族的何怀卿,的确是个雪耻的办法,但他相信,魏丞相不会幼稚到以为何怀卿死了,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时,屋里刺客的尸身被抬到了院中,仆人替他摘了刺客的蒙面让他辨认,袁克己亲自挑灯去看,。   他眉心一蹙,连连摇头道:“……不认得。”虽然明知道刺客携带的东西不会暴露身份,但他还是命人取下他们的武器看了看,果然一无所获。他愧疚的对何怀卿道:“居然让你在我们袁家遇到这样的事,唉——”   何怀卿明白,是他惹来的灾祸,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多到他没法猜想刺客会是谁派来的。但他觉得,必然不会是思卿,思卿知道他的身手,想要他死了,不会派这么差劲的刺客。他更倾向于这些刺客士族派来的,因为他们熟悉袁家的院落,逃窜的非常之快。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袭,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何怀卿道:“反倒是我在这里做客,为你们招来了灾祸,我和墨竹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袁克己听到墨竹二字,心生不快:“幸好我妹妹没与你在一起,否则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   何怀卿暗暗担心,若是袁克己借口他会给墨竹带来危险,从而刁难他,他也无话可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墨竹了,免得她担心……”   袁克己当即否决:“她当初没自尽守贞,而是选择跟你拜堂成亲,她理应有这个准备!得让她知道。”   对,让她知道嫁给何怀卿的危险,看她对这门婚事,是不是还这么满意!   —   一大早,袁克己就派人把妹妹叫了过来,把昨晚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的给妹妹描述了一遍。她神情紧张的听完后,道:“那我和怀卿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袁克己一怔:“你跟他在一起,时时危险,处处危险。要杀他的人多如牛毛,你跟他在一起,小心受拖累。”   墨竹无奈的道:“受不受拖累,我嫁都嫁了,再说什么都晚了。现在能做的,是别给你和父母增添危险。我和怀卿还是尽早回云州去吧,那里兵马驻守,一般刺客进不去的。”   他本想让妹妹意识到跟何怀卿在一起的危险,不成想反倒成了她快点离开的理由。袁克己气的肝疼:“说不定这刺客就是他们何家的,他不是抢了他哥哥的未婚妻么,你当何思卿能咽下这口气?”   墨竹厌恶他从中挑唆:“哥,你不去调查刺客,在这说风凉话合适么?”   “我说风凉话?我哪句话不是为了你好?”   她一咧嘴,用一种‘谁不了解谁’的不屑口吻道:“你做什么事不是为了你自己好?”她昨夜醉酒,这会说话大声震的太阳穴微微发疼,她抽了口冷气,不与袁克己废话了:“我去看看怀卿,商量起程回家的事。哥,那几个刺客,您再查查罢,不管怎么说是在咱们家出的事,就算敷衍,也认真些罢。”   袁克己哼道:“用不着你教我怎么做,我有分寸。”他没好气的说完这句话,就见墨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没等他发作,她就转身走人了。袁克己心里乱糟糟的,全是烦心事,何怀卿遇袭已是大事一桩,可他眼下,还有另一个需要解决的头疼事。   昨晚上,皇甫筠玉终究看到了多少,他又有何打算。   正犯嘀咕的时候,有婢女来报,说夫人叫他过去一趟。   袁克己有种不好的预感。到了母亲房门前,等婢女通禀完,他咬了咬唇,低头走了进去。一路到母亲跟前,见母亲神态清冷,看他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   魏暮云坐在榻上,还未梳洗打扮,连头发都是披散的,她一抬手,示意屋内的婢女全部下去。等人走光了,她冷冷的道:“克己,跪下!”   袁克己道:“你叫儿子跪,总要有原因。”   魏暮云嚯的一下子站起来:“原因?昨晚上你做了什么好事,你一点印象没有吗?”   袁克己死扛到底:“我做什么了?”   魏暮云恨极,瞠目道:“那是你妹妹!你还是人吗?你问问你自己,你还算是人吗?”   袁克己退了一步,环视屋内,轻描淡写的道:“哦,您说的是这件事啊。我昨夜喝醉了,又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谁是谁,我从您这找了个婢女消火,没成想后来发现竟然是墨竹。多亏了门口不知谁人咳嗽了一声,让我留意了下那女子的样貌,否则真的会铸下大错。”   魏暮云根本不信,因为根据乐平郡王的说辞,克己在与那女子亲热前,自喃说他没把她当做妹妹,只当做女人。所以克己是清醒的,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今早从乐平郡王嘴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仿佛当年听大长公主说怀了广汉王的孩子一般的震惊,不,比那个还要震惊百倍。   她诅咒过广汉王这个灭绝人伦的禽兽无数次,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他绝不可能知道墨竹与他没血缘关系,所以他是明知乱|伦,却故意为之。   盛怒过后的魏暮云,冷静下来,她发现,如果儿子对墨竹有别样的心思,或许是个机会。   “你以为我会信吗?”魏暮云道:“你不喜欢读书,喜欢刀剑这些邪路也就罢了。你赞同与庶族通婚,我也忍了,可你……居然对墨竹做出这样的事!”   袁克己见母亲不信自己胡扯的说辞,干脆冷笑道:“谁向你告的秘,以为我不知道?皇甫筠玉比我还小,你们居然能搞到一块去,也算让我开眼界了。您别担心,墨竹不是你,若不是她喝醉了,我也没机会和她亲近。我以前憎恶荡|妇,现在却有些期盼了,若是墨竹也生性淫|荡,我就不会熬的这么辛苦了。”见母亲被气的脸色铁青,他哼了声:“其实今天您不叫我来,我也要过来见您。我希望昨晚上刺杀何怀卿的人,不是您派去的。我为了拉拢他们,把妹妹都赔进去了,您不要捣乱,让我前功尽弃!”   昨夜的刺客,的确是魏暮云派出的,只是没想到不仅没成功,还这么快就暴露了。   她只能使出下下策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下下策,她们不能在一起,那么她们的儿女在一起,总好过与庶族在一起。   “克己……”魏暮云拢了拢发髻,笑容带着几丝耐人寻味的苦楚:“……觉得墨竹是你妹妹,你很痛苦吧。”   “……”   “娘告诉你,她不是你妹妹。她跟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墨竹的哥哥其实是乐平郡王。”魏暮云一字一顿的道:“……你可以杀了何怀卿,把墨竹夺回来。”   袁克己目瞪口呆。 ☆、第二十五章   魏暮云被大长公主之死的怨恨填满,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何怀卿那个杂碎从世上清理掉。她坐下来,细声慢语的道:“她是广汉王的女儿,与乐平郡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是想要墨竹么。杀了何怀卿,她就是你的。”   袁克己脑海里仿佛有数辆战车来回奔腾碾压,以往的一切变得破碎不堪。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冷笑:“广汉王的女儿,怎么会在你手里?”继而刻薄的挖苦道:“别告诉我,她是您和广汉王生的,那么,我的生母在哪里?”   魏暮云没想到儿子居然不相信:“以为我骗你?”   难道不是么?在他戳穿她的阴谋后,她突然话锋一转,就告诉他,墨竹不是他的亲妹妹。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况且他的母亲,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根本不值得信赖。袁克己冷冷的道:“广汉王喜欢猎艳,但是皇室血脉,又是个无关紧要的郡主,有什么原因不能自己养,偏放到你这里?”   魏暮云并不想把大长公主与兄长乱|伦的事抖落出来,这会损害大长公主的名声:“墨竹母亲的身份,你早晚会知道,但我现在不能说。这番话,你不信,你可以去问小王爷,否则他千里迢迢到袁家来,你以为真是找你爹下棋吗?他是来看他妹妹过的好不好!”   袁克己愈发不信了,不屑的啧了一声:“替你们的关系开脱也不想个好点的理由。你杀不成何怀卿,便怂恿我为了墨竹争风吃醋弄死他?娘,您别天真了!你以为我会为了个女人,毁掉整个袁氏?等我杀了何怀卿,你再告诉我,其实墨竹真的是我妹妹,对吗?哈哈,有趣,有趣!你说墨竹是广汉王的女儿,她的母亲是谁?!你说出来,我这就去查!”   魏暮云攥紧裙裳,她拿不住证据,更不想说出大长公主的秘密,倨傲的抬起面孔:“随你信不信!对墨竹心怀鬼胎的又不是我!”   “娘,如果我对妹妹有不轨的心思,禽兽不如。那您呢?为了平息你们魏家的仇恨,想逃借刀杀人,不惜撒下弥天大谎,混淆至亲血缘,怂恿儿子与女儿乱|伦,那您又是什么?!”他越说声音越大,几乎是用吼的:“还有,您太小看我了,哪怕墨竹不是我妹妹,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搭上全部身家!”   魏暮云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   说出尘封十数年的秘密,怎料到儿子根本不信。   “这句话原封不动的送还给您。”袁克己突然上前一步,握住母亲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跟前,恶狠狠的道:“我受够了!从今天起您不许离开这里一步,也不许见任何外人,直到我下令解除禁足!不许再坏我的好事!”说完,一甩,魏暮云无力的跌在榻上。   她头发披散,形容憔悴,但眼神却闪着怨毒的光:“真是我的好儿子!疑神疑鬼爱猜忌的性子真真像我!你不信我说的话,你早晚要后悔!”   袁克己轻蔑的朝母亲笑了笑:“我的确后悔,后悔没早把你关起来,让你愚蠢的派人去行刺何怀卿!”说完,拂袖愤愤而去。出了门,他立即唤来管家,让他把夫人内外院子的婢女全换了。又命人把院门关起来,让自己的亲信把守,不许外人靠近。   他怎么会有这样浅薄又无知的母亲!为了替侄子出口恶气,就要治女婿于死地。在她眼里只有巴掌大点的恩怨情仇,根本看不到天下大势所趋,分不清孰轻孰重。   可笑的是,她居然还编出墨竹不是他亲妹妹的谎言来怂恿他,让她拿证据又拿不出来,语焉不详,支支吾吾。   这时一个亲信走过来,低声禀告:“昨夜的刺客查到了,他们说的确是夫人吩咐的。”袁克己咂了咂嘴,做了个‘杀’的手势,那人得令,下去照做了。   —   墨竹本想去探望一下丈夫,看看他情绪是否稳定,毕竟昨晚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可惜她还没到西苑,便被把守的护卫告知,他在和部下商量要事,不见任何人。   既然是要事,她就不去打扰了。墨竹素来不喜欢婢女跟着,偏巧今日天气大好,她想在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漫步想想事情,就寻了个理由,让婢女们退下了。   袁家的宅院内,她有许多景致不曾驻足过,今日有空,她就像探宝似的去‘开拓’。转进一个院子,走了几步,一阵微风吹来,带来几片淡粉的花瓣缓缓飘落她肩头。她循着通幽曲径走过去,视野开阔后,她看到眼前的景色,不由得的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眼前绽放的是一片樱花之海,绚烂的花瓣随着微风不停的飘落着,如同一场花雨。   园中央有一座凉亭,亭子下旁有一处从外面引来的活水,潺潺流淌,墨竹经过小溪的时候,忽见一把白底鎏金花纹的油纸伞自远处飘来,在水边缘打了个转,停了下来。   一把伞?   她抬眸望天,日光大好,天空湛蓝入洗,不像有雨的迹象。   忽有脚步声传进耳畔,墨竹循声望去,见身后站着一个身着襦裙的女子,她用大袖衫的博大衣袖遮着脸,不停的粗喘,与此同时,痛苦的指了指那把伞。   墨竹看出她是惧怕阳光,瞧她的打扮绝不是丫鬟奴仆一类的人,颇有些身份。她一边猜她是不是来府内做客的贵妇,一边俯身将那把伞拾起来,撑在那女子头上,对方的个子作为一个女人来说,着实高了些。   纸伞的遮蔽带来的阴凉,让对方舒畅的轻吐了口气,继而慢慢放下遮盖脸庞的衣袖。   墨竹一怔,微睁大了眼眸,因为她认识这张脸,那日在论玄的时候,她隔着纱帐窥探过。她撑着伞,拧着眉,不由得低下头瞧此人的穿着,从裙摆处向上打量到面庞,她有气无力的唤道:“殿下……”   您怎么穿上女装了,您不知道这是‘妖服’吗?   皇甫筠玉皮肤好似透明一般白皙,若不是此时春暖花开,墨竹几乎要认为他是冰雪堆砌而成的。他眯着眼睛,似是怕阳光的照射,眼神躲闪,却平添几分惹人疼惜的羸弱。   墨竹彻底呆了,她是不是撞见郡王殿下的奇怪癖好了,不会被灭口吧。   他伸手拉了下伞缘,调整了角度,好让自己躲避在阴影中,完全避开阳光。而这时,他调转视线,看向墨竹,仅在咫尺的气息在逼仄的空间漫延滋生。   “殿下,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墨竹俯身钻出伞去,用团扇半遮着脸,转身就要落跑。   “袁小姐,请留步,我有话想跟你说。”   墨竹狐疑的回眸,见他眼神清澈,嘴角带着善意的微笑,她不得不承认,长的好看的人,很容易博人信任:“不知殿下,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皇甫筠玉撑着伞,笑道:“我们移步亭中吧。”说完,在前面带路,先进了亭子,朝她招手。墨竹冥冥之中,只觉得郡王值得信赖,便跟着走了进去。   皇甫筠玉进了阴凉的亭中,掏出帕子敷了敷眼角,苦笑道:“小时候,颖城王发动兵败,将我们兄弟抓起来,我被吊在一簇火把旁,我整夜被那火把炙烤,自那之后眼睛就不大能受得了强烈的光了……”   世道真乱,不过皇族内部乱砍乱杀也算‘优良传统’了。墨竹低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的么?”   筠玉饶有兴致的打量她,她真的很像大长公主,秀美端丽。他道:“昨夜有人行刺何公子,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原来是好奇刺客案,想从她这打听消息。墨竹道:“殿下不必多虑,刺客是奔着怀卿去的,断不会伤害其他人。”   “你觉得他被行刺的缘由是什么?”筠玉坐下来,摆弄桌上棋盘中的残局。   又来一个对她兴师问罪的,反正她也习惯了。墨竹笑道:“自然是因为他娶了士族嫡女。不过,我今天虽然还没见到怀卿,但我相信他不会害怕的,他敢做,就有胆量承担这一切。就像殿下您,享受了荣华富贵,也要承受权力相伐带来的危险。”   他是皇族,现在朝廷正调兵要讨伐何怀卿,墨竹自然不能示弱。   她本以为对方会生气,没想到他低眸一笑,忽而抬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墨竹对吃五石散吃的思维飘忽的人,十分无语:“您、您是乐平郡王殿下。”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又问:“你觉得你哥哥袁克己这个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正要张口,忽听身后袁克己喊她:“墨竹——”   说曹操曹操到。   墨竹眼中不经意间露出的厌恶之色,被筠玉捕捉到,他心里有数了。他笑盈盈的看着袁克己大步走来:“袁公子来的正好,与小王下完这残局吧。”   袁克己见皇甫筠玉一身女子打扮,不觉一惊,但更令他吃惊的是墨竹居然也在。他太过紧张,心脏跳的都没力了:“墨竹,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嫁做人妇了?!没事乱逛什么,回去!”   墨竹暗暗咬牙,这时就听郡王慢条斯理的道:“袁公子,你别紧张,小王不喜欢女人,你不知道吗?”她瞅了眼皇甫筠玉,漂亮的男人只喜欢漂亮的男人,果然是真理。她示威似的朝袁克己扬扬眉。   袁克己一指亭外:“回去。”   墨竹不想闹笑话,施礼告退。   筠玉对她的背影道:“谢谢袁小姐帮小王拾伞。”墨竹诚惶诚恐的转头欠了欠身,才又走了。等她走了,筠玉笑对袁克己:“别怕,小王什么都没跟她说,她还不知道昨夜醉酒,有人对她意图不轨。”   袁克己眸底浮现冷色:“这是我们袁家家事,不是殿下该插手的。”   “这种伤风败俗坏人伦的事,也算家事?”筠玉就是自知没法管教袁克己,才告诉魏暮云,让她好好教训儿子,让这禽兽及时收手。   袁克己撩开衣摆坐下,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有话我就直说了。殿下的老师被斩首了,您自己现在也是凶险多多,来我们袁家,说是做客,其实就是避难。既然您自身难保,你又何必替士族们这么着想呢?何怀卿抢了魏家的媳妇,我母亲可以恨他,可您恨不得杀了他,又是为什么?”   筠玉一头雾水:“我要杀他?”   “您看见我对墨竹……便想编造一个墨竹不是我亲妹妹的谎言,唆使我去杀了何怀卿,独占墨竹。难道不是吗?”袁克己冷笑道:“可惜,方才我母亲一说出口,就被我看穿了。”   筠玉大惊失色,他把昨夜所见告诉魏暮云,只想让她以母亲的身份训斥袁克己而已。她怎么如此荒唐,竟想利用自己的儿子。他皱眉道:“她都说了什么?”   袁克己杵着下巴,随手拿了颗棋子把玩:“你们编的也太仓促了,只说墨竹是您父王的女儿,却没编出她的生母身份。哈,您父王若是知道您给他随便添了个女儿,定要立刻拿您回皇都了。”   筠玉暗中松了一口气,幸好袁克己没有相信,否则就糟了。他故意很慌张的道:“袁夫人这么说?我要和她当面对质。”   “哎,殿下不必去了。”袁克己道:“我母亲病了,以后不见外人了。”   筠玉自然知道什么意思,竟有种解恨的感觉,真是个愚蠢的妇人,难怪姑姑不怎么爱她。他轻描淡写道:“好吧,我不该动杀何怀卿的念头,他死了,于我没有任何好处。士庶之间的事,还是你们士族自己解决吧。”   袁克己道:“昨夜我喝醉了,做出了荒唐事,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希望殿下帮我保守秘密。翠洲安稳,您喜欢在这里待多久,我都会竭尽所能的满足殿下的一切要求。”   筠玉起身,撑起伞,在亭前的石阶前停下步子:“……希望袁公子铭记这句话。其实袁小姐很像我的一位亲人,我看得出她不喜欢和你亲近。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若是有下一次,我会向其他人告密的,不是你父亲,而是何怀卿!”说完,缓缓下了石阶,于漫天花雨中,向远处走去。   袁克己低声恨道:“管闲事!” ☆、第二十六章   墨竹去探望母亲,被守在门口的婢女告知夫人生病了,公子吩咐过了不方便见外人。母亲生病了倒没什么,但‘公子吩咐过’几个字就叫人浮想联翩了。母亲生病了,是否允许外人探望,怎么能由袁克己说了算?   她去问哥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果他很直接的告诉她,那晚的刺客是母亲派去的,他限制母亲的行动,是为了保护何怀卿。墨竹听的直皱眉,虽然袁克己的行为过分,但若是放任母亲,指不定她又会做出出格的事。如此一想,觉得自己也很冷血。   墨竹此次省亲待的时日不短,该办的事都办了,她成功的履行了一个‘和亲’女子的任务,在心里,默默的给了自己一个‘好评’。   在回云州前夕,发生了一件大事,突显了袁何两家联姻的正确性。   那日,一夜宿醉的袁克己才起床,就接到一个重要军情,临郡刺史杨文鹤和另外三郡的太守近日发了檄文,要来讨伐他。   “哼,来送死!”   对于这一天,袁克己早就预料,这个杨文鹤早些年与袁家关系甚好,袁家甚至嫁过去一个庶女给他做妾。变故的起因是袁宏岐考据精神,他仔细阅读了很多古籍,发现杨文鹤的家谱有问题,他出身可能并非一直宣称的郡望‘杨氏’,现在却以望族之后自居,简直是大大的不要脸。   袁宏岐藏不住秘密,很快就与别人一同分享了这件事。杨文鹤立即跳出来跟袁宏岐对峙,奈何袁宏岐也没直接证据,便没有继续指责他,但心里对杨文鹤颇看不起。   不久,暴发‘苍神之乱’,杨氏一族离翠洲最近,任袁宏岐发信苦苦哀求,就是不为所动,坐视袁氏遭受屠戮。自此之后,感情彻底破裂了,最近几年两州争夺接壤处的郡县,发生过不少冲突。   袁克己本来就有壮大后收拾杨文鹤的想法,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来送死,省了他找茬发兵的麻烦,当即决定挂帅亲征,把姓杨的撵回西北放羊。   找到何怀卿商量战事,才知道,原来皇帝前几日也下了檄文,派裴墉挂帅征讨败坏人伦的何御榛。这个消息还没告知天下,但何御榛已经靠安插的探子接到了消息,连夜派人快马加鞭告诉了二儿子。   袁克己在孩提时见过裴墉,在他印象里,那会裴墉就是个老家伙了,没想到等他都长大成人上马作战了,这老家伙还能继续奋战。不过,从另一方面也证明,朝廷无士族将才可用了。   “朝廷与杨文鹤分别攻打你我,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何怀卿道:“我父亲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派援兵保护翠洲。”坐同一条船,袁家与何家任何一方败了,损害的是两家利益。   袁克己求之不得,连说好。这时,他发现何怀卿脸色不大好,猜想他可能是惧怕战事,安慰道:“裴墉这种该在家抱孙子的老头都派上战场了,可见朝中无人可用了。这次若胜了,北方十州全在你我两家控制内。”到时候,朝廷认可了何家的门第,附庸他家的人必然蜂拥而至。而袁家,也能重振往日荣光。   “……”其实何怀卿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父亲信中说思卿病了,得在家休养一阵子。这可麻烦了,若是让墨竹回去,岂不是把她往思卿的嘴里送?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墨竹来了。何怀卿一见妻子,当即决定必须把她留在娘家,不能冒风险把她带回去。他笑道:“你来正好,我和大哥正要商量你的去留。”   丈夫最近几日很忙,他们见面的次数少的可怜,今天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见他,没想到人是见到了,却听他说要讨论她的去留,她心里咯噔一下:“我要去往何方,又要留在哪里?”   袁克己掩饰欣喜,按兵不动:“你不想墨竹回云州?”   何怀卿假模假式的道:“这一战非同小可,或许要打个一两年也说不定。墨竹留在家里,我怕她人生地不熟,吃睡都不适应。不如留她在娘家,等我凯旋再来接她。”   墨竹不知丈夫的小心思:“我也不是在翠洲长大的,这里住着也不是很习惯……”说着,淡看一眼袁克己,掩饰住厌恶,低声道:“在哪里住的时间长了,自然就适应哪里了。”   袁克己当即拿出态度:“哼,还有人上赶着去做小媳妇侍候婆婆啊。自己的母亲不服侍,去别人家端茶倒水,伏低做小。”   墨竹对袁克己这个‘脑补狂魔’十分无语,好像他看到她在罗氏面前立规矩了一样。她道:“……我不是怕留在娘家,婆家脸上不好看么。”说完,看向丈夫。   何怀卿跟妻子唱反调:“脸上好不好看,得看能不能打赢。你留在这里,我更放心,在战场上没有牵挂。”   袁克己帮腔:“可不是,你回去了,你吃的喝的用的,人家全要费心侍候着,战事起来,何家人本就够忙的了,还得照看你。”   何怀卿深以为然,不住的点头。   反正袁克己也要离家上战场,偌大个府邸,她也能乐得清静,回到何家的确多有顾虑。她想了想,对怀卿道:“那你一定要打赢了,来接我。”   袁克己便也笑道:“打输了,别想让墨竹跟你回去。”   听起来戏谑,但三人皆心知肚明,如果何家真的输了,何怀卿就是侥幸捡了条命,也别想再见墨竹一眼了。   此时墨竹在翠洲,何家必然要增兵帮助袁克己,决不让杨文鹤踏进翠洲一步。   她又结结实实充当了一回筹码。   不过,她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这年头有利用价值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死的差不多了。   何怀卿的决定太过突然,猛地就要分离,没给墨竹留时间做平安符这种东西搞小情调。   墨竹发现一个人装作高兴容易,装作痛苦却很难。   她与丈夫分别的前夜,她想掉几滴眼泪做出离别的愁苦,可酝酿了半天,泪光还不如打个哈欠。这不能怪她,毕竟感情没到那一步。   她忽然残忍的想,她现在可以跟他有说有笑的生活,但若是他死了,她也未必会很伤心。何怀卿不知妻子想的这么薄情,只当她情感内敛,不善表达离别意。   他抱着妻子,眼看外面的月亮慢慢挂上树梢,自知时间不早,该分离了,但抱着她的臂弯一点没松。心里千头万绪,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妻子想必不喜欢犹若挂断的男人。   “……我一定会赢……你在这里等我,短则半年,我就能回来接你。”   “……我等你。”那么长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何怀卿得到袁墨竹这个宝贝,还没捂热,就要撒手。现在只觉得天下阻扰他俩在一起的人,皆该死。心中舍不得妻子,但一想到战胜之后,就能堂堂正正的跟她在一起,又觉得浑身充满干劲,恨不能立即开战。他坚定无比的道:“我一定活着回来!”   她心里堵得慌,未来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有时候生生死死,一瞬间的事,而且人心易变,他俩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就要分离了,本来感情就薄的像纸,表面看着不错,其实一捅就破,她半开玩笑的道:“说不定在路上抢到更漂亮的女人,你就不想回来见我了。”   才说完,就见何怀卿脸色一沉,像受到了侮辱般的怒道:“有你在,我怎么能看上其他女人?”   她第一次见他生气,马上安抚着笑道:“我随便说说,你怎么当真了?”   何怀卿赶紧抓住机会问道:“你什么时候是‘随便说说’,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他态度认真的问,恨不得拿纸记下她要说的话。   “……”墨竹被问住了,须臾道:“我以后不和你说笑了,只跟你认真说话。”   何怀卿如释重负:“好。”随即就问:“我若死了,你一定会改嫁吧。”   “别说不吉利的话!”她忍不住皱眉。   “所以我一定不能死!”   这时门外的婢女提醒时辰,说马上要关院门了,暗示何怀卿应该离开了。   何怀卿笑着起身:“我得走了,就是跟你在一起过夜,明早也要分离。”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何怀卿一愣,顿觉这两句话十分应景,以前没听过,想是墨竹有感而发,低喃着重复:“……又岂在朝朝暮暮……”何必在意这朝暮间的短暂时光,等他旗开得胜,两人才能长长久久。他霍然道:“我走了,你休息罢。”说完,强迫自己不回头,径直向外走。出了她住的小筑,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却见她站在门口,望他。   墨竹见丈夫转过身了,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径直跑向他,扑到他怀里:“怀卿,我等你回来——”说罢,扭身又跑回了小筑。   刚才那个拥抱,带来的温暖仿佛还环绕着他,何怀卿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眼她的小筑,转身大步向院外走去。   —   何怀卿翌日一大早动身回了云州,走之前,与岳父拜别,袁宏岐才知道发生了这大的事。等何怀卿走了,把儿子叫来,结结巴巴的问他发兵是不是真的,见儿子肯定的点头后,他差点晕倒,幸好一旁的小童扶着,才没摔伤。   袁宏岐最怕听战事,最怕见刀剑,缓过一口气就让儿子去求和,并表示可以亲自写信跟杨文鹤认错,关于当年杨家的族谱,他考证错了。   袁克己见老爹这么幼稚,连说服都懒得说了,敷衍了几句,转身就去干正事了。袁宏岐就躺着床上,一边流清泪一边念叨:“袁家要亡了,袁家要亡了……”等听说儿子已经亲自出征了,赶紧叫了一屋子的道士和尚,整日卜卦烧香,一边让神佛保佑儿子,一边让神佛打雷劈死杨文鹤。   卜卦烧香也是个体力活,袁宏岐没日没夜的做了一段时日,身体吃不消,病了一场。墨竹去探望父亲,耐心的给他分析,杨家虽然兵丁数量多,但他们平日务农,打仗时才抽调出来临时上战场,必然不如咱们家专门训练的士兵们有战斗力。况且何家还支援了骑兵与几个将领,一定不会输。   袁宏岐不信这套:“咱们家做下坏人伦的事,老天爷一定会罚咱们,我昨日卜了一卦,你哥哥……他……呜呜呜呜……”   墨竹第一次遇到这么不理性的人,十分头疼。   好在有乐平郡王在,他似乎掌握了配制更上等五石散的方法,每当袁宏岐情绪不稳的时候,他就与他下下棋,谈谈玄,吃吃散,效果很好。   这一日,墨竹探望老爹出来,正碰上撑伞漫步的乐平郡王。他衣着正常,但气质仍旧羸弱,仿佛一股风就能把他吹跑。两人很自然聊起袁宏岐的病情,都暗暗皱眉,之后又说到战事,墨竹发现他虽是皇族,却对这场战争持无所谓的态度。   用他的话说:“不管谁赢了,我该掉脑袋的时候,也活不了。”   墨竹无言,生于帝王家的无奈,不是她能体会的。   忽然皇甫筠玉笑道:“……那日跟你们说我喜欢男人,是骗你们的。因为袁公子对我总是疑心。”   墨竹十分想说,袁克己那家伙脑袋不正常,你别理他。但猛地意识到,他说这番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不禁‘自作多情’的紧张了一下。   皇甫筠玉微笑:“别误会,袁小姐很像我一位故去的亲人……如果哪一日你有求于我,只管开口。”说完,与墨竹分开后,慢悠悠的去了。   她站在原处,不知为什么心里暖暖的,舒畅而安宁。   心想自己要是有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第二十七章 墨竹不曾忘记答应夕湘的事,战争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把她一个人撇在何家于心不忍。就写信过去,说她母亲想见她,让她回来一趟。很快,夕湘回信说她向父亲大人请罪,不能回去尽孝心,并拐弯抹角的暗示不要再关心她了,她在何家很好,不要挂心她。 墨竹接到心就起疑心了,因为信写的太好了,不光用词文绉绉,更有‘春秋笔法’,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墨竹觉得这封信不是夕湘一个歌姬能写的。可以口述让人代笔,代笔之人也可以润色,但不能‘润’的这么好。她怀疑这封信夕湘根本没看到,是何家人截留了,给她回了封信。 墨竹向来好事做到底,便派个人去回何家看看,等过了段日子,派去的人回来说夕湘小姐挺好的,看起来生活的不错,不像被为难的样子,墨竹这才放了心。 转眼就进了冬季,虽然在打仗,但过了起初那段紧张的日子,大家的心又都放了下来,就连袁宏岐也平静多了。毕竟刀锋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等真正兵临城下了再紧张不迟。 这一日,她悠闲的散步,抬头看天上挂着的那轮昏黄的太阳,觉得它光晕暗淡,像一个没摊好的煎蛋。这念头一出,忙摇了摇头,这么说太不文雅了。于是沉吟着,立于回廊内,搜肠刮肚的寻常赞美冬日暖阳的精美词汇。 很快,她就发现肚子里的货少的可怜,对她来说,做个出口成章的才女太难了。 最近,她正犯愁这个。因为墨竹常去探病,袁宏岐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文化水平’低劣至极,完全不像是在诗礼之家熏陶过的。 正好闲着,便教墨竹写文章给他品评。简直要了她的小命,仿佛回到了写应试作文那会,她起初自己熬夜动笔写,在里面夹杂着几句曾经背过的骈文,很快陶渊明的文章就被她拆分‘剽窃’完了,提心吊胆的把手伸向了曹氏父子。 可惜曹孟德的诗意境太过高远,不适合她这种深闺妇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样的句子应该送给跟何家玩命的裴墉老前辈。墨竹最终选定曹植的《七步诗》,不仅与时下局面应景,还能表达她爱好和平的朴素愿望。 她忐忑不安的把诗呈给父亲,就见父亲端看须臾,忽然‘呜’的一声就掩面啜泣起来。墨竹暗暗后悔不该刺激心灵脆弱的父亲,一边给婢女使眼色让她们给老爷擦泪,一边去收桌上的诗。 袁宏岐手快一步,按住纸,哽咽道:“……咱们袁家虽是望族,可再枝繁叶茂的大树,根死了,叶子多少也落地成泥的命运。你老太爷当年怎么能向宗亲动手啊……宗亲凋落,旁支冷漠,袁家走到今日这一步,全是咎由自取……”大族内部盘根错节,斗争赶得上一个小朝廷。墨竹的曾祖父,当年对不听自己命令的兄弟们用了些残酷手段,他也当上了宰相,但随着他辞世,嫡系人丁不旺,袁家很快走了下坡路。 现在朝廷中做官的袁氏,只能称为‘疏宗’,与翠洲袁家联系不勤。 墨竹心道,果然大家族从外面一时半会杀不死,内部灭绝的效果才是一顶一的。她忽然担心起何家来了,若是怀卿跟他哥哥斗起来……她不敢想。 墨竹安慰父亲:“……哥哥有信心重振家族的,他若能打败杨文鹤,控制住三个州,放眼全国,能与咱们家比肩的也没几个。”她默默的为皇帝悲哀,谁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士族们不受他管制的抢地盘,他只能干瞪眼。 袁宏岐拭泪道:“你哥哥年轻气盛,做事不顾后果……杨文鹤虽然看起来是个草包……” 她小声接话:“但其实真是个草包?” 袁宏岐一愣,被女儿逗笑了,心情好了许多。再加上他坚信神佛一定会帮助儿子旗开得胜,便敛了眼泪,让婢女去取棋盘,教女儿下棋。 一局没下完,袁宏岐就困的哈欠连连,去休息了。墨竹知道是吃五石散的后遗症,让老爹好好休息,她则继续研究这盘棋。琴棋书画几样里,她自觉棋艺在其他几项里,矬子里选高个,算是不错了,于是热情很高。 她抬袖落棋的时候,不小心碰落了写诗的那张纸,那纸轻薄,乘风似的,飘到门口去了。她余光见婢女去拾并没理会,可就听那跑到门口的婢女,怯生生的道:“……殿下……” 墨竹心里大叫不好,忙下榻亲自去抢,可皇甫筠玉已经扫过内容了,与她对视时,眼里有一种哀凉的自嘲:“怎么像是落难王爷写的?” 她尴尬的道:“您别当真,我瞎写的……” “瞎写的就有这般如刀锋似的凌厉了,认真起来,还了得?”筠玉笑道:“袁小姐前几日写的文章也是这样,整体平平,甚至平庸,但总有一两个点睛的句子。” 她苦笑,羞的恨不能徒手刨个地道逃走。 筠玉望了眼棋盘,道:“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等你爹醒了,叫你赢他。”墨竹鬼使神差的点头道:“多谢殿下。” 但筠玉一落座就说起了别的:“……其实我父王不同意出兵硬碰硬,何家想要门第,就给他,甚至可以帮他编好族谱。袁家想要北方三洲的话,就封你哥做三洲刺史好了,可以封他做公爵,比别家都尊贵。”话锋一转:“但皇后跟魏丞相主战,皇后你一起长大的表姐,大概不能忍受你受这样的侮辱吧。魏家……呵,不用我说。” 墨竹低声道:“国仇家恨还是分开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 “哈,你是说,你认定皇后跟丞相会乱大局?何家必胜?” 她赶紧撇干净:“殿下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筠玉捻起一粒棋子,轻声道:“皇帝太过软弱,让皇后与丞相裹挟,他应该相信自家人……”怔了怔,摇头道:“唉,我怎么糊涂了,我父王才是大忌。同根相煎,怎能不急啊。” 墨竹根据他落的棋子,低头走了一步棋:“……古往今来,每个皇帝都在纠结自己跟叔叔兄弟的关系,现在解决不了,以后也解决不了。殿下原先是无忧无虑之人,不要因为我无心做的诗坏了心情。” 筠玉笑道:“你可错了,我是假名士,谈不着边际的玄理是为了自保,其实心里装的全是百姓疾苦。”见墨竹认真的盯着他看,眼里有崇拜的神色,他挑挑眉笑道:“说笑罢了,我这种人哪需要想这些,想了,也只会让自己平添痛苦。” 墨竹沉默半晌,朝里间看了眼,神秘的问:“那您觉得我爹是真名士还是假名士?” 筠玉想了想:“是傻名士。” 她觉得形容的颇贴切,憋住笑:“我要告诉我爹!”说着就要下榻去,筠玉赶紧笑着拦住她:“你去告状,我今夜就要睡大街了。”墨竹故意绷着脸道:“赶你走也应该,盛情款待还说人家傻。” 筠玉含着笑,脱口而出:“好妹妹,我再不敢了,向你赔罪,你饶了我罢。” 墨竹吊起眼梢瞅他,忍住笑,故作认真的点点头。 第二天,筠玉送了她一盒骡子黛做赔礼,墨竹听说这玩意一根就价值数十金,推辞不收。筠玉很大方的表示,这是他用剩的,她别嫌弃就好了。墨竹便瞅着那骡子黛想,希望自己也能越画越美。 她发现筠玉脾气好的惊人,全没架子,与动辄吹胡子瞪眼睛的袁克己比起来,他温润如玉。跟一根筋到底的何怀卿比起来,他善解人意。和父亲袁宏岐比,他学识渊博,但更正常一些。 冬天过的很快,开春后接到捷报,说擒住了杨文鹤,随信还送来据说是杨文鹤的一缕头发,让袁宏岐验明。 胜利看起来很美,但背后是鲜血淋漓的真相。围城一个冬季,城内一斛珍珠半斛米,春天饿死的尸体腐烂,瘟疫横行,杨家饿死病死的亦不在少数,杨文鹤被砍了脑袋,其他跟着起哄的太守们,当即投降愿意臣服。 袁克己没含糊,让他们交出脑袋,表示诚意。 袁宏岐大赞神佛灵验,迫不及待的要给寺里的佛像塑金身。 墨竹听说袁克己胜了,松了口气。她的根基在娘家,只有袁家强盛,她才有价值,否则她连歌姬都不如。好消息后一般跟着坏消息,何家的战事就没这么顺了,各大士族难得团结了些,主动向朝廷贡献军户壮丁,纵然做肉盾,数量也颇可观。 她连续好几日做恶梦,不是何怀卿死了,就是他残废了。等醒了,就安慰自己说,梦都是反的,他一定好端端的活着呢。 夏末时,袁克己返回翠洲,他得胜后,留在占领地,把不服气的想造反的人收拾了干净,安插了亲信,把胜利的果实彻底消化了,才把家乡还。 距离他离开翠洲,过了一年有余。 墨竹时隔一年再看到袁克己,只觉得此人非常眼生。毕竟她跟袁克己在一起的时光远不如分离的日子多。而且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墨竹在他面前,被他凌厉的目光压的抬不起头,呼吸压抑,心噗通噗通的跳。 袁宏岐显然没这样的感觉,一见到儿子,眼泪就像暴雨涨水的河流,湍湍不绝,情绪太过激动,还哭昏过一次,没一点胜利的喜庆,好像眼前不是凯旋的儿子,而是儿子战死的鬼魂。 袁宏岐哭累了,让儿子女儿暂时退下,积攒眼泪,等晚上的家宴继续哭。 墨竹从父亲那里后,朝哥哥告礼,就要离去。 “你怕什么?”袁克己冷声叫住她:“一年多没见,你没话跟我说?”他见了太过恐惧的表情,妹妹的眉宇间的惧色,逃不过他的眼睛。 “……”夏末,天气渐凉,墨竹只觉得手脚冰冷,凉意从指尖向心脏蔓延,她强笑道:“哥,你想听什么?” 袁克己十年前经历过战乱,当时就觉得说不定哪日人就死了,何必贪恋虚名。这次出征,他理解那些放浪形骸的士族子弟了,人生无常,性命握在别人手里,不及时行乐,空留遗憾。 如果他今年战死了,那么其中一桩未了的心愿,便是没得到妹妹袁墨竹。 ☆、第二十八章 “要说什么还用我告诉你,你亲哥哥在外面几度生死,现在平安归来,你就像木头似的一句人话不会说?”他目光打量妹妹,她较之他离家之前亦变了不少,她以前若是含苞欲放的蓓蕾,那么今日便是盛开怒绽的明艳花朵。 他以前看她,目光尚知收敛些,如今出生入死回来,最后一点羞耻的枷锁也被战火击碎了,连点残渣也没留。 墨竹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强笑道:“我是太高兴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我这个人原本就不善言辞,您又不是不知道,千万别生我的气。” 袁克己凝视她说话间上下张合的樱唇,遏制住一吻芳泽的冲动,敛回目光,冷幽幽的朝她笑:“跟皇甫筠玉在一起待了这么久,怎么没跟他学学如何说活?” 墨竹听出话里有话,心里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就是红杏出墙也不该你管。恰好一阵凉风吹来,她便侧身故意打了个小喷嚏:“……好冷,我想回去加件衣裳。”说完,提防的看袁克己。 袁克己有要事忙:“那你回去吧,别受凉了。晚上咱们家筵再聊。”又看了妹妹一眼,才转身去了。 晚上再聊?她十分不安。袁克己原本就不大正常,这次保不齐在战场上又受了什么刺激,人更神经质了。但接风的家宴不能不参加,她有种预感,尽量的打扮低调些为妙。 席上只有袁家四口人,皇甫筠玉虽在袁家混吃混喝,但毕竟不姓袁,没出现。袁克己经过一年,对母亲也不那么怨了,解除了母亲的禁足,所以今日筵魏暮云也在。 屋内灯火通亮,如白昼一般,她噙着冷笑坐定,一言不发,表情略显狰狞。墨竹在她身旁坐着,心道幸亏屋内亮堂,若是屋内光线阴暗,母亲笑的这么恐怖,可吓死人了。 魏暮云瞪着儿子,心里不住的骂他‘蠢货’,越骂越恨,最后竟小声嘀咕出声。袁克己听见了,皮笑肉不笑的问:“母亲有什么吩咐?” “你能胜,不是你厉害,而是对手太差!”魏暮云毫不犹豫的泼出一大盆冷水。 气氛更凝重了,墨竹看向父亲,希望他能做点什么从中缓和,但袁宏岐见到妻子就像冬日里的熊,整个人浑似要冬眠,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她捏了一把汗,这时见哥哥嘴角勾了勾:“在您印象里,袁家还是十年前的样子的吧,您这样想,也正常。” 魏暮云冷笑道:“自以为是。”这四个字简直就是给儿子造的。 袁克己早就发现当人爬到一定高度,有些事变的无足轻重了,比如来自从没上过战场的妇人的质疑,他笑了笑:“母亲教训的是,谨遵教诲。” 魏暮云一愣,很快意识到儿子是不和她计较,她连触怒他也不能够了。她撂下筷子,起身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克己啊,咱们的命都捏在你手里,你可千万不能马虎大意。我是做好归西的准备了,其他人未必肯跟你陪葬。”她看了眼墨竹,公主的女儿交给她抚养,却被她养成这样。 袁宏岐终于奋起一回:“说的什么话?太晦气!” 魏暮云目光冰冷之极:“居安思危是晦气么?” 袁宏岐奋起失败,疯颠颠的继续灌酒。 墨竹抓住时机,笑着站起来:“母亲想回去休息了么?我送您。” 不等魏暮云出声,袁克己立即道:“你不能走,我有话跟你说。事关何怀卿,你不会不想听吧。” 魏暮云是知内情的人,冷笑着对墨竹道:“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他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吧,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送夫人回去休息!”袁克己大声吩咐。魏暮云被婢女送出去之前,回头瞪了眼儿子,带着没法言明的嘲笑:“自以为是的蠢货!蠢货!”但心里又觉得自己的儿子爱上大长公主的女儿,是上天注定。 袁宏岐未娶妻之前,对女人也曾天真过,但自从娶了魏氏之女,他便被上了枷锁,她只喜欢男女在一起的肉|欲,旁的她全然不在乎。她不是不懂诗礼,如果不懂,那还好办,他可以教她,然后夫唱妇随,作诗吟赋,作对神仙眷侣。可偏偏她什么都懂,就是不喜欢风雅的事,宁愿在床上缠绵一整日,也不愿意抽出一刻钟看看美景,品品茗茶。 他觉得她像一条色彩斑斓的蛇,让他窒息。 刚才见了一面,令人不快的感觉又来了。袁宏岐取出五石散,服了一剂,经过乐平郡王改良后的方子,起效很快,不久他就飘飘然的忘记了烦恼,什么战火纷飞,家族兴衰,妻子不贤,老天自有定数,他何必操心。 墨竹眼见老爹越来越洒脱,拿扇子不停的扇风,她心再次提起来,她听皇甫筠玉说过不少人吃了五石散不仅胡言乱语,个别还会裸|奔,父亲可别…… “不行了,热的难受,我要出去走走。”袁宏岐摇着扇,起身踱步向外,他才一出门,墨竹便听他‘哈哈’大笑,毫不夸张的说,跟发神经无两样。 “爹不要紧吧,我去看看——”墨竹想尽办法离席。 “你去看什么?”袁克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父亲有多少仆从暗中跟着呢,有事早来汇报了。” 墨竹心里叫苦,屋内就剩他俩了,侍候的婢女们只能算摆设,关键时刻,不帮袁克己压着自己,就算烧高香了。她故作镇定的道:“也对,我不去看了。哎,哥哥你弄疼了,快放开。” 袁克己慢慢松开她的手腕,但手掌从她手背上结结实实摸了一把才拿开:“……你老实点,我便不会弄疼你。” 她觉得这话别扭,可又说不出来别扭在哪里:“……哥哥,您不是有话跟我说么,怀卿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据说前几日何怀卿带兵遇袭,差点死了,幸好跑的快,捡回一条命,但手下死伤不少。” 墨竹道:“兵易得,将难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跑了就对了。再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小战役输就输了,几场关键战役打胜了就可以。” “啧啧,真能维护他。”袁克己冷笑着,忽然伸出食指去抬她的下巴:“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还要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他动作轻佻,引起墨竹极大的厌恶,打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与谁不清楚了?若是说乐平郡王殿下,您不是亲眼所见他穿着女装,并说不喜欢女人的么。” “我觉得我被骗了,他那天做女子打扮,不过是为了消除我的疑心。” “……你要是这样想也没办法,反正怀疑人不用证据,凭空想象就行了。这段日子,我确实和他常常见面,但每次都在父亲在场的情况下,你想怀疑我,怕是父亲也不会同意!”一番话说的袁克己沉默了。她淡淡的问:“哥,还有怀卿的消息么,没有的话,我想去休息了。”防止他再来拉扯她,把手臂拿到桌下,放在膝盖上。 就像跟野兽对峙,一旦眼神露出恐慌,转身逃走,必然被扑倒。 所以要冷静。 袁克己站起身去拿酒壶,唬的她心里咯噔一下,他瞧出她的紧张,暗暗得意,但笑的不留痕迹,动作放缓:“别急着走,为我洗尘,至少得陪我饮一杯。”执壶为她倒了一杯葡萄酒,推到她面前,朝她挑挑眉:“给。” 他这次回来,看她的眼神,总让墨竹觉得他要把她神吞活剥了,这和以前大大的不同。有些事因为太惊悚,让她纵然有预感,也不想朝那个方面想。墨竹捏起酒盏,小口啜饮了下,就侧身轻咳了下,掏出帕子掩口:“不行,我还是喝不来这东西。” 袁克己笑道:“怕我把你灌醉了?”他确实有这想法。 “呵呵,你为什么要把我灌醉?”对,她就是这么怀疑的。 这时她发现袁克己忽然朝她身后摆了下手,她惊慌的回眸,就见侍立的婢女们正往外退。她立即站起来,喊她们:“回来,不许走!”那些婢女根本不听她的,纷纷去了。她转过头,见哥哥杵着下巴,得意的盯着她看。 她抚了下发髻上的簪子,哼笑:“我就觉得您这次回来,与之前不大一样了,直接说吧,您想做什么?” 他道:“你头上的簪子,不管是自卫还是自杀,都不顶用,我劝你别动这心思。”徐徐起身,走到她跟前,在墨竹想要挪动身子的瞬间,按住她的肩胛迫使她坐下,端起那盏殷红如血的葡萄酒递到她唇边:“我想让你饮了这杯酒……” “强人所难,有趣么?” “如果强迫的人是你,那么对我来说,就很有趣,非常有趣。” 墨竹能拖延一刻便拖延一刻,含住一小口葡萄酒,慢慢的咽掉,正想再喝一口,于此时,袁克己突然拿开酒盏,自饮了一口,端起她的下巴,凑近她的唇。墨竹屏住呼吸,紧咬牙关,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袁克己却咽掉了口中的酒,朝她笑道:“以为我会用嘴喂你喝酒?” 她心道遭了,遭了,说出这种话,自己在劫难逃了:“……当然不会,这不是兄妹间该做的。” “我可没把你当过妹妹……”袁克己放开她的肩膀,端着酒盏,绕到她身后,在她耳旁道:“……没沾过男人的女人,可以守身如玉一辈子,但让男人碰过的,懂得其中的好,食髓知味,他不在,你这一年是怎么忍的,就算他回来了,以后也要常常出征,你留在家守活寡……”他呼出的热气越来越近,喷在耳中,她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抽了抽嘴角:“……哥,你想错我了,我不迷恋情情爱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吃有喝有玩,便能满足我。”肺腑之言,绝没撒谎。 袁克己指腹划着她光滑的脸颊,轻笑道:“我给你选个面首如何?” “谢您的好意,还是免了罢。”她决定撒个谎,不仅能摘清自己跟乐平郡王的关系,还能打消袁克己勾引她的念头:“或许是像母亲,我不大喜欢男人……面首之类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袁克己不信,料定她是察觉到危险,故意这么说的。手指在她唇上划过,揩下一抹胭脂放到口中:“女人哪有男人好。若是当初在酒肆你跟了我,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一挑眼:“现在补救,也不晚。” 她的预感竟然是真的,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把魂震飞了,须臾回过神,拿起桌上的一杯残酒泼到他脸上:“袁克己,你喝醉了,醒一醒! ☆、第二十九章   酒泼出去后,她有些后悔了,不该这样做,万一触怒他,他霸王硬上弓,她只有哭的份了。好在袁克己引袖擦去脸上的酒水,一反常态的冷静:“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战争真不是好东西,把他最后一点人性都打没了。墨竹浑身微微颤抖,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恐惧:“你不是百般强调你对我没其他的意思么,要知道你有这心思,我死都不会留下!”他之前伪装的太好了,至少打仗之前,她没察觉他有这么赤|裸裸的愿望。   他并没因为泼了酒而收敛,贴近她,唇几乎吻到她肌肤上:“你不想骂我么?”   “我何必再骂?我相信你今日挑明之前,你早在心里骂过自己千百遍了。”不能用‘禽兽’去骂一个真正的禽兽,因为那叫形容,不叫谩骂。他既然敢不要脸的说出这样的话,又怎会因为几句咒骂清醒过来。   袁克己浅笑:“……你想错了。你是个漂亮的女人,我想得到你,就这么简单。”   即是说他根本没什么顾忌。墨竹气的心里发慌,嚯的一下站起来:“够了!别再说了,我嫌恶心!今晚上的事,我不会往外说,就当没发生过!”不等她转身离去,他便堵在她面前。   “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你如何能忘记?”袁克己道:“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你忘得掉,我忘不掉。”   墨竹告诉自己不能强行往外冲,跟他肢体冲突,拉拉扯扯说不定就被就势压倒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冷声道:“那是你的事,我早把这个误会忘记了。”她大声威胁道:“……你不放我离开,我就把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父亲,还会告诉何怀卿!”   袁克己去安不受威胁,自言自语的冷笑道:“糟了,看来我真得做点什么了,否则白白放你走,你去告状,我不是亏了。”   “你听不懂人话么,我说‘你放我走,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腰撞到桌子,再无路可退了,她手在桌上乱摸,可惜只摸到一双筷子:“我去告状,你亏的更多!你不怕何怀卿杀了你?”   “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这时袁克己突然上前一步,拦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你之前说过,何怀卿冷落你,你也不会为他守身如玉。他把你扔下了,我可以代替他……”   “能一样吗?又不是他愿意把我抛下的!”越挣扎他抱的越紧,她便不动了,冷眼瞪他:“还有,天下人死光了,我也不会找你代替。我不是奴隶,也不会做你的奴隶。”   他不太懂,疼惜的道:“我怎么会把你当奴隶?”   她哼笑,做足气势:“当然是奴隶,你又不爱我,你何止没把我当做妹妹看,你压根没把我当人看。对你来说,我只是副好看的皮囊,谁穿这副皮囊,并不要紧。等你玩腻了,把我一脚踹了,我带着被你玩烂的身体滚回何家。我得多有病,才能做出这样糟践自己的事。”   “……”所以说女人伶牙俐齿,令人头疼。袁克己冷笑:“何怀卿就爱你了?还不是爱你的身份,谁人有袁氏嫡女的身份,他就喜欢谁!他不爱你,你还不是跟他睡了?他哪点好?”   墨竹白他一眼:“他哪点不好?他是我丈夫,想跟我共度一生,比起某个想与自己妹妹偷情的人渣,不知强多少!”   妹妹真是傻透了,居然跟姓何的分开一年,还觉得他好:“他陋族出身,也配跟你过一生?”   她恨的咬牙启齿:“有什么配不配的?如果士族都是你这样的禽兽,那么还不如死光了!”   “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出身!”   “我没说错!我若被你玷污了,也不想活了!反正我死过一次,我才不怕死!”   袁克己最不怕别人跟他叫板,猛地撤掉桌布,餐盘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将墨竹压倒桌上,便去扯她的衣裳:“你死?我得不到你,才死不瞑目!”她拼死挣扎,手在桌上乱摸,抓过一把银壶,不管不顾的往他头上砸去。   袁克己挨了一下,痛苦的皱眉,抢下银壶后,擒住她的双腕,举手要打她。唬的墨竹本能的闭眼,心想完了完了,被打晕了醒来一定失|身了。   他手轻轻放下,端起她的下巴,怜惜的道:“你为什么要挣扎,继续咱们酒肆的事,不好么?”   墨竹忽然鼻子一酸,她当初以为自己恢复身份,变成士族嫡女便能迈入安稳的新生活,实在是幼稚,这年月没人能够活的好,她被袁克己欺负了,以后的日子更是暗无天日。她瞪着他,眼泪涌满眼眶,恨他无耻也恨自己无能,止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袁克己一愣,她居然哭了,当初在酒肆时,她可没哭过。这时墨竹眼泪掉的厉害,含含糊糊的想要说话,才吐出两个字,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袁克己怕她呛到,将她抱起来:“咱们有的是时间,不急这一会,你慢慢哭,等你泪干了再说。”   她刚才有感而发,掉了几滴泪而已,并不是很想哭,这会泪水缺乏,干巴巴的啜泣着。心想毁了毁了,就算自己不是真正的袁墨竹,但跟袁克己发生那种事,非得恶心一辈子不可。她哽咽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啊,我是你亲妹妹,你这么做会把我毁了的……你不能这么自私……呜呜呜……你碰了我,我真没脸活下去了……”   袁克己见她哭的楚楚可怜,全无平日的强势,心里不觉得柔软了几分:“……我也不想这样,可是现在除了你,我觉得其他女人全无颜色,处处不及你……”她是没尝过的美味,可能品尝过后,觉得不过尔尔,但若是没尝试过,会永远念念不忘。   “怎么会……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比我美貌的不知有多少……你并不喜欢我的容貌,也不爱我这个人……你只是因为在酒肆没得到我,才念念不忘……”墨竹泪眼汪汪的看他:“你饶了我吧,我一直以来对你唯命是从,你就当可怜我,别这么对我……我是你的亲妹妹……”抹泪的时候,眼珠偷偷看周围的情况,猛地发现离她身子不远处,有一个纸包,方才父亲坐在那里,好像是他不小心掉出来的五石散。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他轻声诱导她:“我满足了,便饶过你了。”至于得到后,放不放过她,他说了算。   墨竹‘傻乎乎’的抬眸看他:“你会么?今夜一朝如愿,你就会放过我?”她看着他的眼睛,确定他没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赶紧把那包五石散握在手中。   他含住她的耳垂:“……当然,成全我吧,墨竹……”   她痛苦的一闭眼,微微颔首。袁克己怕夜长梦多,当机立断决定就在这里要了她。她顺从了,不再挣扎,她除了神情呆滞些外,一切很完美。袁克己却因为兴奋而紧张,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粗暴,上次她就是太过恐惧而干涩,让他没得到她,不能重蹈覆辙。所以他很温柔,至少他努力的温柔着,摩|挲着抚|摸着,渐渐她的肌肤热起来,她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他希望是后者。   他手摸进她裙底,可惜她那里毫无起色,他失望。但见她神色紧张,他舒展开眉头,轻吻她的唇:“墨竹,你别怕……我好好待你……”她只眨了眨眼睛,就别开了脸。袁克己讨了个没趣,将她放倒在桌上,吻她的小腹,她终于有了些许反应,腰肢绷紧,他想他做对了,于是继而吻她的腿|窝。   “……克己……”她忽然轻声唤道。   他不由得一喜,抬眸看她:“嗯?”才一仰脸,便有一股粉尘扑来,热辣辣飞进眼睛里,顿时眼前一黑。他不知是什么东西,马上捂着眼睛向后退去。   墨竹瞅准时机,跳下桌,没命似的往外跑,在拉开门的瞬间,她激动的想哭,不敢回头,只知道向前跑。她第一个念头是去找乐平郡王,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母亲靠不住,她就往父亲那里奔,夜里凉风习习,她却一身的汗,到了父亲院门前,见里面灯火通明,忽然像找到了依靠,不等通禀,直接跑了进去。出乎预料,父亲不在,小童说老爷可能在后花园散步。   她怕袁克己追上来,不敢逗留,转身跑出去找父亲。墨竹在通往花园的小路处迟疑了,里面树木茂盛,贸然进去没找见父亲,却被袁克己逮住,她就死定了。她决定找个僻静处等父亲。正欲转身,就听耳边‘啊’的一声,吓得她几乎蹦起来。   皇甫筠玉没料墨竹会这么怕,抱歉道:“是我不好,不该吓你,你没事吧?”   墨竹发现是他,忽然安心下来,不争气的想哭:“殿下,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别怕,别怕,再不吓你了。”见她只身一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墨竹道:“我找我爹。”皇甫筠玉道:“今晚上你们不是给你哥哥洗尘,难道没看到你父亲?”   她听到‘哥哥’两个字,恶心的不得了,摇头道:“别再说了,我不想提他……”   皇甫筠玉脸色一变,语气凝重:“他把你怎么了?他对你做什么了?”   家丑不可外扬,况且这不只是家丑,而是旷世丑闻了。墨竹摇头道:“……他跟说我怀卿必败……还说他会死……我伤心……”   筠玉半信半疑:“这样?”   墨竹狐疑的反问:“还能怎样?”与郡王说了几句话,她吓丢的魂找回来了,震惊了许多。发现自己竟和他在避人的地方,孤男孤女的说话,顿觉尴尬:“我要去找我爹了……”   筠玉道:“你先留步。我还有些话跟你说……”   她一愣,不觉微笑:“您说。”奇怪的很,若是袁克己跟她有话要说,她压根不想理,但轮到皇甫筠玉,她就很想听。   “……你父亲前段日子写信给何家,让他们送些山泉过来,他们那里有几处泉眼的水炼丹最好不过了。”筠玉试探问道:“……如果你在家待腻了,想回云州,可以跟何家的人回去。”   袁宏岐向何家要水,自然是筠玉的主意。他怕袁克己回来欺负她,事先做了准备,何家此时来人,若是她察觉到袁克己的不轨,不愿意留在家里,可以跟他们离开。   她方才还犯愁如何能逃离虎口,没想到转眼就有机会了:“我担心怀卿,我要回云州去!”她发誓般的道,一抬眸发现皇甫筠玉在看自己:“殿下,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待在家里?”   筠玉搪塞:“随口问问。好了,这里太黑了,咱们走吧。”   墨竹暗想,要是跟你在一起,不管在哪儿,我都不怕。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心里不是滋味,便不再看他,低头默默走在前面。   筠玉陪她回到父亲住处,他在院外袖手观星象,墨竹在屋内等父亲回来,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袁克己想侵犯她的事说出来。她害怕袁克己追来,一直观察屋外的情况。她有种感觉,好像乐平郡王什么都知道,而且还在保护自己。   此时她听婢女说老爷回来了,忙起身去外面迎父亲。父亲正跟乐平郡王说话,脸色非常难看。   袁宏岐一见墨竹就叹道:“你也知道错了,往我这里躲……”   墨竹愣了下:“我错了?”是不是袁克己恶人先告状了?这禽兽也有脸诬陷她?   “你也老大不小了,哪有你们这样闹的,你往你哥眼里吹五石散,他现在看不见了。”袁宏岐抹泪揪心的道:“我可怜的儿,打仗毫发无损,却让自己亲妹妹弄成了瞎子。” ☆、第三十章   该!   活该!   听说袁克己瞎了,她第一感觉是解恨。这种禽兽怎么惩罚他都不过分。之前不知道两人是兄妹也就算了,如今他明明白白知道两人关系,却恬不知耻的想和她……   墨竹恶心的想呕,脸上挂着嫌恶的表情。袁宏岐这时哭哭啼啼的拭泪,对女儿道:“你怎么没半点担心?他是你哥哥啊!”   筠玉瞅了眼墨竹,安慰袁宏岐道:“大夫看过了,我以前见过不小心把五石散入眼的人,用清水赶紧冲洗敷药,不打紧的。先别急,事情可能没咱们想的那么严重。”   袁宏岐宁可把事情往坏处想:“他还没娶妻生子啊,人不好了,袁家以后该怎么办啊?”   瞎了又不是阉了,不耽误他生子。墨竹绷着脸想,不过解恨的快意很快云烟般散去,她亦隐隐开始担心,袁克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谁让父亲就生了他一个儿子呢,他有个三长两短连个替补的都没有。   袁宏岐哭嚎道:“一定是我给佛陀的金身没及时送到,神佛在怪罪我啊——”痛嚎了两嗓子,忽然觉得好像罪不在自己,而是儿子此次征伐杀人太多,老天降罪了,于是改哭:“我早该塑金身,让神佛消除他的罪业啊——”   事情的来龙去脉,筠玉已猜出了七八分,想是袁克己意图不轨,被墨竹糊了一脸五石散。见墨竹一直不说话,他道:“袁小姐现在这里等着,我们去看看克己,你别太担心,他的眼睛不要紧的。”   袁宏岐哭嚷道:“殿下深知眼疾的痛苦,就算克己还可以视物,但他的眼睛真的变成见风流泪,见光肿痛了,他还如何骑马打仗啊——”话一出口,猛地觉得说不定这是件好事,儿子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着,读书论玄,做个名士,百倍强过做武夫。敛回泪水,眨眨眼对乐平郡王道:“麻烦随我去一趟,你见过被五石散伤眼的人,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筠玉也想知道袁克己的眼睛究竟伤到什么程度:“嗯,快走,快走罢。”临行前,朝墨竹点点头,那意思是他先去看看情况,让她别太担心。   等他们走了,墨竹觉得屋内憋闷,便站在院中的清水池前吹风。   池水漆黑如墨,一轮新月倒映其中,可惜不断有风掠过池面,吹散了温柔的月色,荡漾成一道道银白的波光。   她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回眸见有几个婢女不远不近的跟着她,想来是等她想不开跳水了,她们便赶来施救。   “……”墨竹无语望天。如果袁克己真的瞎了,她算是闯下了弥天大祸吧。多少人指望他活命呢,他一瞎,成了半个废人,袁家可以说毁了大半个了。不过,她也不后悔,想侵犯自己妹妹的禽兽,没杀了他,算便宜他了。   一个时辰后,紫琴来找她,说老爷让她去大公子的住处。墨竹赶紧问她:“我哥的眼睛好了没?”可紫琴一个婢女,哪里知道这等机密的事,她甚至连大公子眼睛伤了都不知道,呆怔怔的看着自家小姐,摇头道:“奴婢不知。”   墨竹硬着头皮走向袁克己的住处。好在众人都在,他榻前围了一圈人,父母、郡王还有几个看起来像谋士或者大夫的人在。   袁克己闭着眼睛坐在榻上,眼周围红红的,像擦了胭脂。墨竹心道,这厮闭着眼睛,不露出淫邪的目光,倒像个好人。   听说妹妹来了,他一下子竖起耳朵:“墨竹?”她还是怕他,当即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不动。袁克己便冷笑道:“人在哪儿呢?来赔礼道歉也不往前走走。”   魏暮云作为少数能猜出事情真相的人,见儿子伤了眼睛,既心疼又觉得他活该:“她还怕你呢,不往前来。”   墨竹心里骂他不要脸,该认罪道歉的明明是他,但众人都在,便低声唤道:“哥,你的眼睛不要紧吧。”   袁克己正准备吊着她的心,唬她几句,却听父亲一旁亟不可待的道:“没事,没事,养几天就好了,最近几日不能用眼而已。”   袁克己气结,恨父亲沉不住气。   墨竹长呼一口气,心里一块巨石踏踏实实落了地:“太好了,太好了。”   其实袁克己伤成这样,很大一部分要怪他自己。他对墨竹动手动脚,将附近的婢女全遣了,等五石散进了眼睛,想找人拿净水冲洗,结果唤了半天,才把婢女喊来。要是早点用大量清水眼,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这时大夫们又叮嘱了几句所需注意的事,便退下了,留下各有心事的主人们。   墨竹心想,袁克己现在这样正好,他最近看不到,等何家来人了,她便可以溜之大吉。从长远说,又不影响他一辈子,真好,真好,天助她也。于是不由得脸上泛起了微笑。   魏暮云瞧见了,对袁克己道:“听说你眼睛没事,你妹妹在笑呢。”   袁克己气的发抖,哼道:“她是笑我现在狼狈罢。”   袁宏岐不笑,而是在哭:“……以后都长些记性,千万别再没轻没重的胡闹了,可吓死爹了。”   魏暮云冷笑道:“克己,你爹在哭呢。”   袁克己愤然,他还没瞎呢,不用像瞎子似的每件事都描述给他听:“我听的到!”   魏暮云挑眉:“好,好,娘不说了,让你自己听。你妹妹来了,你有什么话,便说吧。”她很想听他们如何解释伤眼的事。   袁克己先道:“墨竹,今晚上的事,我不怪你。要不是我不该咒骂何怀卿,你也不会把咄嗟叱咤愤然暴怒,把五石散洒向我。”   袁宏岐一听,开始揪心女儿的傻气:“何怀卿现在是你的丈夫,以后未必是。但你哥哥,永远是你哥哥!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伤害你哥哥呢?”   袁克己觉得父亲终于说了句清醒的话,虽然看不见墨竹,但凭感觉,将脸面向墨竹的方向,嘴角带着冷笑。他就知道妹妹不会把这种事向外张扬,果然,她没告诉任何人。   墨竹不吭气,因为没法解释。   袁克己出来装好人:“爹,您别责怪墨竹了,我不怪她,是我笨,没躲开。”   魏暮云继续冷笑:“你当时在干什么?怎么会没躲开?”   “……”袁克己不回答她,转而道:“总之我没事了,爹娘,您二位回去休息罢。殿下也请回吧,因为我的事,半夜惊扰您,着实愧疚。”偏偏没说,让墨竹也回去。   她不管,转身就要随在爹娘身后离开,这时就听袁克己道:“墨竹,我有话跟你说,你留下行吗?”   当然不行,墨竹哼道:“有什么话现在说不行吗?”   袁宏岐震惊的回头:“墨竹,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哥说话?!”   魏暮云冷冷的道:“做妹妹的用这样的口吻跟哥哥说话,就说明这个哥哥在她心里也只配这种口气对他!别一味怪别人,也瞧瞧自己罢。”见儿子气的直攥拳头,不由得有几分解恨。   袁宏岐在妻子面前再度没了气势,插着袖子低头溜了。墨竹有母亲撑腰,没有留下来,撇下袁克己回去休息了。回到自己住处,想起何怀卿翻窗入内的事,怕袁克己效仿,来个夜袭,命人把窗户关紧,又留了几个婢女在屋上夜。   接下来的几天,墨竹在惶恐中度过。等袁克己那家伙眼睛好了,她必然贞|洁难保。   好在,万般期盼中,她等到了何家派来的人。   墨竹去求父亲,让他允许她离开娘家回婆家去。袁宏岐平时疯疯癫癫的,但在歧视陋族上也当仁不让,脑袋不停的摇晃:“不行,不行,家里多好,你回那边要遭罪的。”   墨竹嘤嘤哭道:“爹,我若是不走,在家里也没好日子过的,我伤了哥哥的眼睛,他不会绕过我。”   袁宏岐捋着胡须,慢条斯理的道:“哎呀,你们是亲兄妹,他怎么会记恨你呢?”   墨竹泪眼模糊的问:“爹,您相信他不会记仇吗?”   “……”   “爹,您信吗?”她逼问。   “……”   “果然您也不信吧……”墨竹道:“而且我伤了他,也没脸在家待了,与哥哥见面,他恨我,我愧对他。每天惶恐不安,比坐牢还难受。云州虽然比不上咱家,可胜在我心里能踏实。”缠着父亲哭道:“爹,您就让我离开吧,留在家里,我实在害怕。”   虽然是亲兄妹,但儿子和女儿自幼不在一起,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况且儿子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妹妹把他伤成这样,早晚要寻机报复回来。   袁宏岐稍微做了下思想上的斗争,就道:“那你就跟何青楣回去吧。”   墨竹如蒙大赦,感激涕零。   话说袁宏岐允许女儿跟何家人离开后,越想越怕,因为儿子十分像祖上那位对自家亲兄弟下毒手的先辈,女儿若是不走,待几日,说不定要被儿子抓住了毁容。所以赶紧督促墨竹上路,这边让人瞒着儿子,不透露墨竹离家的消息。   何家派来的人叫何青楣,是何御榛一个妾室所出,只有十四岁,但少年老成,待人接物十分规矩。袁宏岐替女儿把关,亲自接见了他,觉得他可以担负起接嫂子回云州的重任。   何青楣本来只是来送水的,要不是兄长们出征,这种事也轮不到他出头,没想到他鸿运当头,不仅见到了袁大人,还被委以重任。等回到住处,趁没人的时候,高兴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墨竹轻装上阵,侍女里仅带了紫琴。其实她最贵重的东西,是‘士族嫡女’的身份,所以其他的,皆无关紧要。   袁宏岐多愁善感,一想到女儿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面,或许今生再也看不到女儿写的乱七八糟的文章了,悲伤的不能自己。   墨竹走之前没看到皇甫筠玉,心里失落。但转念一想,自己跟他非亲非故的,他怎会跟来自己告别呢。藏起这小小的失望,踏上了离家的马车。   她走的静悄悄,连母亲亦没告知,因为她相信,若是告诉母亲自己回到庶族那边去,她必然暴跳如雷,不许她这么做。   行了几日后。这天晚上,众人入住驿馆。何青楣避嫌避的非常彻底,到现在墨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睡到半夜,突然就听屋外人声鼎沸,火把的亮光照的屋里一片橙红。紫琴护住小姐,悄步去门口查探。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吓的紫琴装起胆子问:“谁呀?”   “是袁公子来了,要见二少奶奶您。”   墨竹愕然呆怔,手不住的抖,不是害怕,而是生气。这个死变态,他究竟是不是人?她已经逃命了,他居然还不放过她。她系好襦裙,气呼呼的往楼下走。   在二楼楼梯处,她见到袁克己坐在一楼的桌前,正襟危坐,神态肃然。她不由得冷笑,明明是来做不要脸的腌臜事,却打扮的像个正经人。   屋内没有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想必何青楣被他赶出去了。墨竹站在楼梯处冷声道:“哥,你怎么来了,眼睛好些了么?”   袁克己不屑的冷笑:“我不是来找你的,你不用躲那么远。”嘴上这么说,此时却一挥手,让周遭的侍从下去了。墨竹一见这架势,气的全没了女子该有的仪态,恨恨的踢了下楼梯板,嚷道:“你不要脸,难道连利益也不要了?!何怀卿的弟弟就在这里,你就不怕他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何家人?!”   袁克己一拍桌,凶道:“告诉你别吵!我是来接姑姑的,不是特意来找你的,谁知道你们走的这么慢,竟在这里碰到。”   墨竹不信:“姑姑?哪个姑姑?”   他没好气的道:“还能有哪个姑姑?你只有一个姑姑!”瞪眼太过用力,有些疼,他赶紧低头避开烛光,闭了会眼睛,才道:“……广汉王囚禁了皇上皇后,姑姑逃出皇都,来这里避难,父亲要我来接她。”说完,正视她,再度强调:“所以,我不是来找你的!” ☆、第三十一章   墨竹惊讶:“宫廷政变?”   广汉王是乐平郡王的父亲,他是支持跟何家休战的,是不是意味着未来的君王不会再为难庶族,和平的时光要来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她的表姐裴宁檀就是皇后娘娘,她被囚禁,袁家何去何从是个未知数。她下了几阶楼梯:“……郡王殿下呢?他在哪里?”   袁克己听她张口就关心乐平那厮,暗自生气:“听到风声,早溜了!你不问姑姑从皇都逃出来是否平安,倒先关心起别的男人来了。”   墨竹针锋相对的冷笑道:“你也有脸指责我?”   他黑着脸站起来,背着手向她走来,唬的墨竹本能的后退上楼梯,随时做好转身逃跑的准备。袁克己恨道:“你那天不愿意就说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你,你倒好,想弄瞎我!歹毒的女人!”   她哑然失笑:“你不会强求我?我歹毒?”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确假意逢迎,把五石散吹进了他眼里,语气缓和了许多:“……哥,你就不能正常点?广汉王囚禁了皇上和皇后,这可是天大的事。袁家还指望你呢,你能不能别再惦记我了?抓紧时间娶妻生子,让袁家有后才是正事呀。”   袁克己道:“我有安排,不用你说。”   当然,她的人生,他也有安排。   他视线仍旧拴在墨竹身上,扫过她的脸,她的腰肢,落到垂地的裙摆处,盯着若隐若现的鞋尖看。   她义正言辞的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再敢动我,我就……”   “你就去找何怀卿告状,然后去死?”他轻蔑的笑:“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他弹了弹肩头,哼笑道:“你不分轻重的伤了我的眼睛,别说你姿色平平,就是褒姒妲己这等绝色妖姬再世,我也对你憎恶了。”   褒姒妲己是什么好人么,拿来比喻她,分明是在骂她。墨竹冷声道:“咦,你怎么不拿文姜比我?”说罢,故作参透玄机的自问自答:“对了,我还真不是文姜。文姜与他哥哥诸儿,可是两情相悦,想必那诸儿有令她动心的地方,或容貌或才情或则品性,哪像你我两个,你看我歹毒狡诈,我看你……哼,卑鄙无耻。”   袁克己噎了口气:“……你不从我,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他不安,好像接近了一个不愿意揭穿的真相。   墨竹并不否认这点:“不敢有违人伦自然是第一个原因。但剩下的缘由,便是我对你讨厌至极!就算你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亦不会从你!”   他虽然从没想过‘爱’不‘爱’的,但此刻听她如此说,心中还是有些闷闷的不舒服:“不从,酒肆那会,丝毫没抵抗躺我身下的是谁?”   墨竹一挑眉,故意用刻薄的声音笑道:“我那时哪里知道你这人如此恶心,如此招人讨厌?”   就是说她越是了解他,越是越他相处,愈是厌恶他这个人。袁克己被这句话打败了,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攥着拳头发恨。半晌,他才仰起头对她道:“彼此彼此,我发现你除了这身皮囊能消遣消遣外,也是一无是处!”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那正好,以后除了事关袁何两家的大事外,不要与我谈半句私事了。”   他正要回答,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在前面的废弃驿馆里发现一群人,其中有人自称是裴夫人。袁克己一听,心道来的及时,这次吵架他落下了下风,正好避一避。他立即大声道:“快带我去看!”说罢,起身而去。   等他一走,墨竹紧绷的神经放松,双脚一软,扶着楼梯的扶手,瘫软跌坐在楼梯间。等了一会,她把气喘匀了,见袁克己亲自搀扶着一位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一身粗布麻衣,发髻上只有一根发黄骨簪,正攥着一方帕子低头拭泪。   袁克己安顿了下那妇人坐下,朝墨竹吼道:“还不过来见姑姑!”   啊?裴宁檀与裴邵凌的生母是父亲的亲妹妹,当初离开裴家的时候,她曾见过一面,那是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墨竹定睛细看眼前的妇人,见她手背虽然有泥尘,但没脏的地方,皮肤仍旧细腻光滑。她赶紧下了楼:“……姑姑?”   裴夫人抚养了墨竹十年,感情深厚。她一把抱住墨竹,放声大哭起来。墨竹很快便感觉肩头被姑姑的泪浸湿了,她抱着姑姑,心里十分憋闷难过。   今日裴家,说不定哪日就轮到自家了。   袁克己道:“您别慌,您已经安全了。邵凌呢?怎么没跟您在一起?”   裴夫人啜泣道:“夜里,广汉王的人杀进来,你姑父和邵凌被逮住了,我侥幸逃了出来……我在路上听说,你姑父已经不在了,邵凌还押着……但就怕凶多吉少了……”   墨竹的心一下凉到底,没想到再听到他们的消息,会是这样的悲剧。   袁克己皱着眉,毫不留情的道:“我早就听皇上软弱,皇后联合魏家把持朝政。自从表妹当了皇后,在朝堂上安插了多少亲信,只有你们自己知道。姑父和邵凌全部进皇都做了大官。做的这么急,难怪广汉王看不下眼去要杀你们!”   墨竹朝他使眼色,提醒别再刺激这可怜的妇人了。袁克己这才道:“姑姑犯不着这么难过,皇后娘娘死不了。本朝被废黜的皇帝,大都封做乡公县公,留条性命,皇帝在,皇后便在。”又道:“不过邵凌的命,不知能留到几时。”   裴夫人哭的更厉害了。墨竹朝他干瞪眼,袁克己不为所动,道:“这些都是真话,姑姑不愿意听也可以,反正早晚看得到结果。”   裴夫人又抽噎了两下,终于抬了头:“克己,你当然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广汉王不支持征伐何家,正遂你心愿!”   袁克己冷幽幽的回道:“宁檀想对我们赶尽杀绝的时候,也没见您和姑父拦着呀,听说裴墉这老家伙就是姑父推荐的。”   裴夫人垂泪恨道:“……若不是我没了夫君儿子,我又怎会逃到翠洲来听你说风凉话……”   袁克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姑姑不要太过伤心。广汉王控制了皇都又如何?全国有几个州县听他的?我父亲正等您呢,您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先回到家中,一切从长计议。”说完,朝左右丫鬟吩咐道:“服侍夫人安歇。”   裴夫人一路逃难似的过来,早已疲惫不堪,起身由婢女扶着去休息了。而袁克己则留下来与妹妹说话。   墨竹见他镇定,心想自己也不能失魂落魄,叫他看轻了,于是也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以后怎么办?”   袁克己睨她:“怎么办,也不是你一个妇人能左右的。看见没?没人保护你,你下场就是姑姑这般。丈夫儿子没了,只能逃难回娘家!”姑姑能逃出来,难保不是广汉王故意手下留情,卖个面子给袁家。他早看出来,什么名望名声,谁家兵强马壮,谁家便被人推崇。   “……”她没法否认,娘家是她最后的归宿。   袁克己杵着下巴,侧脸朝她笑:“还讨厌我吗?”   “……”姑姑的例子活生生摆在眼前,墨竹实在没勇气跟娘家这座大靠山决裂,可违心讨好袁克己又做不出,万分纠结。   袁克己拿姑姑做例子对妹妹进行了生动的教育,见她不出声,不禁得意的笑了几声,起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早晚要回到我这里来……”又在她肩上捏了下,才去了。   他不急这一时,终究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扑到他怀里。   —   第二日,墨竹与袁克己分别,继续往云州赶路。姑姑听说她要回到何家去,震惊不解,还有丝丝的嫌恶,但转瞬便隐藏了起来。   她不敢想象,假如有朝一日,何怀卿死了,她落魄的投靠袁克己,该是何等狼狈。   原本觉得天下很乱,现在才知道,其实还能更乱一点。   进云州城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发黄的叶子被暴雨打落,枝桠光秃秃的露着,陡现秋意。何家早接到墨竹要回来的消息,她的车一到,罗氏就带人迎了出来。   夕湘亲自服侍着墨竹下车,似乎怕玷污高贵纯碎的士族嫡女,众人皆不敢上前搭手,只跟在她身后说话。   她归来,的确是给婆家添麻烦了。   罗氏常常左右为难,与儿媳说话吧,怕她嫌烦,不过问吧,又怕儿媳怪罪她这个做婆婆的冷漠。吃穿用度,自然是最好的供着,连每日用水,也是派专人送的泉水。   墨竹总算彻底的过上了悠闲的日子,没有闹腾的父母兄长,她的日子惬意恬淡。读书写字,练琴下棋,因又爱上了盆景,多了个兴趣填补闲暇时光,日子过的飞快。   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忘记了与袁克己发生的不快,日子更舒心了。   转眼到了秋末,阴冷潮湿,空气里有数不尽的水汽,往衣裳和被子里钻。早上睡不醒似的赖床。   这一日,她暖融融的睡的正香,隐隐听到紫琴唤她:“小姐,小姐,姑爷回来了——”   紫琴若菲大事,绝不敢惊扰她,墨竹强迫清醒过来,嘴里含糊的问:“……什么,再说一遍?”   “小姐,姑爷回来了!”   哪个姑爷?她顿了顿,猛地意识到紫琴口中的姑爷是她的丈夫何怀卿。她腾地坐起来:“他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上就进府了,知道您睡了,没来搅扰您。本来他今早也想等您睡醒再过来的,可……”紫琴看了眼帐外的天气:“可晌午了,您还没醒,姑爷担心您,才让奴婢进来瞧瞧您。”   墨竹急道:“快,快,快给我穿衣裳!”说着,自己也手忙脚乱的穿戴着:“大军凯旋,我怎么一点消息没听到?”大军进城,她一定会知道信的,她心一沉,问道:“他还好吧,是不是受伤了?”   紫琴道:“姑爷很好。奴婢听说,好像是战事停了,大军回撤,姑爷牵挂您,便先快马回来了。”   墨竹穿衣的手停下,何怀卿又不是外人,是自己的丈夫。她醒了直接让他进来就行了,不必像会客似的穿戴周全:“紫琴,你去把姑爷叫进来吧,说我醒了。”   紫琴颔首,赶紧去请人。墨竹则把中衣理了理,等他进来。她忽然莫名的紧张起来,像见考官的考生似的,跪坐在床上,紧盯着房门口。   很快见紫琴走在前,领着一个便服男子走了进来:“小姐,姑爷来了。”   墨竹道:“你下去吧。”然后瞅着来人发呆。   差不多有一年半没见了,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已经模糊的像蒙了一层水雾,若是他再不回来,差不多只剩下‘何怀卿’这一个名字了。   “墨竹……”他先开口,尽量让语气沉稳,不因激动而变化。   “……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忘记自己嫁过人了……”并不是娇嗔,而是真实感想。   怀卿却兴奋的不及她允许,大步走到她床前,将她搂在怀里。她身体柔软的触感是实实在在的,不会因为他睡醒睁开而消失。他靠两人间的回忆不知支撑过多少个日夜:“我回来了,墨竹,我回来了!”   她尽量表现的热情,不住的提醒自己‘这个人是你的丈夫,起码要流几滴泪表现久别重逢的激动’。   她还没来得及挤出眼泪,怀卿便抬起她的下颌,让她仰脸看他。这一对视不要紧,怀卿的心‘怦怦’快跳了几拍,情动之下,将预先演练了一晚上的甜言蜜语全忘了,只想唤着她的名字吻她。   虽然从她的眼睛里,他没看到丝毫的热忱,但这本就是无所谓的。   她根本不需要爱他,只要在他身边,让他拥有她,他就满足了。 ☆、第三十二章   怀卿归来的太突然,墨竹还没做好准备,丈夫就赫然出现在眼前与她亲热了。她见他没缺胳膊断腿,暂时松了一口气。怀卿与分别之前没什么变化,连肤色亦没因为征战变黑。   墨竹彼时被他注视的难捱,他眸底的感情太热情,衬的她越发冷情了。她扭开脸,临时找了个话题:“怀卿,你走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说给我写一封信?”   他一怔,没成想妻子一开口就问这个。他尴尬的呶呶嘴,含糊的说了句什么。墨竹没听清,凑到他耳边:“什么?”怀卿又说了一遍,她还是没听清。   他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梁。   “不想我?”墨竹低声问。   “绝不是!”怀卿斩钉截铁的说。遂即语气又弱下来:“呃……那个……”   墨竹见他为难,便不问了:“……没写便没写罢,反正你人已经回来了。战事已经结束了吗?”   妻子不再追问书信的事,他暂且安心了,为她讲解外面的情况:“……新帝册封我爹做平康县侯,封你哥哥为元和郡公,战事已了,朝廷军队班师回朝,父亲和大哥过段日子归家。我牵挂你,便没和他们在一起,提前回云州来了。”   新帝是在割肉喂狼,暂时把这帮饿狼安抚下去了。郡公是最高爵位,拥有自己的封地。不用说,翠洲和周围三郡这会已经成了袁克己的小封国。当然,新帝也不过是承认了既成事实,反正也抢不回来了,不如册封袁克己,卖给他个人情,让他拥护他篡位。墨竹问道:“……新帝……是广汉王么?先皇呢?我表姐也不知平安否。”   怀卿知道裴皇后是妻子的表姐,与她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想必感情深厚:“别担心,废帝与废后押往阳渊城生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她哦了一声,叹息道:“那我表哥呢?”   “也还活着,没随废帝去阳渊,仍押在皇都。”怀卿等着她问魏家的情况,魏家是墙头草,皇后裴氏弄权的时候,他们附庸裴氏,等裴氏被广汉王杀伐了,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广汉王的追随者,支持朝廷与何家休战,全然忘记了当初的夺妻之恨。   墨竹早忘了魏开颐这个人,没想起问他。只唏嘘道:“希望他没事,否则姑姑也太可怜了。”好一会,两人沉默无语,静的尴尬,最后怀卿打破沉默:“我偶然得到一把古琴,我想你可能喜欢,就带了回来。等你有空,可以让人拿来看看,试试音色。”哪里是偶然寻到的,古琴不是驴马,满大街溜达,这把古琴自然是攻破了城池,闯进别人家里抢来的。   怀卿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却留心观察她的表情,就怕她不喜欢。   墨竹心道,这恐怕是丈夫给自己准备的礼物,得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才好。她展颜笑道:“嗯,我一会就命人拿来看看,等调试好了,扶一曲给你听。”   怀卿不禁高兴的重重点头。她虽然是他抢来的,但现在就连皇帝都承认她是他的妻子了。他是她的丈夫,这点毫无疑问。所以履行丈夫的权利,也是无可厚非的,他慢慢靠近她:“墨竹……”见她眸底浮起一抹惧色,他意识到两人分开太久,她对他感到陌生了,现在亲热不太合适。   “我去给母亲请安,晚些时候再来看你。”怀卿说完,见她没有挽留的意思,痛快的起身去了。   晚上家人为怀卿洗尘。比起自家里,那位会在筵席上吃五石散的老爹,跟爱讽刺挖苦别人的母亲。何家的筵席实在太正常了,大家都规规矩矩的。虽然可能也有后宅里勾心斗角的闹心事,但再斗也庶族妻女间的斗争,与墨竹这位下嫁的士族嫡女扯不上干系。   墨竹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眼不见心不烦’。   她鲜少出现在何家人面前,一般只在自己的院里走动。因丈夫怀卿回来了,她才出来跟罗氏与几个小姑子小叔们见面,于是何家众人又开了眼界,用猎奇又敬畏的目光看她。   她沾酒就醉,勉强喝了一杯清酒后,便‘飘’着回了卧房。等怀卿回来,她已经醉死去了,紫琴正侍候她宽衣。   怀卿觉得给妻子脱衣这种事,应该亲自来做,当即把紫琴等人打发了,然后坐在妻子身边,轻轻爱|抚她的身体。她醉的沉,由他摆|弄。   怀卿在心里虚伪的进行一番天人交战,她醉酒了,这样占有她,不是他想要的,况且她醒了,怕要生气。于是脱掉她的襦裙后,他便拽过被子将她身子盖住了,他则很君子的躺在一旁。过了片刻,他熬不住,重新坐了起来,动手脱衣裳。   “墨竹……墨竹……”他唤她,她只睫毛动了动,脸扭到一旁,显出精致的侧脸轮廓。他着迷的去吻她,醉酒的她,很容易征服,撬开牙关,探舌进去与她缠吻。她娇弱无力的呻|吟了几声,懒懒的,对发生的事全无意识。   “四百多个夜晚,我没一夜不在想你……”他低喃:“你问我怎么没给你写信……我当然想了。可我才疏学浅,写出来的亲笔信送到袁家,怕你看了笑话我……”想想自己那笔破字,不觉皱眉。此时,她软|绵绵的‘嗯’了一声,他当她听见了,吮着她的唇问:“墨竹,我再不醒,我可进去了……”说完了,忽然紧张的又怕她睁眼了,好在她真的醉过去了,全无反应。   怀卿心安理得的当她答应了。分开她的腿,看到那道诱人的缝隙,探了下便知若如此干涩,蛮来一定会伤了她。于是覆盖上去吮|舔,让它慢慢张开,她渐有了反应,腰|肢扭了扭,那处更开了,舌头卷进去尝到了汁|液。见她准备好了,他举起她一条腿,让那里露出方便他进入。   差不多忘了上次缠|绵的滋味了。此刻她的紧致几乎让他错以为自己从没占有过她。   饶是墨竹醉的再沉,也招架不住这般。睁眼前,她朦朦胧胧的觉得事情不好,想醒过来,可又觉得舒服的像一场梦,想继续沉浸其中。直到他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她才嗯哼哼的有了清醒的意识:“……怀卿……”抬手摸|到他的胳膊,软|绵绵的捶打了一下:“讨厌,一回来就欺负我……”   怀卿顺势捉过她的手,吻她的指节:“……忍了一年多了,再忍不住了……”   她一怔,睡女人跟吃饭睡觉一样随便的时代,他能这样做,简直比金子……不、比琉璃还珍贵。她笑道:“真的呀?是要好好奖赏。”   怀卿欣喜,等着奖赏,但很快意识到她所谓的奖赏,可能就是躺着不动,依由他动作。他有些许失望,厚着脸皮问:“奖赏呢?”   “……”她忍着呻|吟:“你不是已经拿到了么……”   果然就是不动而已,真抠门啊。怀卿想了想,俯身侧脸,让她的唇在自己脸颊上印下了,觉得额外捞到了一个‘吻’,高兴不已。   —   夜深了。巡视的护卫跨刀走过湖边,又往前面去了。一个人影,被这深秋夜里的冷风吹的打了个抖索,紧紧贴着树干,遮蔽自己。等侍卫们过去好半天,他才提心吊胆的探出头,朝左右顾盼,确定周遭没人,推开了附近一座歇脚小筑的门。   推开门的瞬间响起的吱嘎声,别样刺耳,他因此而心惊。   未等他恢复平静,突然间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唬的他几乎跳起来。这时身后的人见他这么惊恐,反倒不乐意起来了,哼道:“怕什么,我又不是鬼,还能吃了你?!”   “好姐姐……刚才筵席的时候,你怎么又朝我使眼色?母亲大人好像有所察觉了……”何青楣掰开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反身将门关好,然后靠着门板站好,怯生生的看着眼前大自己五岁的女子,她是大哥哥的妾,是他不该染指的女人。   夕湘哼道:“看出来就看出来罢!她能如何?”她早看出来了,罗氏从骨子里自卑,见到袁家嫡女袁墨竹就不肖说了,让她跪下侍候都行。她身份虽然差了许多,但她好歹也姓袁,罗氏见了她也要矮半个头的,罗氏敢把她怎么样。   何青楣瑟缩着,再次重申:“我、我不想再见面了,二哥已经回来了,大哥肯定也离家不远了。要是大哥发现咱们俩的关系,我怕……我怕……”   “窝囊废!”夕湘叉腰点着他脑门教训:“何怀卿能抢他的正妻,你怎么就不能抢他的妾?!”   何青楣抖声道:“大哥和二哥是同胞兄弟,我如何比得了。”二哥抢了袁家小姐,大哥总不能杀了同胞兄弟。他何青楣只是父亲一个不得宠的妾室所出,只比几个哥哥多识得几个字而已,与战功赫赫的二哥根本没法比的。大哥不能把二哥如何,但轮到他,或许他还不如大哥养的一匹马有价值,说要他的命,就是手起刀落的事。   夕湘笑了几声,如这天气般阴冷:“呦,这会又比不了了,当初帮我给小姐回信,我夸奖你不像其他庶族那么粗鄙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比不了?!”   何青楣紧张的挫衣角:“我……我……”他年少冲动,哪里抵御得了夕湘的有意勾|引。她是庶女,但却是士族的庶女,不知比他高贵多少,当初犯错的时候,只想着她的好,那会好像豁出去了,能得到她,死也甘心了。   可等危险真的逼近,他发现还是性命重要些,他没勇气继续跟她好下去。   大哥回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杀了他。   夕湘见他支支吾吾,上去便是一巴掌:“瞧你那德性,我当初怎么就瞎眼看上你了?”   何青楣捂着脸低声道:“你讨厌我罢,我不纠缠你。”说着,竟想开门走人。这时夕湘快他一步,将门板摁住,冷笑道:“想逃?你大哥走的时候,我可是处子,等他过几天回来,发现我的身子已经叫人给破了,你说,是我死呢,还是你死呢?”   何青楣几乎要哭出来,悔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我当初不知道你是处子……”话音刚落,夕湘便揪住他的衣领,又甩给他一个耳光,啐道:“难道我不是处子,你就能碰你大哥的女人了?我看那何思卿也不是好惹的,被他知道了,扒你皮抽你筋!”   何青楣眼圈一红:“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娶我做正妻!”夕湘道:“用你的脑子好好想办法把我娶过去,否则我就告诉小姐跟你两个哥哥,说你轻薄我,谁都别想好活!”说完,开门将何青楣踹了出去。 ☆、第三十三章   何青楣一夜没阖眼,抱着双腿缩在墙角思考该何去何从。他是肯定不能娶夕湘的,悔不当初鬼迷心窍做下对不起大哥的事。夕湘因为那次被逼献舞,对大哥一直不满,何青楣不止一次听她咒骂过大哥。想来她是打算利用自己帮助她脱离思卿大哥,可她找错人了吧,他哪有能力跟大哥抗衡啊,这种事捅出来,夕湘好歹有袁家小姐护着,他就惨喽,一定没好下场。   何青楣啃咬着指甲,见了血,都没觉得疼。   第二天,味如嚼蜡的用了早饭,他就行尸走肉的去见二哥,一打听方知道二哥在陪袁氏,他火急火燎的见不到二哥,满脑子夕湘‘鱼死网破’的话,虽然还喘着气,但跟死了也差不多,眼神空洞,傻愣愣的坐着。   晌午后,他又去见二哥。这次得知他在校场打马球,忙溜了进去,在一旁站着。等球队休憩的时候,见二哥向帷帐这边走来,赶紧靠了上去。   “二哥……”何青楣觉得自己的笑容一定僵硬的像在哭。   怀卿瞧出蹊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这个弟弟年岁虽轻,但书读的不错,父亲颇欣赏他这点,平日里待他比的庶子要好许多,怀卿对他自然也高看一眼。   “二哥……”青楣见对方手里拿着马鞭,心道完了完了,自己真不该来。本来想说话的,但料想此时坦白免不了挨鞭子,于是支吾了。抬眸见二哥的眼神越来越凌厉,显然对他不耐烦了,他心一横,咬牙道:“我、我有件事想跟您说……”说罢,噗通一下跪下,拽着怀卿的衣袖哭道:“二哥,我要死了,求您救救我罢。”   怀卿不做声,等他说完。青楣一边抹泪一边将受夕湘威胁的事说了,其中与夕湘有染,自然是略讲的。待哭哭啼啼的讲完了,便觉得肩上突然火辣辣的疼,像被火钳烫了似的,侧头一看,肩上的伤口血淋淋的翻开了。   他不敢吭声,连哭声也憋回来了。   “你真是不想活了,这样的事也敢做!”怀卿大怒,又甩了青楣几鞭子,见他被打的缩成一团,气不仅没消,反而越加恼了:“敢做不敢当的东西!既然当初干,就不应该害怕!”   青楣哭道:“二哥,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想死……您救救我罢。”   怀卿心里直骂青楣添乱,夕湘也是能随便摸得的吗,哥哥本就因为墨竹被抢而愤愤不平,若是再知道妾室也被别的兄弟摸上手了,非气死不可!他屏住怒气,冷声问道:“要我如何救你,自己犯的事,自己收拾!”   青楣道:“夕湘说,如果我不娶她,就要向她家小姐告状,我怕……怕影响……”   “怕影响什么?”怀卿道:“袁何两家的关系,就凭她?”   青楣怀疑的道:“夕湘总说她家小姐疼她。”   怀卿俯身,用鞭子拍了拍青楣的脸颊:“她远没你和她想象中的重要,大哥回来前,处理干净,懂了吗?”   青楣愣了愣:“二哥……”   怀卿走了两步,才回头道:“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这件事我全当做没听你说过,而夕湘没法再开口,只要你告诉思卿,他又怎么会知道?”说完,朝校场内去了。   青楣觉得自己这一次听懂哥哥的话了。   —   调琴自然要找行家。墨竹派人去把夕湘叫了过来,将怀卿送她的古琴拿出来,让她试琴音。夕湘以为这把琴是袁家送来的,赞不绝口,直夸大公子有眼光,等听说这琴是何怀卿送的,表情一凛,一下子冷淡下来,不再称赞了。   墨竹见她又是这番表现,对庶族的偏见渗入到了骨子里,若是思卿回来,她还这样,说不定要吃苦头,便劝道:“夕湘,过几日,大公子就回来了,他得胜归来,正在兴头上,你态度好些,他也不会为难你了。”   夕湘道:“为难一次就够了!”又嗤道:“嘁,那种粗鲁的人懂什么呀!”一想到何思卿身为低下的庶族居然还看不起她,她就愤愤不平。士族家的歌姬出身也比他们强!   阶级观念不是一天能改过来的,墨竹心想,好歹夕湘是袁家的人,何思卿再不待见她,顶多撇到一旁,但衣食住行绝不会少了她的,也算不错的结果了。   夕湘调完琴,又与小姐说过了会话才离去。她出嫁之前,绝没想过小姐会对自己这么好。小姐肯心平气和的对她,一定是因为袁家承认了她庶女身份的关系,小姐把她当做庶出的姐妹了,否则的话,谁会理她一个歌姬呢?   夕湘一走进廊庑,就见何怀卿打远处走来,她打从心眼里恶心这帮粗人。士族名士们骂他们可真没骂错,不通文墨,只会砍砍杀杀,跟角斗的动物有什么区别?夕湘仰起头,与迎面而来的何怀卿擦肩而过。   怀卿冷眼看她,看在墨竹的份上,没和夕湘计较她的失礼。不想她走过他身后,竟鄙夷的轻哼了一下。怀卿身边的侍从看不过眼,恶狠狠的回眸瞪她。   “你看什么?”夕湘当即恼火,质问那侍从。   怀卿皱眉开口:“够了,趁我不想计较,你赶紧离去罢!”   “呵,你不想计较?二公子打算如何计较呢?”夕湘方才听说袁克己封郡公的消息了,名义上的大哥是郡公,她是郡公的庶妹,他们敢把她如何?!   怀卿倒胃口,袁家嫡出小姐尚且平易近人,不知这庶女哪来的高傲。况且她还与青楣有染,注定活不长。只觉得她可笑可怜:“有人会和你计较的。”   夕湘不知二公子知晓了她跟何青楣的关系,当他口中的‘有人’指的是自家小姐,便冷笑道:“二公子,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我家小姐对你们好,不过是当初没有开战,你们有利用价值。现在,我……公子封了郡公,翠洲附近的威胁也消除了,你们早没用了,我家小姐早晚被公子接回翠洲去!”   怀卿被点中心事:“你家小姐对你说的?”   夕湘不敢假传小姐没说过的话,但也不肯认输:“明摆着事,还用说吗?!”说完,一扭身去了。   怀卿对袁克己的印象说不上差,但也绝不好。他与别的士族不一样,敢和庶族交往,正是该提防的地方。他能用妹妹拉拢庶族一次,保不齐就有第二次。他不想把难看的脸色带给墨竹,等不悦的情绪消散了,才进去见她。   墨竹抚琴的指法略显生疏,见怀卿进来了,怕露怯,停下不弹了,朝他笑道:“怀卿。”   他一见她笑了,也跟着开心。他只觉得她一颦一笑都与别的女人不同,心道难怪男人们都想娶士族的女人,不光是家世,连待人接物亦不同。   怀卿想起夕湘的话,忽然觉得她说的不对,他别的不行,但识人的眼光还是有些的,墨竹眼睛流露出的感情,很是单纯,她对他平等的态度,不是假装出来的。   夕湘这个庶女胡说八道。   墨竹不知怀卿盯着她想了这么多,只是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有时不解,有时又期待的像好奇的孩童。她暗中叹气,心想研究吧研究吧,早晚你会腻烦的。   不过,至少目前为止,怀卿对她热情高涨,下午去玩马球跟她分开一会,晚上便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夜里,墨竹醒过一次,拿开他搂着自己的胳膊,这么久一个人睡了,她不习惯被人搂抱。刚搬开他的手,忽然怀卿猛地的张开眼睛:“谁?”   她理解他警惕性高,驻军在外提防被人劫营。墨竹装睡,仿佛没做过刚才的事,此时忽见怀卿坐了起来,披衣下床。这会墨竹听到似乎有女人的哭闹声,也纳闷的坐起来了。   怀卿出去看,很快回来道:“下人们说是夕湘在哭闹,她要见你。”   “她怎么了?”墨竹穿好中衣,让人打开门,放了夕湘进来。   夕湘一见墨竹便哭着跪到她面前,声泪俱下的道:“小姐,你要给我做主啊,有人要杀我——”   “你别急,慢慢说。”有人要谋杀夕湘,这还了得?墨竹忙让了夕湘榻上坐,握住她的手不停的安慰:“我给你做主,是谁要害你?”   夕湘惊魂甫定:“我、我路过湖边的时候,有黑影窜出来,要把我推到湖里,婢女舍命护我,我才逃了。”想起刚才的情景,她打了个寒颤。夕湘的目光游移到一旁站立的何怀卿身上,她下午才和他吵过嘴,要说谁能害她,便是他最可疑了。   怀卿暗骂青楣愚蠢,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这次打草惊蛇了,夕湘有提防,又跑到她家小姐面前哭诉,这事可就难办了。   墨竹发现夕湘瞪向怀卿,觉得可疑:“怎么了?你看到那人的面容了吗?”难道是怀卿,要不然,为什么夕湘要看他?   夕湘摇头:“……我吓坏了,没、没看清……”但目光还放在何怀卿脸上。   墨竹让人给夕湘倒了茶,告诉她不要慌,好生安慰了一顿,保证明天派人去查,绝饶不了害她的人。夕湘见小姐肯为自己出头,如同心里吃了一万个定心丸,甚至忘了刚才的惊慌,满足的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   等夕湘走了,墨竹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决不能这么算了,夕湘上次吃亏,已经忍了,这次决不能再忍!”上次让夕湘跳舞,因初来乍到,便忍了,这一次已经牵扯到性命了,决不能再善罢甘休。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吗?!怀卿道:“你问了她这么多,她也没说出个一二来,起码告诉你谁比较可疑,这么满府邸乱抓可难了。”   墨竹冷声道:“明日好好问问她,谁和她有过节,像大哥的其他妾室们,挨个盘问。就不信抓不到蛛丝马迹。”   怀卿道:“他会告诉你实话么。”   她一皱眉:“为什么不会?”见他似乎知道些什么,瞅他的眼神越发奇怪。   怀卿无法忍受她质疑的目光,想了想道:“……你不想让夕湘死的话,就送她回翠洲避一避。”青楣没杀掉夕湘,暂时最安全的做法,便是不让她与思卿见面。   “啊?”   “她与青楣有染,还让青楣娶她,否则就告诉思卿,挣个鱼死网破。”   墨竹嘴巴大大的张开,好半天合不上,满脑子的疑问,最后这些疑问纠缠成一团,砰的一下,竟出了真相。夕湘当初那封措辞严谨的信便是出自何青楣之手,两人背着思卿有染,眼看思卿要回来,青楣害怕了,于是想让‘鱼’去死,保全何家这张‘网’。   “何青楣下的毒手?何青楣想杀了她?!”墨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他小小年纪,怎么敢?”不、不、这不是杀人灭口的问题,这是没把袁家放在眼里,夕湘虽说是庶女,但也是袁家的人!她站起来,怒视怀卿:“你、你们怎么敢?”   怀卿自抢亲的时候,便觉得夕湘是个累赘,甚至产生过如果墨竹不喜,便杀掉她的想法,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她本就多余,现在又惹了祸!青楣不动手,他俩都要死!”   墨竹忽然觉得昨夜的缠绵是场梦,眼前的何怀卿冷漠至极:“一起死就一起死!通奸是两个人的事,居然想杀了夕湘,保全自己算什么东西?!”   怀卿见她发怒了,不像他印象里冷静自持的袁墨竹,便也皱眉:“青楣比她有用的多。”   她大吃一惊。对了,何青楣能书能写,在他们何家算是珍贵的了,而夕湘是袁家庶女,显得没那么珍贵,所以两人一起犯错,就该牺牲夕湘,保全青楣。她冷笑:“人命可以用‘有没有用’衡量吗?”   “可以。”他很冷静的解释道:“屠城前,也会挑出工匠手艺人不杀。”   之前一直忙着抢亲与省亲,两人鲜少谈别的。这一次谈话,让墨竹很直观的看清了丈夫的另一面。她噙着冷笑:“……如果是夕湘是嫡女的话,你们还敢吗?”这么说,让觉得不解恨,干脆道:“假若是我跟别人通-奸,你们也会杀了我吗?”   “……不会。”怎么舍得杀她。   真相往往特别讽刺。通-奸不是错,错的是通-奸人的身份。难怪母亲淫-邪,却没人敢把她如何,袁克己再厉害,也只能把她禁足几日,之前更是只会拿婢女撒气,士族嫡女就是有这样的特权。墨竹道:“我明天要打何青楣一顿板子!倘若他再敢谋害夕湘,我就杀了他!”说完,撇下何怀卿往里间去了。   怀卿朝她背影道:“你最好让夕湘回翠洲避一避。”   墨竹看穿他的想法,冷笑道:“你是怕夕湘的事情暴露,刺激你哥哥吧,妻子留不住,妾室也没别人偷了。恨屋及乌,新仇牵扯起你这桩旧恨,对不对?”   话虽不假,可她口吻让人不喜,他回道:“对!”   她赌气的凶道:“本就不是你的,恨你也活该!”   何怀卿脑袋嗡一下,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那你是谁的?”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自己也认为,她该嫁给思卿?!   她仰脸,恶声道:“放开我!”   墨竹第一次这般对他,慢慢的松开了手,但仍旧逼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袁家嫡女,她怕什么?!墨竹冰冷的道:“我属于谁?我就属于我自己!感谢上天让我生为士族嫡女,可以不用看你们的脸色活着!这里好,我便待着,不好,我便回到娘家去!”吓唬他罢了,袁家还不如这里。   其实她一直高高在上,哪怕态度温柔,也从来没有与他一样过。怀卿低声喃:“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墨竹发现他眼神直勾勾的吓人,越发郁闷了:“反正你们只喜欢我的身份,我回到娘家,还是你的妻子,哪怕一辈子不见,也是你的妻子,这难道还不够吗?!”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说的气话,可是控制不住怒火,一股脑,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没想到何怀卿猛地像变了个人,一把捏住她的下颚,逼她仰脸与他对视:“谁说的,你得留下来给我生儿育女,你这辈子别想离开我!”他出生入死,想的全是把她留在身边,本以为这次回来,再无阻碍了,可谁知两人感情实在单薄的可怜,只因为一个夕湘,稍微试探就变得千疮百孔了。   她实在厌恶他这般恶劣的态度,打开他的手,指着门外道:“出去!”   怀卿大口喘了几下,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语气软下来:“我不想走……”   “出去!”墨竹语气不留余地。   他没办法,本能的像听到了军令,不从也得从:“……是!是!”说罢,不舍的盯着她,慢慢的退了出去。墨竹不知他去哪里睡了,自己亦心烦意乱的很,憋了一肚子气,到天亮还没消。   第二天天一亮,第一件事就是把何青楣叫到自己这,叫人按住打了一顿。十几岁就能做出通奸谋杀的家伙,长大了注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墨竹把人打了个半死,这事惊动了罗氏,罗氏小心翼翼的来问何青楣哪里招惹她了。墨竹根本不解释,让何青楣自己解释去罢。   她犹记得怀卿的提醒,收拾完何青楣就把夕湘叫来了,让她收拾收拾回袁家避一避。   夕湘已经知道要害她的人是何青楣,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呆了,等回过神来,含泪恨道:“我不走,这样太便宜何青楣跟何思卿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何御榛,谁都别想好活!”   “你傻不傻?”昨天怀卿的态度,或许已经代表他哥哥的态度了,夕湘是庶女,所以没那么重要,为了遮丑杀掉也行。墨竹语重心长的劝道:“你也说过他们是武夫,不怕万一,就一万,何思卿若是冲动起来,指不定会怎么样。”   “我死了也行,反正他也饶不了何青楣,就是要恶心他!我看不上他,宁愿偷人养汉!叫他一辈子记得!”夕湘恨意渐浓:“我勾引何青楣,让他娶我做正妻,就是为了恶心他哥,他们兄弟相杀才好呢!”   “赔尽自己性命也值得吗?”   “我不后悔。”   “你不后悔,但是我担心!你激怒了何思卿,对袁家不利,我让你现在就走!”冷冰冰的命令最管用,对这些人一开始就不该和颜悦色,一个个瞒着她做些苟且之事!   夕湘道:“……我回到翠洲,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总好过死!”墨竹不容反驳:“我不想说第二次,回翠洲去!”   “……是。”夕湘既失望又庆幸:“……是,小姐。”朝墨竹磕了个头,默默的退下了。   —   夕湘听从墨竹的安排,离开云州回袁家去了。虽然小姐给她写了一封求情的信,但她心里仍旧忐忑不安。袁府不是她的娘家,她是奴婢,哪有资格回去避难呢?!她在路上不止一次的想过拿着包袱逃跑,可一想到自己没有依仗的人,兵荒马乱的,说不定要死于非命便心有戚戚。   这般左右为难的行了几日。   这一天,夕湘正在车内小憩,突然猛地车子一停,把她撞醒了,她撩开车帘恨恨的探出头,见前面一人威风凛凛的策马立于车前。   “大公子!”车夫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何思卿?!夕湘一惊,就见何思卿下了马,大步向她走来,随着他的接近,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待何思卿让车夫让开,半身探进车厢后,她反倒镇定下来了:“大公子。”   何思卿含着笑,慢慢的伸出手抚她的脸颊,轻轻的,很是温柔。   “夕湘……”他笑着唤她,继而猛地按住她的脸将她撞到车壁上,瞬间凶神恶煞的道:“贱人!”   夕湘吐掉血沫,惨兮兮的笑道:“我再不堪也比你强!你是什么东西?论家世,陋族而已!连做男人,你都失败,连续两个女人都被你弟弟抢去了!我要是你,便死了算了!”   何思卿揪住她的头发,提溜她起身,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皇上与袁公子说了,何家嫡长子才配娶士族嫡女,怀卿不配娶袁墨竹,这桩婚事无效!何家想做士族,这是必须要纠正的。袁墨竹还是我的!” ☆、第三十五章   荒郊野岭,身旁的人还都是何家的,倘若何思卿一刀把她杀了,统一口径说是遇到了意外,她的死就能遮掩过去。   夕湘有些后悔了,报复的乐趣远不及恐惧的威慑。   思卿揪住她的头发,欣赏她的恐惧,不屑的笑道:“是不是害怕了?我还没回家,就听到信儿了,你与青楣有染。呵呵,背着我偷人,你说我怎恶罚你好呢?”   夕湘冷笑道:“你想的美,我家小姐已经与何怀卿完婚了,你以为何怀卿会乖乖放手?”   思卿发现自己挺有耐心的,拍着她的脸蛋道:“时势逼他必须放手,这可是事关家族兴衰荣辱的大事,他一个人能忤逆所有人么?能忤逆皇上跟袁大公子吗?所以她还是我的,可你……”笑容越来越淡,最后浮在嘴角的冷笑也消失了:“我是杀了你好呢,还是把你弄成残废好呢?”   夕湘早听说庶族凶残,甚至不乏嗜血如命食人的恶鬼,她嘴唇动了动,惧怕的没有吭声。   何思卿便拿一指揩拭她的下颌线条:“经常有人问,为什么一个士兵就能押着上百人老老实实的去杀头,而没人反抗逃跑。其实答案很简单,逃跑的人若是被抓回来,会被虐杀,活剥皮点天灯,死的凄惨无比,远不如老老实实的等着一刀砍头。夕湘啊,你说你背夫偷人,我是不是该虐杀你?别说想要一刀来个痛快,你知道你不配!”   “你……你敢?!”   何思卿挑挑眉,突然扬手又给了她一耳光,打的极重,夕湘耳鸣眼花,嘴角淌出一道血痕。她扶着车壁,恨恨的瞪他,但眼神已经没有刚才气势那么足了。   “我不杀你,更不会虐杀你!我要好好待你。这两耳光便是对你的全部惩罚了。”思卿说罢,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回云州城!”然后便翻身上马,行在前面引路了。   夕湘傻了,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明明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却突然间撂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原谅了她。她无力的拭去嘴角的血痕,抱着腿靠着车壁,心里后怕。   —   何思卿带着夕湘回到云州后,第一件事就是约见袁墨竹,地方选在了何家的议事厅。墨竹当日刚起身,就听紫琴说大公子把夕湘带了回来,这会要见她。   墨竹吃了一惊,她以为夕湘这会已经平安回到袁家了,不成想居然又被何思卿给带回来了。她赶紧让婢女们给自己简单的梳洗了,便匆匆去议事厅见人。   她做好见到断手断脚的夕湘的心理准备了。但进门后,见夕湘手脚完整,脸色虽然难看,但并没有大碍。再看何思卿端坐在椅子上,身着皂色衣袍,戴着幞头,一副武人打扮,他看了她,很客气的道:“袁小姐请坐。”   墨竹望了眼夕湘,见她提防的看着何思卿,便暂时按兵不动,且看他要做什么。   “……客套话就不说了。家里出了事,想必袁小姐已经知道了,否则也不会叫人惩罚青楣。”何思卿道:“你想让夕湘回袁家去,我觉得这件事不妥,便提前离开父亲,把人给追了回来。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我的侍妾,不告诉我一声就擅自离开,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墨竹看不出他的情绪,归根结底是夕湘对不住他,背着他偷情叫他脸上无光:“……是我让夕湘离开的,这事不怪她。”   何思卿道:“那她与青楣私通,怪她吗?”牵扯到夕湘,眼睛看的却是墨竹。   夕湘斜瞪何思卿,跪到墨竹面前:“小姐不必再为夕湘费心了,夕湘做错的事,愿意自己承担错误。”   墨竹暗骂她不开窍,何思卿没在路上杀了你,就证明有回旋的余地:“……我无意偏袒任何人,夕湘有错,令弟就没错吗?夕湘尚有承担错误的胆量,但是某些人身为男子,却想着逃避责任,杀人灭口。简直畜生不如!”   何思卿淡定的道:“袁小姐息怒,我没说青楣没有错。我在路上想了很多,的确是我做的不好,一开始没有尊重夕湘姑娘,让她受了委屈。这样吧,与其惩罚他们,不如成全他们。把青楣叫来,让他娶了夕湘罢。”   墨竹错愕,这样的气度,何思卿的身份一定会名留史书,‘让妾’这件事说不定会被记载下来。连夕湘也是一脸震惊,显然没料到何思卿会这么豁达。   何思卿在两人震惊的眼神中派人去叫何青楣。不一会,一瘸一拐的何青楣就走了进来,这身伤拜墨竹前几日所赐,此时见了她,像老鼠见了猫,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又见了大哥,更是抖的厉害了,若不是旁人扶着,连拐杖都要抖落了。   “青楣,我知道你们的事了,我决定了,把夕湘给你做妻。”   何青楣一愣,随即一推拐杖,跪到地上哭着摇头:“大哥,大哥,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娶夕湘,我不娶夕湘!”若是娶了夕湘,一辈子都会被大哥记恨,亲兄弟和义兄义弟中,他也无法立足,他没有二哥的地位,怎敢夺大哥的妾室。   夕湘恨极,啐何青楣:“你想娶,我还不稀罕嫁呢!我就是要你们兄弟相争相伐!”   这种阴暗的想法,暗中说说就好了,夕湘居然拿到台面上说,墨竹脸上无光,恨道:“闭嘴!不要胡说!”赶紧去看何思卿的脸色。   何思卿冷冷的道:“看来夕湘姑娘一直是心怀仇恨啊,我们何家自觉对你不薄,你却有这等歹毒的想法。我原本以为你和青楣是两情相悦,有意成全你们,可惜你只是勾引青楣,达到你阴毒的目的。”   墨竹无法反驳,悠悠叹气,夕湘自己作死,谁也保不了她。   这时何思卿又开口:“袁小姐,既然夕湘姑娘不愿意与青楣在一起,她又有这样的想法,我怕她再故技重施,拖累其他人,我想让她暂时去僻静的住处住一段日子。可以吗?”   这是要软禁夕湘。墨竹瞧了眼宁死不屈模样的夕湘,觉得浑身无力。原本以为何思卿会杀她,现在人家不仅没下毒手,还很宽容的表示只是把夕湘关一段日子,理由也很充分,把夕湘放在外面,她心思这么毒,或许还会继续勾引人。   墨竹顿觉何思卿当真宽厚,活的不容易:“就听大公子的罢。”   夕湘听小姐顺从了何思卿的安排,当即冷笑道:“何思卿,你装好人装的可真像啊!在路上你可不是这副嘴脸,你打我时候的狠毒劲儿,哪里去了?”   何思卿不否认:“我当时气昏了头,打了你两巴掌,也仅仅是两巴掌。”   连墨竹都觉得这惩罚不算重,给丈夫戴绿帽子,挨了两巴掌不能算是惩罚。   夕湘拽着墨竹的裙摆,摇头道:“小姐,小姐,您别被他蒙蔽了,他不罚我,是在讨好你,因为……因为……”   何思卿就等着夕湘代他说这句话呐。   “因为他在路上说,皇上和大公子要您改嫁,与何怀卿分开,嫁给他!”说着,指向何思卿,向墨竹准确无误的展示她要改嫁的‘夫君’。   墨竹大惊,望向思卿,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倒是她惊慌之下,别开了眼睛,转而呵斥夕湘:“别胡说!”   “我没胡说!”夕湘道:“他亲口说的,他摆出这样大度的模样,就是给您看的,让您动心,领他的好意!”   何思卿的想法被夕湘表达的很透彻,就不劳他亲自开口了,斜看袁墨竹,等她回答。   墨竹低头看夕湘,只觉得何思卿的目光刺她的难捱:“夕湘,不要说了!”   这时思卿道:“不是胡说,皇上与袁公子的意思如此,嫡长子娶士族嫡女才合情理。我曾想过,再娶另娶一位士族嫡女跟你做妯娌,可惜……娶不到啊。”无奈的笑:“没人肯下嫁。但若是我改娶你,皇上和其他士族族长同意了何家荣升士族,怀卿再娶另外的士族嫡女就没这么难了。”   墨竹瞧不出他是愿意还是排斥,不过她的意思很明白:“……胡闹!”准是袁克己这人渣想出来的毒计。他不希望何家过于强大,两兄弟间就算不能动武砍死对方,也足够离间两人,让何家分裂,彼此对峙,他则在中间拉一个打一个,坐收渔利。   思卿没说话,但眼神坚毅。   墨竹没法待下去了,愤然起身离去。这时听思卿身后慢声道:“送袁小姐。”   等袁墨竹走了,思卿望着双双跪地的夕湘跟弟弟,不急不慌的道:“我不杀你们,你们千万要好好活下去。”说罢,亦起身离开了。   —   等怀卿的功夫,她来回踱步,口中嘀咕道:“袁克己这人渣,袁克己这人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袁克己这人渣,是不是觉得她嫁过一回庶族了,反正脸已经丢了,再改嫁,也没脸可丢了。   新皇帝也打的好算盘,明知道开出这样的条件,何家必然起纷争。他的想法应该更彻底,何家兄弟间内斗全部死光光才好。   她思虑的认真,不知怀卿已经来了,正在门口偷看她。那日争吵后,两人一直没说话。怀卿三番四次来见她,都没得见,心中自然也积了些怨气。于是下决心,不见就不见,反正一年多没通信没见面,他不也好好的活着呢么。大不了再受她冷落几百天,他忍得住!   但是听人来报说墨竹想见他,他下的决心立即飘到九霄云外了。   哎,那就见一面吧。   此时怀卿在暗中觑她,考虑如何才能表现的在听话前来的同时,又很有骨气。   冲击去,一把抱住她说:我的好墨竹你终于肯见我了。   怀卿想象了下,这样鲁莽的举动,他从没做过。她想必也不会喜欢,于是作罢。   那就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直接说:袁墨竹你叫我来做什么?   可这种叫板的话,他也只能想想,万万说不出口。   最后,他只站在门外,声音平直不带一点感□彩的道:“墨竹……你叫我来做什么?”语气很合适,既不高兴,也不愤怒,正是他想要的。   她道:“你可来了,我等你半天了。”这种事不能让周遭侍女听见,她便让紫琴把婢女都带下去了,独和怀卿相处。   他暗暗欣喜,想来是有亲密的举动,要不然也没必要让婢女们下去。但是他默默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不能喜形于色,于是仍旧不冷不热的问:“到底什么事?”   “你……嗯……你见过你大哥了吗?”   “听说他一早回来了,但还没抽出空去见他。”怀卿有些失望,肯定是问夕湘的事,主动道:“我听说夕湘没死,活的好好的,你不用担心了。思卿要杀她,在路上就动手了。带回家来,便没打算要她的命。”   “不……不是这个……”墨竹咽了下口水,拽着他的衣袖往里屋的床前走。   怀卿欢喜跟着,差点因为激动把步子迈到前面去。两人坐下后,他实在绷不住脸了,嘴角微微翘着,语气温和的道:“墨竹,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要和好吧,太好了,他发誓,他绝不挣扎,肯定一口答应。   “是这样……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仔细听好了……”   她凑的很近,喜的怀卿忍不住想抱住她,早忘了‘冷静’两个字了,笑眯眯的道:“快说吧,我听着。”   墨竹压力倍增,他此时笑的开心,等她说完了,他不知要何等的愤怒。   忽然没勇气说了,这时瞧见床上特意让人做的鹅毛枕,拿过来拍了拍:“啊,这几天我觉得原来的枕头太硬,让人用鹅毛絮了个枕头,软乎乎的,你枕枕看,看你喜不喜欢?”说着,往他怀里塞去。   怀卿抱住软绵绵的鹅毛枕,朝她笑道:“叫我来就是为这个?”   找他睡觉的话,直说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的。 ☆、第三十六章   墨竹之前见识过一次他发怒的样子,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并不是什么好印象。何怀卿南征北战,绝不是温文尔雅的弱书生,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他生起气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她。   “……也不全是,让你试试枕头是其中一件……”墨竹屏住呼吸:“另外一件……”怀卿往她身边凑了凑,耐不住性子,笑容十分灿烂的道:“是说前几日吵架的事吧,我之前早来找了你几趟,你都不见我。今天,你要是想听,我呢,就给你陪个不是。”   墨竹虚弱的笑了笑:“那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我要说的是另一件大事,你得跟我保证,听完了不能发火,至少不能朝我发火。”   他见妻子表情认真,有所预感,收敛笑意:“有事就直说罢。”   “……我刚才见过你大哥了……”她先试探着说了一句,见何怀卿面容平静,似乎看不出任何内心的波动。   他淡淡的道:“哦,他说什么了?夕湘还活着?”眼皮微微垂着,显然对谈及大哥的对话不甚感兴趣。   “他说……你父亲要我改嫁,离开你,嫁给他!”墨竹字字清晰的说。话音刚落,就见何怀卿眉头拧成‘川’字,一脸不可思议的瞪他:“什么?你再说一遍?是不是我耳朵出问题了?你是说思卿让你嫁给他?!”   果然来了。她屏气凝神:“他是这么说的。皇上与我大哥的意思,据说嫡长子不娶士族嫡女,便不许你们何家抬高门楣做士族!我听他说完,就回来告诉你了。”   何怀卿低着头,慢慢扯着怀里的枕头,恨恨的冷笑道的:“他怎么说?求你回心转意,离开我,改嫁他?”   “他什么都没说。”墨竹道:“……我也是。”他虽然没暴跳如雷大喊大叫,但现在这样子更吓人,像随时要爆炸似的,她做好他突然发作的心理准备,确保不会被他吓到。   怀卿手上越发用力,就听‘嘶啦’一声,枕头的缎面裂开,鹅毛散了一地。何怀卿冷冷的看她:“墨竹,你的想法呢?思卿怎么想都不重要,只要你不从他,我会不计任何后果的阻拦他们!”   “我就怕你说出这样的话……”她没慌,仍旧坐在他身旁:“这后面的阴谋,你应该能看得懂,你们兄弟相争,正遂了某些人的心愿。”   “呵呵,不争不斗?”怀卿笑:“难道要我拱手相让吗?!”他握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别管这是谁的阴谋,我只问你,你选我还是思卿?”   “不是选谁的问题!我跟你说这件事,是想听你的解决办法,如何才能避免流血,不让你们何家陷入内乱!”她挣脱他的手,见手腕上留了一圈泛紫的红痕,轻轻揉着,责怪的看他。   “这不是你操心的,你就告诉我,你选我,还是思卿?”   她眼中不带任何感情的道:“选你。”她虽然一直充当棋子,但到底是个人,已经嫁给了何怀卿,哪能随随便便再去做他哥哥的妻子。   “……”怀卿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笑着说道:“有你这句话,我愿意赴汤蹈火。”   墨竹忍不住泼他冷水:“赴汤蹈火能够改变皇上决断吗?你能劝服你爹吗?”   怀卿仰脸冷冷的笑道:“我说服不了他,他也别想说服我。除非我死了!你才能离开我。”说罢,示威似的对她道:“我说到做到,不信咱们走着瞧。”   她无奈的道:“……你犯不着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我要写信给我哥哥,劝他收回这种可笑的念头。你也尽快想好说辞,等你父亲回来,试着劝他改变想法罢。”   怀卿看的也很透:“袁公子不想让庶族壮大,至少不想让何家壮大,他日后要做士族之首。天下没有势力能跟他抗衡,才是最好的结果。至于我爹,他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   所以劝说不可能有效。   墨竹道:“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罢。”   怀卿突然搂住她的肩膀,两人紧贴在一起:“可惜,我也不是好惹的,鹿死谁手,你且看着!”说完,犹豫了下,在墨竹眉心吻了下,便大步走了出去。   “怀卿——”她没从他口中得出一点解决的办法。难道真的要兵戈相向?墨竹坐回床上,看着一地的鹅毛,心里比这堆狼藉还乱。   墨竹以为他出去后,要找思卿算账,派人去打探消息。好在,他似乎没鲁莽的去找大哥的麻烦,暂时相安无事。当夜,墨竹写了封信给袁克己,她表示已经看穿他的阴谋了,让他别再捣乱了。   其实她也知道,这封信写的是很无力的。   涉及的这些人,谁都知道皇上和袁克己是故意为难他们的。但又能如何?游戏规则是士族定的,庶族不从也得从。   她对袁克己的回信不抱信心。   许多日来,怀卿一直没出现,思卿那边也没动静。墨竹觉得自己像一块横在两只狼中间的肉骨头,他俩彼此观察,时刻提防着,若是一方发起攻击,另一方也绝不会落后,她会撕扯成碎片。   ——   何御榛回城的时候,由两个儿子在城外相迎。他观察兄弟间的举动,并没看出异常,稍稍宽了心。他对让怀卿把袁墨竹还给他哥哥这件事,信心亦不足。   所以回城,与军中将士们大宴了三日后,才寻了个空隙时间,派人去把二儿子叫来,与他谈这件事。   为了保守秘密,屋内只有父子两人。   何御榛装模作样的摆了棋盘,邀儿子对弈,希望用文雅感染怀卿,让他一会不至于太过暴躁。   等怀卿落座,何御榛忽然觉得自己一改往日的强硬做派,如此耐心贴心的跟儿子交心细谈,实在是位慈父。他都被自己感动了,所以儿子必然也会被感动。   “怀卿啊,你娘生你们的时候,我没在她身边。等我回来,看到奶妈抱着襁褓中的你们,那是我第一次流泪……唉……”   怀卿执子落下,抬眸看父亲:“爹,我娘真的是鲜卑歌姬生的吗?”   何御榛一拍棋盘:“谁说的?!你娘虽然是庶女,但生母是清白人家出身!”说完,逼问儿子:“谁告诉你的?”   怀卿见父亲一巴掌把棋子拍乱了,有些无奈的道:“小时候听奶娘说过一嘴,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奶娘早辞世了,死无对证。   “以后不许再乱猜了。”   怀卿知道父亲一改常态,别别扭扭的摆上棋盘是有原因的。他宁愿他直接点:“爹,即是说我没有鲜卑血统,稍微配得上一点袁墨竹了,对吗?”   何御榛一愣,儿子怎么主动提起袁墨竹了?他道:“你想过没有,袁氏本就不是你的,而是你哥哥的。”   怀卿低头整理棋盘上的棋子:“但她现在确确实实属于我。除非我死了,否则她绝不可能属于别人。”   何御榛怀疑思卿透露消息给怀卿了。要不然他怎么一副‘叫板’的口气:“如果为了何氏一族,让你牺牲呢?”   怀卿眼皮也不抬的道:“我愿意战死沙场!”   答非所问。何御榛说的更明确了:“皇上的意思,是让嫡长子娶士族嫡女。咱们家现在这个模样,的确不太合规矩。”   怀卿像听了一个笑话,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墨竹改嫁思卿,一女两夫,岂不是更丢人?!”   何御榛终于肯定这臭小子一早就知晓一切,故意跟他绕弯弯,他费功夫又是弄棋盘又是循序诱导,就显得多余和可笑了。他凶道:“给我跪下!”   怀卿慢悠悠的放下棋子,撩开衣摆,跪到榻下,等着父亲教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半个月前。”怀卿如实回答。   “……这么久了,你也该冷静的想清楚了罢。”   “想清楚了。”怀卿道:“我已经回答您了。”   何御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已经任性一次,破坏过大局了,这一次,为父希望你能清醒些!事关何家的未来,我绝不许你再胡闹。”   何御榛的说辞,早在怀卿的预料中,他道:“父亲的意思是,我必须忍受思卿的夺妻之恨,我若是不从,就是不忠不孝,坏了何家的百年大业?”   何御榛气的手痒痒:“思卿才称得上夺妻之恨,你这是‘物归原主’!”   怀卿沉默片刻,抬眸直视父亲的眼睛:“假若我与思卿起争执,您会帮谁?”   何御榛毫不犹豫的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想要挟你老子站队?”但是犹豫了片刻后,他做出了选择:“我希望你以大业为重,退让出这场争执。”   父亲的态度很明显了,他会帮助思卿。   怀卿苦笑:“爹,我知道了……”现在硬来,输的十有九成是他。所有人都站在思卿那边,墨竹对他也并非是死心塌地的。   “你打算怎么做?”   “我……让……”我要让你们统统明白,我的东西谁也动不了。   何御榛大喜过望,没想到怀卿这么容易就动摇了,本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就知道你们兄弟间不会闹的不可开交!”扶起儿子,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怀卿,爹真没看错你,你真明事理!袁墨竹再好,不也就是个女人么。爹答应你,一定选个比袁墨竹好的士族嫁你!”   怀卿皮笑肉不笑的道:“谢父亲大人。” ☆、第三十七章   墨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怀卿看上的是她的身份,思卿则是咽不下这口夺妻之恨,其实两兄弟争来夺去,不过是个‘权’字。倘若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士族牌匾,两人也能争的不亦乐乎。   这一日,墨竹路过湖畔的时候,觉得今日天气大好,遣退了紫琴等人,登上湖边的小亭准备放眼远眺,偷得半刻宁静。   不想已经有一个人在内了。   那人伏在石桌上闭目休憩。墨竹一眼就瞧出是怀卿,她纳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整日寻他,见不着人,偏偏在这里遇到了。   怀卿发现有人走近,猛地的惊醒,见是墨竹,笑道:“我是发了白日梦,怎么竟然看到了你?”   她实在不喜他烂醉的样子,皱眉道:“死冷寒天的,你怎么睡在这儿?”   怀卿伸了个懒腰:“跟哥哥喝酒出来,来这里醒酒,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嘴角抽了抽:“……你跟你哥聊什么了?”   他拖着腮帮瞅她,略显无奈:“我不能不听父亲的安排,所以……”   墨竹觉得自己的语气冷漠的能把周遭的空气冻住:“所以什么?”   “……我想把你还给思卿……”   平地一声惊雷,在她脑袋里嗡嗡炸响,因为太过愤怒,反倒不知该如何骂起:“何怀卿!”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吸气呼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毕竟她是士族嫡女,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还有能力一搏的。   怀卿见她如此生气,略有欣喜:“……我必须为家族着想。”   “你你你你——”她攥紧拳头,咽下恶气,缓缓的冷笑道:“你为何家着想?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动不该动的东西?!还有,‘把我还给思卿’这句话,你说的不对,当年是我选了你,你从来就不配决定我的命运!”   怀卿道:“你不想嫁给思卿?”   她的承受力经过一次次打击已变得非常强悍了,袁克己能够超越兄妹的羁绊,要和她乱伦但面对家族大业的时候,不还是毫不犹豫的把她推到了庶族怀里。何怀卿这种为门第疯魔的人,把她献祭给更宏大的目标,就太好理解了。她道:“你曾经说过:你会比思卿好,现在看来,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见怀卿脸色越发难看,有种报复过后的快活:“你远不及你大哥,或许改嫁对我来说,是件幸事呢。”   怀卿冷若冰霜的质问:“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没答应嫁给思卿,但我一定会离开你。”她微笑道,眉心舒展,语调轻松,好像真的甩掉了一个包袱。   他苦笑:“你当真对我没半点留恋……”   “怎么留恋?听到你决定让妻,我难道要哭哭啼啼,抱着你的大腿求你留下我吗?抱歉,我还不至于活的那么不堪。”墨竹扬眉笑道,她越是轻松畅快,他愈加愤怒难耐。她能施展的报复有限,口头上的讥讽算是一个。   “对,你一直是那么高高在上。”他不想再说下去了,演戏给思卿看,这已经足够了。其实他觉得自己也很可笑,明明已经说过不需要对她回应自己了,但听到她如此痛快就和他恩断义绝,心里仍旧难过的厉害。怀卿最后道了一句:“保重罢。”便起身向庭外走去。   墨竹看着他的背影,气的一捶桌:“混账!”疼的手掌酸麻,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里转。亏她还替他们兄弟担心,怕俩人生罅隙,同室操戈。她真是想多了,何怀卿面对门第的威胁,一下子就怂了,而且怂的这么彻底。   就像一个窃贼,偷了个宝藏,平时揣着搂着宝贝着,当原主人带着捕快追来,为了保命,立即物归原主,夹尾巴跑了。   晚上罗氏来找她谈婚事。墨竹虽有一肚子的不满,但罗氏毕竟是长辈,她仅是冷漠,而不是蛮横。罗氏是来讲大道理的,从皇帝说到袁克己,又说到何家的难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墨竹不要抗拒改嫁。能看出罗氏是用了心思的,连最近几十年,贵女改嫁的例子都搬出来了。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那些贵女再嫁,往往是夫家被朝中排挤,怕受牵连才离婚改嫁的。她这样的状况,前无来者。   “我想见见大公子……”墨竹淡淡的道:“有些事,我想和他说。”   罗氏连说好,马上去叫何思卿来。思卿精神奕奕,盖因在这场争斗中,他重新找回了失去的东西。怀卿到底是次子,父亲不会无条件的纵容他。他与墨竹说话前,先毕恭毕敬的道了声:“袁小姐。”   “大公子请坐。”墨竹客气的回礼。   罗氏见两人落座,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扭捏不是墨竹的性子,况且两人对要谈的内容皆心知肚明,她爽快的发问:“夕湘还好吗?”思卿道:“关于夕湘的安危,你大可放心,我在吃穿用度上,绝不会苛刻她。我们何家不欺负女人。不管是士族还是庶族。”   “大公子要务在身,我就不多废话了。我可以嫁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思卿看穿了她的想法,率先道:“成婚后不许碰你,对吗?”墨竹一愣,微微点头。思卿想都没想,便道:“我听袁小姐的安排。”   她威胁的话没派上用场,正好,她也不想费力表演宁死不屈的苦情戏码。   “袁小姐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没有了。”墨竹反问:“大公子有想问的吗?”   两人间的谈判□裸的,一方列条件,对方满足条件。   思卿垂下眼眸想了想,摇头道:“对你,我没有问题。”他的疑问是朝向弟弟的,他让的实在是太痛快了,以至于他一早认定他是诈降,但后来他白日里在后花园喝的醉醺醺的跟袁墨竹发生了争吵,看样子又不像是作假的。   “那么大公子对谁有问题?”   思卿但笑不语,笑的墨竹不舒服。过了片刻,他重新开口:“我就知道怀卿一旦让步,袁小姐会改嫁的。因为你是高门贵女,对我们兄弟间任何一个都没感情,你是为大局着想,识时务的人。”   这是夸奖她还是贬损她?墨竹冲他露出一丝冷笑,高声对紫琴道:“送客。”   思卿略作迟疑,在起身的时候对她道:“大概因为我是嫡长子,天生拥有的便比怀卿多,所以我更沉得住气。而他呢,就算处处想先,但早晚也会落下阵来。你是高门嫡女,至少目前还可以靠身份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墨竹噙着笑:“大公子的言下之意,我早晚会失去身份,然后拜倒您脚下,哭着求您垂顾吗?现在说这些,就不怕我反悔,不顾一切的回到娘家去?”   思卿不慌不忙的道:“你回娘家,也会被你哥哥再嫁他人。你不也是明白的看穿了这一点,才决定改嫁给我的吗?”见墨竹沉了脸,这才假装善意的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你,你的选择是对的,改嫁给我,是最好的结果,避免了许多人因为你死于非命。”   气势上不能输,她冷哼道:“大公子不必再多言了,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摆在明面上说,不觉得显得太过势力和冷血了么?!”   思卿默默点头,似乎认可了她的话,最后朝她一拱手,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   仔细想想,跟何怀卿成婚后,她除了陪他宿了几夜之外,聚少离多,两人间没尽到一点夫妻间的义务。这次重新嫁给思卿,更是约定连肉体关系都不必维持了,名副其实的挂名夫妻。   不过,何家看的也是她的身份。唯一让她倒胃口的是何怀卿这个小人,嘴里说的好听,什么把她抢过去了,一定比他哥哥对她好。平时承诺说的山响,真正遇到的时候,一转身溜的比谁都快。   据说他嫌在府里待着脸上难堪,到城外军营练兵去了。   有句话说的好,不是他的道德底线高,而是诱惑力太小。这不,遇到门第的威胁,他转瞬就投降了。   她心里一直在编排贬损何怀卿。   与思卿的成婚当晚。   两年前跟怀卿新婚之夜的情景历历在目,想起这个窝囊废怂货,她恨的牙痒痒。   思卿在外面招待宾客,两人举行了同牢礼,喂彼此吃了口羊肉。他丢下一句:“我去照顾宾客,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出去了。她看着丈夫何思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没半点喜悦,但也没哭丧着脸。   开始还能坚持的住,随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她只觉得腰间的力道已经从体内流出,身形不觉萎靡下去,靠着床栏打起瞌睡。后来干脆倒在新的被褥上,侧身小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初冬夜色里,寒气钻进屋,像有一双冰冷的手在抚摸她。她抖了个激灵,一下子睁开眼睛,为什么这么黑?为什么没人来点灯?   成婚当夜,蜡烛是不能灭的。   哪怕再迟钝,也知道出事情了,她摸索着下床,这时远处一盏明灯,吸引了她的所有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抱歉。   今天双更,这是第一更。 ☆、第三十八章   她缓缓出了一口气:“大公子,怎么没人点灯?”   “呦,成婚了,还叫大公子,得改口叫相公了罢,再不济也得叫声‘思卿’啊。”灯光遮住了那人的面容,他语气带着一丝笑意:“至于没人点灯,因为大家都睡着了,这里只有你和我。”   是何怀卿!   “躲什么,才分开几天,就不记得我了?”怀卿放下灯台,点点火光从他手里离开,却照亮整个新房。他嘴角微微翘着,似乎在笑,但语气冰冷,叫人不寒而慄。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怕了,声音颤抖着:“人都去哪儿了?”   怀卿低头呵呵笑了两下:“……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来做什么的?”见她只瞪他不答话,便坐到婚床上,搂着她的肩膀笑眯眯的道:“我是来做新郎的。”   墨竹侧目冷笑:“我知道了,你做了手脚,又想把我拐走扔到你那外宅里,等明日全城哗然,你便就势又把我给娶了。我说何怀卿,你能不能换一招?时隔两年,你总用同一个套路,就没长进的吗?!”   “……”这句话惹恼了他,再无戏谑,拽过她,推倒在床上:“我是假意投降,你却是真的投怀送抱!你难道真的相信我会弃你不顾?”他闯进新房来见她,她没半点欣喜,有的只是不耐烦和厌烦:“你居然真的想嫁给思卿……”   她乱抓乱挠,嚷道:“我早说过,你若无情我便休。你能让妻,我为什么不能顺水推舟再嫁一遍?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像庶族一样对你忠贞不渝?”   怀卿扣住她两只手腕摁在她头顶上。她虽然说的事实,却叫人他难以接受,终于第一次忍不住对她口出恶言:“水性杨花的女人!”   “哼,你是怨我没看出你的‘诈降之计’吗?”墨竹挖苦道:“对不住,我可没耐心琢磨你的心思。”   在他心里那个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妻子彻底不见了。怀卿愣愣的看着身下的袁墨竹,原本那个和善温婉的妻子去哪里了?其实是他一直以来构想的太过美好了,夕湘说的对,士族哪里会真的瞧得起庶族?!这种刁钻刻薄的模样才是她本来的面目罢。   “呵呵,对你来说,庶族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选谁都一样。”   “难道你就不是?!如果不是士族嫡女,你会多看我一眼?!”墨竹冷笑道:“你跑这里发什么疯?有这功夫,不如去再抢个士族之女回来给你做妻子!”   曾经隔在两人间的朦胧轻纱被彻底裂开,露出原本隐藏着的疮口。   几句薄情的话,便掀起伤疤,鲜血淋淋。   怀卿故意凑到她面前笑:“我这不是来抢了么?”   她并不怕他,毕竟之前,他在她面前表现的一直很温和:“你除了会抢掠,就不能玩点正当的手段?!我问你,你做这件事过脑子了吗?假意让妻,然后抢你哥哥的洞房,再然后呢?等着明天挨你爹的板子?呵呵,何怀卿,我丑话说在前面,我明天一定会落井下石,让你爹打死你!”   郁闷到极致,心里反倒不痛了,他笑道:“你可真恶毒。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不过这样快意交谈也好,之前你假作温柔如水,我假装谦卑恭谨,实在太累了!”   两人正拌嘴,墨竹就见一个绯色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头发散乱,妆容被泪水模糊,是紫琴,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又挣扎着起身:“小姐……不好了……外面的人都……都……”没等说完,扶着桌子,身子滑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外面的人都怎么样了?”墨竹吓的吼他。   何怀卿嗤道:“他们的死活跟你有关系吗?里面有你的亲眷?没有罢,死活都是何家跟庶族的人马,你担什么心?你就一个婢女紫琴,你也看到了,她在这儿,没死。”   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是啊,你杀自家人,与我何干?”   怀卿道:“好了,我们别管他们,接着做你我的事。”压着她不放,只是改由一只手箍住她双腕,空出一只手扯她的衣裳。墨竹大喊:“你做什么?”   他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是来做新郎的。”   “我又不是你的新娘子!你快放开我!”凭过往经验,她深知根本挣不脱他的控制,此时也不白费力气,并不挣扎,免得腰肢扭动,反倒勾引他。她义正言辞的呵斥:“何怀卿,你要知道你这么做了,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代价?这不劳袁小姐替我担心,我敢这么做,早就想的清清楚楚了。”说罢,动手撕扯她的婚衣。她到底是个女人,面对这般强势的掠夺,终究是怕了,怀卿就听她抖声道:“怀卿……你别这样……你想要我可以,不要用强,我从你……我从你……”   她愿意喝敬酒那是最好的了。况且他制服她易如反掌,便扶她起来,看她自己脱衣。墨竹抹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她发现她身边的男人都一个蠢德性,从袁克己到何怀卿无不如此。她假作抽噎:“我渴……”   怀卿看了眼桌上的酒,心道若是以前肯定给她端过来了,现在嚒……   “桌上有酒,自己去喝罢。”   墨竹等的就是这句话,走到桌前斟了杯酒,佯装饮尽,拎起酒壶更要再斟,却于此时猛地扬起酒壶朝他泼去,怀卿抬袖挡住泼来的酒水,不料墨竹下一步拿起烛台朝他比划:“别动,再动我就扔到你身上,把你点天灯!”   “来吧,你随便点。”他坦然的道,他能怕个虚张声势的弱女子,可笑。   “你别逼我……”她凝视他的眼睛:“你还有悔改的机会……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趁他认真听她的低喃,她‘呼’的一下子吹灭蜡烛,转身便跑。她以为他会因为瞬间的黑暗,导致视盲,不想才跑了几步,就被他从后面搂住,抱了回去。   怀卿在她耳边道:“袁墨竹,你能跑到哪儿去?思卿晕着,我爹被我捆了,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   墨竹惊讶:“你疯了?连你爹也敢捆,你是不打算在云州待了!”   “你说对了。”他似乎在笑:“我要带你走。”   她觉得绕在脖子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痛苦的抓他的胳膊:“想跟我浪迹天涯?哈,你爹跟我大哥是你不会放过你的。”   “那咱们就做对亡命鸳鸯。”   “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她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抵在她脖颈处,呼出的热气,让她又惊又怕:“我不信你会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我为了你,做什么都愿意。”他在她耳边低声道,语气郑重。   “我却不愿意!”   她的回答在预料中,他耐心的道:“为什么不愿意?因为你觉得我一旦离开何家,没了统帅的地位,更配不上你了?那只能委屈你了,追随我的将领士兵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占山为王,养活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哑然失笑,谎话编的太假了:“就怕我愿意,你还不愿意呢。你辛辛苦苦出生入死挣得的一切,就为我全都抛弃了?你有鸿鹄之志,说不定还想问鼎中原,突然肯为我做山大王,扯的也太没边儿了。再说了,你看上的不就是我的身份么,我跟你逃了,便变成了一个普通女人,哪里还能吸引你?!离开家族,你我什么都不是!”   怀卿忽然十分感慨:“墨竹,你看的这么透彻,却无能为力,你不痛苦吗?”   她毕竟不了解何怀卿,说不定他这种莽夫,真的会不顾一切的犯浑。她绝不能随他离开,一旦没了士族嫡女的身份,她的下场凄惨无比:“无能为力?我为什么要有力气?我凭身份高高在上看热闹不好吗?你们厮杀拼命,兄弟相残,不过是一出好戏罢了。演戏的不急,我一个看客急什么?”   怀卿道:“你分明也是戏台中的一员。”   墨竹内心焦急,她拖了这么久,居然还没人来救援:“可是我能罢演,我不管演的怎么样,没人敢追究我,你呢?就凭今晚上的错,嗯哼哼,你这辈子说不定已经完了。你把我劫跑了,皇帝和士族一定会讨伐你,这一次,连你的家人也不会支持你,你众叛亲离了。一两年后围困你的山头,你关门等死罢。”   “皇帝?哪个皇帝?现在皇都宫中坐金銮殿的那个吗?”怀卿冷声道:“可是,我觉得囚禁在阳渊那位才是真龙天子!他是以太子身份名正言顺继位的,比起宫变夺权的广汉王,他才是真正的九五至尊。”   墨竹被他手臂勒的晕沉:“你……你……要……”   “我要带你奇袭阳渊,救出被囚禁的皇上和你表姐裴皇后。广汉王敢出难题刁难我,我便让他从龙椅上滚下去!”   富贵险中求,他若能救出废帝,帮他复辟,他就是第一功臣,皇帝对他如何嘉奖都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816第二更 ☆、第三十九章   何怀卿带着袁墨竹离开云州逃跑了!   众人哗然。   妹妹再嫁都没出面的袁克己这时候来了劲头,竟亲自到何家兴师问罪,让何御榛发誓一定要把何怀卿逮住五马分尸。   何御榛也怪自己掉以轻心,竟然被小儿子暗算了。虽然‘父杀子,子弑父’的事不少,但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儿子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竟迷晕了宾客,捆绑了他,带着他的调兵令牌,领兵出走了。   亲生儿子都能背叛自己,那么对收养的义子来说,他又算得了什么?他何御榛成了一个笑话,所以他必须逮住何怀卿,狠狠的教训他,最轻也要让他做个废人,警示后人。   袁克己一边担心妹妹,恨不能亲自杀了何怀卿,但另一边却也高兴何怀卿的鲁莽。何家终于走向了同室操戈的局面,这一次变动,何家必定元气大伤。   庶族想崛起,做梦去罢。   —   阳渊城,背水临山,易守难攻。   皇甫筠瑶是广汉王第五子,封为嘉平郡王。自从父亲废帝自立,他的身份由郡王变成了亲王。父皇派他镇守阳渊,看守废帝,自然是对他十分信任的,而他,对自己更是信任万分。   他听说江对岸的有千余流民,亲自登上城楼眺望,不忘训斥部下:“流民罢了,瞧他们破衣烂衫的,有什么好怕的?!就是姓袁的来,阳渊易守难攻,也叫他们有来无回!”   这时一偏将献计:“殿下,不如派几百精兵渡江到对岸去,您看他们衣衫褴褛,人困马乏,但箱包辎重也不少。”   从正规的官军到打家劫舍的贼寇,对抢劫流民都十分有兴趣,碰到了绝不手软。皇甫筠瑶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解闷方法,或许这帮流民中有人藏了名贵书画,可以把玩一番。他衣袖一挥:“派五百精兵驱散对岸的流民!”   他袖手而立,观看这场余兴的小战役。不想兵丁渡江后,才一上岸,猛地就见那帮流民突然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刀枪来,与官兵厮杀起来。官兵本是来杀人的,却不料被人砍杀,当即溃散四逃。而那帮流民杀散了官军,直接登上了战船,向江中驶来。   皇甫筠瑶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吓呆了,赶紧对守城大将道:“快快,派船把他们围困在江心,绝不能让他们上岸。”那守城大将道:“殿下,这群人不像是普通流民,可能是哪里的逃兵,还是不要迎战的好,让他们饿死在外面。”   皇甫筠瑶哪里受过这等欺辱,派出的士兵被剿灭,居然还要他龟缩在城内,他怒道:“我说出战!”   不得已两名副将带着数十条战船出击,就在他们出城下水前,却听说,陆路方向也攻来了大军,前面的门户城池已经失守了,不日便会兵临城下。待皇甫筠瑶弄清这大军是来自何家的,登时催促道:“快快把水路这帮流民剿灭!不能腹背受敌。”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大军压境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帮下水的兵丁间有人小声嘀咕,这次打赢了流民,或许也要被何家大军杀死。   士气低迷,根本无心一战。尤其发现这帮所谓的流民一个个都是强兵悍将,他们中有人叼着刀,纵身跳入水中,不一会竟能从垛眼钻入船舱里,官兵纷纷跳船逃命。   城上观战的皇甫筠瑶这时醒悟过来,赶紧道:“鸣金收兵,鸣金收兵!”他慌了,水上被堵,陆路又有大军来袭,自己守城不出,又能抵抗多久?   鸣金后,在江心鏖战的战船纷纷向岸边驶去。   “不行!分不出哪艘船是我们的,哪艘船上是流寇——”这时一偏将大喊:“应该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入城!”   皇甫筠瑶见城下,果然战船皆是一个模样,从里面奔出来的人全穿着官军的衣裳:“关城门!关城门!”   这时又有人登上城楼禀告道:“不好了——北城门有骑兵来袭!”   皇甫筠瑶愕然,忽闻城下厮杀声一片,原来是城门关闭不及时,逃兵涌入了城内。这位养尊处优的王爷,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茫然四顾:“怎、怎么办?”还是守城大将反应快:“派人守住北门,不能让混进来敌军打开城门!”   “这帮流民为什么要开北门?”皇甫筠瑶道。   “殿下,您难道还看不明白吗?这哪里是流民,分明是何怀卿的先头兵!”其实城门一旦攻破一面,整个城池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了。   皇甫筠瑶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就听有人在街上喊:“城破了——城破了——”   城里早乱成了一团,那些个真假莫辨的兵勇乱砍乱杀,彻底混乱成了一片。   皇甫筠瑶扶着城墙,呆呆的站着:“……完了……我们完了……”   —   离阳渊百里外的城内。   漆木案几上摆着一盆清水,怀卿把绢布浸入水中,霎时吸了水分的绢丝在水中展开,仿若一叶浮萍,他拧干绢布,又展开叠成一个适合她面部大小的尺寸,送到墨竹面前。   墨竹厌恶的别过头去,把怀卿给她擦净面部的手搁置在空气里。   怀卿不恼,笑道:“我这是服侍你,怎么不敢受用?当初还让我给你穿衣裳呢。”   墨竹把脸一扬,闭上眼睛。怀卿的自她额头开始,细腻的拭着,动作轻柔,仿佛揩拭一件珍贵的宝贝。他绾住她散乱的青丝把它们掖在耳后,贴在她耳边道:“累了吧,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她没憋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是啊,守着我。万一我跑了,岂不是糟了。”没日没夜的跑了多天,今日刚攻进一座城池,部下在城内吃喝整备,她本来以为能好好休息一下,没成想得到的还是何怀卿的监视看管。   怀卿仿佛失忆了一般,颇为难的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啊。我承认思卿和你成婚当日,我气疯了,对你说了许多过分的话。要是平时,我是绝不会对你那么说话的。”   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无语的瞥他。他分明在说,平时压抑自己说的那些谦逊的话,乃是扯淡,那晚说的才是真话。墨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没生气啊,难道我不该这么冷冰冰的对你么?别忘了,士庶之别,国之章也。”   他一口怨气闷在心里:“你对我横眉冷对是应该的。”郁闷的待了片刻,这口恶气终究没法顺利咽下去。他饶了她一缕发丝在指间:“你没意识到,你和我同坐一条船,我还是掌舵人。”   “是么?”墨竹轻蔑的笑道:“你赢了,我是士族嫡女,你输了,我还是士族嫡女,怎么能说同坐一条船?”   他们不存在休戚相关,更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士族嫡女不愁嫁,他们何家内斗死光光了,她大不了收拾收拾,就算嫁不了士族了,嫁个有兵有马的庶族,轻而易举。   怀卿被无力感围困着,他忽然觉得,就算掀翻了广汉王,袁墨竹也不会像寻常女人那样,跟他共富贵共甘苦。他控制不住怒火,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拎到自己面前,冷笑道:“好,我兵败自刎,一定带上你!你说,难道你我不是坐一条船?”   “不用等到兵败,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墨竹大胆的道:“这样我就再跑不了了,也不会改嫁他人了!”   怀卿嚯的一下站起来,唰的抽出佩刀来:“是个好提议!”   “……”她没料到激将法这么管用,吓的一呆。但话已出口,哪能认怂,她不敢言语刺激他,只是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任由他砍的样子。但已吓出一掌心的汗了。   正胆寒的时候,就听怀卿道了声:“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话音刚落,她就被推倒在榻上。怀卿动手除她的衣裳:“做我孩子的母亲,你我之间便没那么容易分离了。”   不管怎么说,何怀卿主动找了个台阶下,墨竹也不想再激怒他,这次没吭声反驳他。两人无声的较劲,他吻她的时候,她重重的咬他了一下,怀卿便不再把舌头探进去了。墨竹觉得自己胜了一场,冲他嗯哼哼的冷笑。   怀卿其实是不想跟她斗气的。他一直觉得袁墨竹能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不管她态度如何,他都一样开心。可惜事实是,她有笑容,他高兴,她撂脸子,他浑身难受。   “你今天缺水喝么,怎么下面这样干?”   墨竹一惊。何怀卿以前哪曾对她说过这样不尊重的话,她恼怒的一巴掌闪过去,他躲的快,连边都没擦着。她双腿乱蹬,翻身往榻外爬,怀卿扑过来,一把将人揪了回来,轻轻松松的把她双臂反剪到身后,按她跪下:“墨竹,我下手没轻重,一不小心把你胳膊弄折了,你又该生气了。”   “疼……”   怀卿道:“我还没进去,怎么就疼了?”说着,硬送了进去,听她抽了口冷气,便笑道:“这样才叫疼。”她双臂被他吊在半空中,稍稍一动,能疼的她出眼泪。不过,更叫她受不了的是他居然这般对她,她咬牙切齿的冷道:“何怀卿……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姿势卑贱,你心里平衡点了?”   “怎么会,没看我对您卑微怯懦吗,都不看您的脸,只敢从身后要您。”附在她耳旁低喃。   几番进出,慢慢沁出润滑的桃津,她痛苦的呻|吟着,怀卿怜惜她,放开的手,让她趴在榻上承受他。墨竹缓了一会,断断续续能出声了:“……我跟思卿拜过堂了……我现在是你嫂子……”明显感到他闻言后,动作狠了许多,他越是不出声,她越是能肯定他受了刺激。事毕后,她伏在榻上,眼圈泛红的瞪他。   怀卿搓弄了她一回,却没获胜的感觉,把她捞进怀里,劫掠般的吻她,她身上处处是他留下的深紫吻痕。他明白,可这又能如何?她只需冷眼旁观,等待他失势。他又抱了她一会,不舍的放手,起身穿衣,看她目光中疑问,主动告诉她:“我不能陪你了,我派敬柊袭阳渊城,不管成功与否,差不多都该有消息了。”   她没有说话。这时就听外面有人禀告:“将军,捷报,阳渊城破了。”   当初的设想是派敬柊与一半人马,从水路和陆路合力进攻阳渊城。若是失败了,他再亲率大军压境,不想阳渊守军不堪一击,这么快就溃败了。不过或许,并非官军太弱,而是他们太强了。   怀卿得意的笑了几下,忽而收敛起笑意看向墨竹:“墨竹,该你了,和你表姐好好谈一谈罢。”   墨竹觉得他把她劫来。一来暖床,二来充当‘使臣’,劝说皇帝表姐夫和皇后表姐接受他这个庶族的营救。果然,暖完床就让她出使了:“……呵,你要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25个字送积分。=v= ☆、第四十章   “呵,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我没有恶意,我是来勤王护驾,铲除奸佞,帮他恢复帝位的。”   墨竹摸来中衣穿上,冷冷的道:“我表哥裴邵凌对士庶之别看的非常重,当初我想嫁给你,他甚至劝我自尽。我表姐么……恐怕也是这样的人。”   怀卿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苦笑着看他,了然笑道:“我当然会去试。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去,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怀卿闻言,朝她笑了笑:“我不放过你,又能把你怎么样呢?打不能打,骂不能骂,供着你,你嫌我不够虔诚,不供着你,你嫌我没规矩和礼数。”   墨竹幽然淡笑:“所以士庶就不该联姻。夫为妻纲无法约束我,你又受不了对我伏低做小。”   他若有所思,忍不住发问:“这是你真实的想法?那么你之前对我和颜悦色,真的是为了拉拢何家,伪装出来的吗?”   墨竹喜欢实话实说:“我一开始想和你长久生活下去,把你当家人看,想很你好好相处,自然对你和颜悦色的了。后来,我发现哪怕对你再好,你也不过是把我当做一块士族嫡女的牌位看,既然如此,我不如展现给你,你想看的士族嫡女的样子。”   怀卿听她说原来曾有过与他长久的念头,心里不是滋味:“……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大概和你自作聪明,假意让妻迷惑何思卿开始的罢。你不相信我,不告诉我实情,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承诺的一切呢?!”见他要欲开口解释,她先一步说:“你是先说怕我走漏风声,打草惊蛇之类的吧,别费力了,这种理由我早想到了,不足以让我对你改观。”   怀卿道:“我不在乎。你我之间的磕碰,这不是第一件,也不会是最后一件,早一天看清彼此更好。”   她无力的附和:“是啊……”或许他俩变成单纯的床伴和政治盟友更好。   他盯着她沉默了一会,捏住她的下巴道:“早晚让你明白,你只能依靠我!”他需要她的家世,但同时也因为她的家世,让他对她毫无办法。   墨竹气人有一手,冷笑道:“我现在不就依靠你么,你不给我吃喝,我活不过三天。”   面对□裸的挑衅,他奈何不了她,赌气道:“我会考虑的。士族之血高贵,不能被泥土玷污。等我想杀你的时候,会选择饿死你。”   墨竹此时系好了襦裙,瞥了他一眼没搭腔。   喊打喊杀,有的时候往往是虚弱的表现,他在过往的人生中,极少放狠话。倒是面对袁墨竹,动辄威胁要她的命。   而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这便显得他幼稚可笑了。他外强中干的笑了几声,没引起墨竹的关注,顿感失望,于是重重哼了一声,这次她终于挑眼看他了,怀卿便扬起脸,在她的注视中,摔门走人了。   “神经病……”等他走了,她嘟囔。   —   大军进入阳渊城之前,城内不时还有小股官军抵抗,双方在城内拉锯战,等何怀卿率军浩浩汤汤进入城内后,便再无战事了,城池易手。最近几年不太平,谁家有兵有马都能过把占城为王的瘾,就是那些个流民也大模大样的进来逍遥过。   阳渊城内没多少百姓,除了守军,就是侍候士族们的典客跟奴客。擒贼先擒王,皇甫筠瑶投降后,守卫们溃不成军,典客和奴客们立即跪地投降,留着小命,等待伺候其他人。按照惯例,何怀卿命人把俘虏分类,有用的匠人留下,没受伤的壮劳力押送去修城墙或者编入军营,受伤的一律不治,放着等死。   墨竹进城后,径直乘车来到一处府邸前。她戴着垂着轻纱的毡帽下了车,见门内门外全是兵丁,感到了莫名的压力。由婢女引到府内的正殿,那婢女在外面怯声道:“娘娘,袁家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墨竹心里也怕,她与这位裴表姐只有一面之缘,如今她做了被囚的皇后,她变成了士族之妻,见面还不知会发生怎么样的事情。   墨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见屋内空空荡荡,只摆了一张软榻,裴宁檀坐在榻前,而她身后瑟缩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少年一脸畏惧,好像她是闯进来的盗贼。   裴宁檀先开腔:“你居然来了,原来士族的女子嫁过去这么不堪,竟要随军打仗!”那少年此时好奇的抬眸瞅她,但与墨竹眼神一对,立即躲到裴宁檀身后去了,低声道:“她是袁墨竹?”   裴宁檀没理他,眉梢动了动,似笑非笑的道:“皇甫筠瑶那狗东西,把我们关在这里,短吃短喝。如今何怀卿来了,你能告诉我们,陛下与我是要继续做囚徒,还是能回到皇都重坐金銮?”   这与墨竹想象中的表姐妹相见抱头痛哭,互相安抚相去甚远。裴宁檀拒人千里之外,实在不易接近。她道:“……皇后娘娘,何怀卿身份虽然低微,但他有忠君勤王的赤胆之心。于国,他不忍看广汉王篡位褫夺陛下天下,于家,姑父被广汉王所杀,我们怎能坐视不理。恢复陛下的皇位,重振朝纲,驱除逆贼,便是何将军的心了。”   这时那少年碰了碰宁檀:“她说的是真的吗?”宁檀皱眉思索,那少年便追问:“何怀卿昨天也派人来说,想让朕重新当皇帝,袁墨竹也这么说了,是不是不会错了?”宁檀此时冲那少年微笑道:“陛下莫急,让臣妾再与表妹说几句。”   是皇上,居然是皇上?!墨竹暗暗吃惊,果如外界所说,皇帝软弱怯懦,全听皇后安排。她发现自己进来后,忘了拜皇帝,但现在补拜也晚了,那么索性就这么着吧。   宁檀抿了抿唇,垂眸思考着。墨竹趁机道:“表姐,您还不知道吗?宫变后,姑母投奔了翠洲,当日是我哥亲自派人在交界处接的姑母大人,她此时正在翠洲袁家休养。”   宁檀眯起眼眸:“即是说,你们袭击阳渊解救我们,是袁克己的主意?他才是幕后主谋?”   墨竹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于是反问:“您这样想?”   “难道不是?”宁檀冷哼道:“如果不是的话,那么陛下宁愿做士族的囚徒,也不愿意做被庶族挟持的天子!”   投降也得看对方的门第。宁檀沦落到这般境地还趾高气扬,墨竹有些不耐烦了,干脆不理他,而是对她身后的皇帝道:“何将军勤王护驾,助您匡复江山,一片赤胆忠心,希望陛下能摒除成见……”   不等她说完,宁檀突然出声阻止:“不要再说了。我看出来了,攻占阳渊只是何怀卿这个庶族的举动,天下士族并无响应。哼,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接受何怀卿相助,岂不是变成了庶族的皇帝?!”   墨竹心里嘀咕,不接受的话,别说士族了,你连庶族的皇帝都做不了,还挑三拣四。软的不行来的硬的吧。她拱手冷笑道:“表姐,士庶通婚,的确是袁氏与何氏的不对,但此时我们见陛下和你身陷囹圄,前来派兵搭救,难道还不能将功赎罪吗?!”   宁檀冷笑道:“多大的功勋能饶恕你们有违人伦的罪?我告诉你,就是炼石补天也不够!”见她的话,说的如此绝对,皇帝不禁拽了拽她的衣袖,轻声道:“宁檀姐姐……”   墨竹道:“表姐的意思,您不打算原谅我们?”   “就是救驾,也得看是谁,虽然你哥哥做的事混账,但你们的先辈是士族名流,看在他们的份上,我们姑且可以接受。但是……哼,何怀卿,他算什么东西?!”说到这里,宁檀站起来,快步来到墨竹面前,突然甩出一耳光:“还有你,被庶族玷污,不配出现在我们面前!”   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显然裴宁檀一点没意识到。墨竹愣了下,反手回了一耳光,打的裴宁檀一怔,然后又甩了一下,讨了个利息:“被庶族玷污?表姐是不是也想尝尝这滋味?!”说罢,趁宁檀愣怔,拂袖而去。   谈判差点变成斗殴,她不是个合格的使臣。墨竹出门后由婢女引着去后院见何怀卿,他正和敬柊等部下商量什么,见她来了,众人告退,让两人单独相处。   怀卿见她脸蛋红肿,皱眉道:“谁打你了?”皇帝和皇后身边没留婢女,难道是皇后亲自动的手?   “没人打我,啊,你说脸红啊,我太困了,自己拍的。”墨竹将谈话内容说完后,叹道:“……我觉得我表姐说的有道理,你就算打着皇帝的名号,士族们又能有多少人支持你呢?广汉王能篡位,那是因为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本身又是皇族……”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是谁都能玩得起的,何怀卿的身份卑微,的确是个问题。   光靠刀剑开辟一条血路,代价太大了,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怀卿端起她的下巴,道:“你见过他们了,你觉得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皇帝是个没主见的人吗?”   墨竹别开脸:“……嗯……”   “你对你表姐有几分情谊?”记得袁墨竹是裴家长大的,与这位表姐应该情同姐妹。怀卿下手前,有几分顾忌。   “……”墨竹道:“她曾不念亲情怂恿皇帝下令攻打翠洲……我对她自然也……”   怀卿释然的一挑眉:“很好,那我就没顾忌了!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把皇帝与她分开关押,看他们是不是还能像现在一样强硬!”   墨竹微微一颤,裴宁檀士族嫡女,还曾贵为皇后,但何怀卿现在对她的态度,可谓冷酷了,言语中没半点敬仰与尊重。她和裴宁檀的区别在于,她有袁家做靠山,而宁檀的亲近族人,已被杀的差不多了,是个空有士族头衔的皇后。   如果哪日,她没了靠山,大概也是任由宰割的命。她提议道:“如果皇上愿意,发一封诏书去翠洲吧,看我哥哥愿不愿意与你一并勤王护驾。”   怀卿冷笑:“你是叫他来分一杯羹吧。”   “……”墨竹道:“士族需要士族出身的统帅,有他做旗帜,归顺的人会很多,省得你费力气。”   他轻笑道:“怕我费力?你怎么忽然体贴我了?”   “……”   怀卿沉下脸冷然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怕哪日你哥哥死了,你会沦落到不如裴宁檀的地步罢。” ☆、第四十一章   墨竹双唇略一翕张,被他呛声,她没觉得痛苦,倒有几分想笑:“是呀,我跟表姐的区别就在这儿。真可惜你跟袁克己都不好男色,其实你们才是彼此最般配的那个,门第权势兵马,你们自相交易就好了,不必经过我这道关卡。”   “……”怀卿不知该怎么回答,憋了半天才道:“你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说的好像如果袁克己能生孩子,就会按照墨竹所说,他们俩成一对儿似的。他被自己的想法恶心了一回,闭嘴不语,见墨竹眼中有笑意,才硬着头皮道:“不管是士族还是庶族,女人终究要依仗男人。”   她不否认:“我知道,我现在不就依仗娘家的地位,跟你叫板呢么。”   怀卿被气笑了:“我方才说,小心有朝一日,你步你表姐后尘。”   墨竹道:“就是袁家败落那日吗?我还不知道会不会活到那一天呢。你也知道,战乱频繁,处处流血,说不定早上好好的,晚上就遇到政变死全家了。士族喜欢五石散,是有理由的,人生短暂,不如醉生梦死。”   很难想象她一个妙龄少女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怀卿道:“你倒像活了几辈子,看破生死了似的。”   对不起,她老气横秋了。墨竹挤出笑容:“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而何怀卿一时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于是两人沉默着,尴尬难当。这时敬柊进来有战情禀告,怀卿便让墨竹先出去了。   原本皇甫筠瑶住的府邸,这会已经被何怀卿占了,墨竹离开囚禁皇帝和皇后的地方,先回到这处府邸休憩。府内楼亭山水一应俱全,有几处景色,一看便知是用心设计过的。估计皇甫筠瑶的心思全用在了这里。   晚上何怀卿没回来,墨竹自个洗洗先睡了。到半夜的时候,忽然来人唤她,说大将军请她过去一趟。墨竹骂他没人性,真当自己是皇帝了,要她上赶着去侍寝。   可没别的选择,她只得穿戴好了去见他。何怀卿好几日没休息好了,她进来的时候,他正托着腮打瞌睡。墨竹推门的吱嘎声,让他猛地的惊醒。   “……半夜叫我来,什么事?”看样子,不像侍寝。   “皇帝绝食,不见裴皇后,绝不吃东西。”怀卿正头疼这件事,本以为分开两人,皇帝能够马上受他控制,但显然没这么简单,裴皇后对他的影响之大,超乎想象。   墨竹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再去劝劝我表姐?”   怀卿很认真的道:“你帮我这一次,我会记得你的功绩的。”   “……唉,好吧。”   他对她如此爽快的态度吃惊:“你愿意?”   “无所谓愿不愿意。只要不是触及我底线事,我可以帮你做,免得你脾气暴躁,伤及无辜。万一你不高兴了,屠个城什么的,多吓人。”   怀卿赶紧反驳:“这个时候,我怎么会做这种失去人心的事!”   墨竹心想,果然他做每一件事都是算计清楚的,不屠城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怕失去人心支持。她改说正事:“我这就去见表姐,看不能说服她改观。我是没什么信心的,你也试着想想别的办法罢。”   怀卿派人送她去关押裴皇后的地方,防止裴皇后动粗,他派了两个婢女掌灯跟着她。但到了门口,墨竹让两人留在外面,自己提着灯走了进去。这处偏殿,比之前去过的还要冷清,几乎和冷宫无异了,空荡荡的室内,只留了一个软榻。   地上摆着许多盘菜肴,想是裴宁檀在绝食。   宁檀端坐榻上,于黑暗中睁开眼睛:“你又来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不许你再出现了。”墨竹见她说话都没底气了,忽然心酸:“唉,你这是何苦呢?”裴宁檀大概是为了节省力气,只哼了一声,不与她废话。   墨竹用鞋尖碰翻了几盘菜:“杀死士族,不可用尖刀利刃,只能生生饿死你了。看起来,表姐也愿意这样选择。”   裴宁檀无所谓的道:“随便你们,我死了,皇上会恨你们一辈子。”参透了墨竹心事一般的道:“你来找我,就是因为皇上也在绝食罢,哼,以为分开我们,你们就能控制皇帝了?”   墨竹道:“表姐,你说我被庶族玷污了,我承认。但是我告诉你,我不甘心,这样的滋味,我想让你也尝一尝,你懂我的痛,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想做什么?”裴宁檀站起来,怒气冲冲的道。   “我想……”突然上前一步,将裴宁檀摁在榻上,对方没吃饭,饿的没力气,挣扎了几下,就被墨竹死死按住了。墨竹骑在她身上,按着她的肩胛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要是我喊几个侍卫进来侮辱您,您能如何呢?”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最坏的结果是你含恨自尽,你还能怎样?”墨竹道:“还想摆皇后的架子吗?后权来自皇权,皇帝自身难保,你这个皇后还能算数吗?!哦,你想说你是士族嫡女,哈哈,士族嫡女,士族嫡女,除了这四个字,你还有什么?邵凌哥哥关押在皇都,生死未卜,姑父被广汉王所杀,你不想报仇,只想着你所谓的血统,可是没有姑父的血液,哪有你的存在?你就愿意这么一死了之,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在皇都逍遥自在?”   裴宁檀终于有所触动:“……我……我……”   “姑母在翠洲,知道我们攻占了阳渊,不知多高兴,以为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可谁知道,我愿意救,有人不愿意被搭救,不想见母亲,只想一死了之。”   裴宁檀死鸭子嘴硬:“有的时候,为了名节是可以……”   墨竹此时语气悲伤的道:“……如果你觉得有东西比亲人重要,那我无话可说了。这大概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吧,我嫁给何怀卿,不是我想嫁给他,而是我为父母兄长着想。我来劝你,并非因你是皇后,而是因为你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姐姐,虽然我不记得在裴家生活的事了,但我相信,你是把我当做亲妹妹对待的。”   裴宁檀不禁鼻子一酸,含泪笑道:“是啊,我是把你当做亲妹妹看待的……”所以才会,不忍你被庶族玷污,将你推到河里。   墨竹从宁檀身上下来,扶她起身:“表姐,你我同处这样的境地,难道就不能互相帮助么?”   宁檀不出声,几度哽咽抽噎,许是想起了惨死的父亲和在押的哥哥。   劝说初见成效,墨竹便让她自己冷静冷静:“你先好好想想,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轻轻起身,提起灯笼向外走去。宁檀独自在榻上坐了一会,然后俯身端起地上剩下的白饭,往嘴里填塞着。   没错,她还不能死,至少杀掉广汉王之前,不能死!   —   墨竹回去见何怀卿,将与宁檀的对话如实说了,表示今晚上不会有进展了,得看明天,所以她今晚上想回去睡了,问他行不行。不等他回答,她率先道:“那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回到住处,天擦亮了,天边泛着鱼肚白,这让她想起两人初次欢好的那晚,她心烦意乱的栽到榻上,用衣袖蒙住脸,逼迫自己睡。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是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袁克己在问她,愿不愿意继续在酒肆的事。她一阵恶心,猛地惊醒,见腰间搂着一条胳膊,她忙侧身回眸,见何怀卿正一脸愧疚的看她。   竟如此反感他?怀卿道:“不用瞪我,不会放手的。”   还好是梦,不是袁克己。她让他抱:“你怎么回来了,军务忙完了?”怀卿疲倦的道:“我几日没睡实了,皇帝刚才用膳了,我暂时能松一口气了。”   “你让他见皇后了?”   “没有。我跟他说,陛下您绝食一天,臣下便也一天不给皇后娘娘与众位妃嫔膳食。”何怀卿道:“……那些嫔妃哭哭啼啼,没多久,陛下就用膳了。”   她失望的道:“这么说,我劝表姐没什么用了……”   “不,有用。我许诺皇上,初一十五让他见皇后娘娘。裴宁檀若是饿死了,皇上记仇,必然不肯配合了。”   “唉,说不定我表姐过了一夜,又开始抽风绝食了。”   怀卿蹭着她脖颈道:“这点,你比她强,你从没幼稚的绝食过。”墨竹道:“你都说幼稚了,我又怎么会做?!”   他笑:“好像你从没做过幼稚的事似的。”   “我可没这么说,我经常做幼稚的事,比如现在跟你抬杠。”   “……”怀卿冷声道:“那咱们说点不幼稚的,你说让你哥哥也来勤王护驾,我想过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我再多占几座城池再说。现在只有几座孤城和一个皇帝,他未必肯帮我。”   “你怕他会来杀掉你,然后抢走皇帝和我,对不对?”她轻笑的猜到。   何怀卿掰过她的脸,再次问:“奇怪,我好像没什么事能瞒过你,我怎么想,你全知道。”   墨竹被他掰的脖子疼,痛苦的推他:“你太抬举我了,我不是能看穿你,只要……”   他放开她:“只是怎样?”   “只要不考虑任何感情,单纯用利益去衡量你们,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了。”墨竹叹道:“一群冷冰冰的人,唉,我反倒觉得像我爹那样有血有肉的人,虽然做事荒唐,但人很可爱。”   怀卿道:“你也是冷冰冰的,也不可爱。”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身为一个女人,被人这么评价,多少有点伤心。墨竹沉重的说道:“……委屈你搂着如此冰冷的我睡觉了。”   怀卿怅然道:“墨竹,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至少给他一个目标,他可以为之努力。   “有啊,可惜你们谁都给不了。”   “啊?”他不信:“只要你开口,赴汤蹈火,我也给你找来。”   “我想要安稳太平的生活。”她道:“这东西在这世道根本就没有吧,皇族士族庶族,人人自危。你觉得我依仗家族,可是我在家里也没安全的感觉,一会庶族逼婚了,一会临郡攻打来了,我只要不死,就要被哥哥拿去和亲。在你们何家呢,嫡长子嫡次子之争,我不说,你也明白。现在……唉,跟着你造反,啊,不,是匡复社稷,也还不知未来会如何。”   “……”   “你觉得我冷冰冰的,这很正常啊。我把自己当做棋子或者一块士族招牌,如果把自己当人的话,未免太痛苦了。”   “……”   “唉——”她深深叹气:“不过,我到底是希望过安稳的日子,所以你把我从何家劫出来,我一度很反感很痛苦。但这几日,逐渐适应了,日子多少还过得去。”   “……”   一直是她自说自话,他却不说话。半晌,他道:“你觉得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未来啊,就算战乱平定。你进入皇都以大将军的身份辅佐皇帝,那些个士族们碍于刀锋,对你俯首称臣,但日子绝不会太平。他们会鄙视你的出身,你的言谈举止,总之他们能看到的地方会鄙视你,看不到的地方更加鄙视你,还会把这些鄙视的话,写到书里,让后人传看。”   怀卿能想象得到,重重叹气。   “你生气,却无能为力,至少不能把他们都杀光。”   “我可以让庶族掌控实权,架空这帮尸位素餐的士族!”他狠道。   “的确可以,但是就怕你等不到见成效的那一天。”她皱眉道:“我觉得吧,士族终究一日会没落殒灭,但那一天,你我都等不到。”   “……”他有生之年,别想跟妻子身份平等了。   墨竹希望自己悲观的解说,没打击到他:“……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士族身份,袁墨竹还有天下。   他将她搂的紧紧的:“你想要安稳的生活,对吗?”   “嗯……”   “那我就为你开创太平之世!” ☆、第四十二章   墨竹一愣,旋首见他眼神坚毅,这句话应该是发自心里的,不禁有几分感动。望着他,喉头哽咽,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转身头,手掌轻轻盖在他手腕上:“……我等你……”   但她感动的时间有限,过了一会,汹涌的感动退去,她冷静了:“怀卿,开辟太平之世,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你自己吧,我不信你不想要天下……”   怀卿又在她耳边坚定的道:“你就是天下!”他没有百万雄兵,不占领一方属于他的领土,是留不住袁墨竹的,而想与她长长久久,必然要有足够抗衡士族的力量。   墨竹不经意间又被狠狠的感动了一把,鼻子一酸,侧眸见他表情认真,虽然不像别人说甜言蜜语那般眉眼带笑,但这种宣誓一般的凛然语气,更叫人信服。她转身,面朝他,不好意思的谦虚:“我怎么能跟天下并列呢。”   “对我来说,你就是。”从他动心思,抢了袁墨竹那天开始,他就明白,他要为之付出一切。   正确说,她就是他的天下。   墨竹被他目光直视的发窘,不觉低头小声道:“什么时候学会说甜言蜜语了。”   怀卿皱眉,心道她怎么会感觉他在说甜言蜜语,女人的想法真难理解,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却被当成掺着恭维的甜言蜜语。不过,看她的表情,似乎爱听,那就再说些罢。   “……”奈何他素日里,从没对女人说过这样的话,此时腹中空空,再说不出任何顺耳的话来了,憋了半天,道:“……墨竹,我给你安稳的生活,你不要再动回翠洲的心思了。”其实还有后半句:只要我活着,你就算嫁了别人,我也要再把你抢回来。考虑到她不喜欢听,没说出口。   墨竹嘟着嘴,小声嘀咕:“只要你靠得住,我其实也不愿意回袁家的。”因为哥哥是个大变态。想到袁克己,她打了个激灵,别看她口口声声嚷着要回翠洲,但若有别的选择,她可不愿意重回狼口。   怀卿赶紧道:“你当然可以依靠我!”趁此时把她抱紧,尽享温香软玉在怀的幸福。   她也觉得很踏实,让他这么抱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怀卿,咱们都没退路了,只能往前走……”   他一怔,他没退路还好说,她缘何没有退路?但不管怎么说,她有心和他走下去,足以让他高兴了。怕当下温馨融洽的气氛消散,呵护般的对她道:“我们一起走下去。”   “……想一起走下去,遇到事情要彼此商量,如果你再做一次自以为聪明欺骗我的事……我就……”   他追问道:“你就如何?”倒想听听她如何威胁他。   “我就会再度抛弃你。”她在他怀里软声道:“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   “……”他道:“士族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吗?”   “我不知道其他人。但我的确是这样的,大概我比较小心眼,不愿意吃亏吧,打落了牙齿,不愿意和血吞,哪怕不能打落敌人的牙齿,也要把血和牙吐到对方脸上。”自我嘲讽道:“我这样没有广阔心胸的人,注定做不了大事。”   所以他开始对她以礼相待,她就对他温柔谦和,他对她横眉冷对,她就对他恶语相向?!怀卿认真想了想道:“我一直以为你们士族,对其他人的好意不屑一顾,或者说,别人对你们叩首膜拜,你们一定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那是其他士族,不是我。”墨竹道:“你最好记得,我跟其他人不一样。”   “……那么……”   见他似有话说,她挑挑眉:“那么如何?”一般何怀卿要支吾说的,绝不是好话,所以她先做了个心理准备。   “那么你是个‘投桃报李’之人?”   “……可以这么说。”   怀卿思来想去,觉得用某人代替自己更安全:“那么假如某人倾慕你,你也会回应他的情谊吗?”   这是在测试她会不会红杏出墙吗?墨竹道:“不会。”   果然不行,幸好没亲口说‘袁墨竹我爱你’这种傻话。怀卿哦了声,之后道:“你明日能帮我一个忙吗?”   突然变得这么郑重,墨竹不大适应:“直接说好了。”   “我想让人认为袁克己站在咱们这边,我明天安排了筵席,在筵席上,你最好表现的跟我……”他瞅见墨竹的嘴角微微撇着,冷声道:“表现的跟我感情很好。”   “……”墨竹心道,袁克己还没入伙呢,何怀卿把自己打扮成有袁家鼎力相助的模样,是给皇帝吃定心丸不假,可这算不算欺君?她迟疑了下:“等皇帝误会咱们有强大的援军后,你再用皇帝的信任去诱骗我哥?”   妻子看的很明白,他笑道:“是这样。明日列席的,不光有皇帝,还有被囚禁的其他士族官吏,有你在,事情会好办许多。   “我倒是没什么,我就怕你们……”   “怕什么?”   “怕你们受不了士族牛哄哄的态度,如果他们给你难堪,你要如何找台阶下?落荒而逃的话,太跌份了。不逃,你又不能杀了他们。”   怀卿冷声道:“你说错了,我明日有杀鸡儆猴的想法,杀个士族给他们瞧瞧,看看他们见了棺材,掉不掉泪。去年和裴墉对阵,我还手刃过他的侄子,他是士族,也死在我刀下了。”   “那是战场,和现在的情况终究不一样。”她也头疼,一个趾高气扬的裴宁檀已叫人难受了,很难想象一屋子的士族都散发那样牛哄哄的气场,会变成什么样。   “当然,我说的是下下策,除非真的忍无可忍,否则我不会杀伤他们。”   “你看着办吧,软硬兼施,你比我懂。”   怀卿嗯了声,搂着妻子,低声道:“我想睡一会……”她道:“那好,我不说话了。”怀卿道:“我怕我一睁眼睛,发现你逃走了。”墨竹皱眉道:“你应该对你囚禁人质的手段,有信心。”他哑声笑了笑,闭上眼睛,不一会便睡着了。   墨竹刚才睡了一觉,此时睡不着,犹豫了下,去抬他的胳膊,想从他怀里钻出来。才动了下,便感到头顶有注视的目光投来,于是她不再动了,伏在他怀里强迫自己睡去了。   —   皇甫筠瑶修建的王府正殿地势较高,从主殿望去,整个城市尽收眼底,正值傍晚,彩云飘在殿外,仿佛伸手就可以将它们引进来。彩霞斑斓,映的殿内一片霞红。   墨竹步入大殿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宽衣大袍的男子列席了,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跨刀武士看着,因此脸上即有倨傲,又有些许恐惧。   何怀卿则一身戎装,握着佩刀站在对面的柱子旁,冷眼观看这些人。墨竹记得怀卿的叮嘱,笑着向他走去,在众人的注视中亲切的交谈着。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旁人听不到,还当他们亲密无间。其实墨竹笑着说的是:“你别绷着脸,笑一笑,你看我。”说着,还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怀卿道:“笑不出来。”   她笑容一僵:“那您就这副样子吧,反正我会一直保持笑容的。”说罢,飘然而去。   士庶不同席,何怀卿手下的几员大将虽然坐在士族对面的桌子前,但天生觉得矮人一等,掬蹙的不敢抬头。稍等了片刻,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便见那日躲在宁檀身后的少年,出现在大殿上。他瞧见昔日的臣子,不觉低头以袖拭泪:“……爱卿们……朕……”看了眼何怀卿,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众人齐齐向何怀卿投去愤怒的目光,这个人虽然把他们从广汉王的囚禁中解救出来,但他仍旧该死,因为他的出身,死一万遍,罪有应得。   皇甫筠瑶在此地骄奢淫逸,府邸有现成的礼乐歌姬,待鼓乐鸣奏,歌姬献舞,又有久违的美酒佳酿在眼前。一直过着囚徒的在座士族,有人动起了筷子。   皇帝听了一会奏乐,忽然对何怀卿道:“何将军能否让朕的爱妃们一并前来同乐?”   何怀卿迟疑了下,立即派人去叫那些个嫔妃们。趁此时,墨竹对他道:“怀卿,你也来坐呀。”等何怀卿落座,她主动给他斟了杯酒,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笑道:“这样算不算感情好?”   此时就听对面席上,有人拍桌道:“快把我关起来罢,或者弄瞎我的眼睛!”   怀卿捏着酒盏,盯着对方冷笑,墨竹见状,拽了拽他的衣袖:“小不忍则乱大谋。”   怀卿不顾她的拉扯,站起来叫停歌舞,走到殿中央,单膝跪下对皇上道:“陛下,臣下有一事,容臣禀告。”   皇帝一愣,担心的道:“何事?”   “逆贼皇甫筠瑶该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这个……”皇上没主意,看向在座的臣子们:“该怎么办?”   广汉王是篡位的乱臣,他的儿子毫无疑问是贼子,必须杀之后快。此时有人站起身道:“该杀!”   众人纷纷附和,至少在杀掉皇甫筠瑶的态度上,大家是一致的。   皇帝嘟囔:“那……朕许了,杀了他,他关押朕的时候,对朕可不好了……”   墨竹早听皇甫筠玉说过,有几任皇帝的脑子不大好使,似乎这位陛下的也不大灵光,他的硬伤不在性格懦弱,而是别的地方。   “请陛下与诸位随臣下一起观看处决逆贼皇甫筠瑶!”何怀卿起身道。   皇帝连摇头:“朕不去,朕留在这里喝酒。”   何怀卿冷声道:“陛下一定要去!”   墨竹此时朝皇上温声笑道:“……陛下若是去了,表姐也会很高兴的,下次见面,您跟她说处死她杀父仇人之子的事,我相信表姐,是愿意听的。”   一唱一和,皇帝果然动摇了:“那……朕就去看看吧……”说完,脚步不稳的下了高台,向殿外走。   见皇帝走了,大臣们也不得不动身,但一个个高扬着头,端着睥睨天下的模样。   怀卿本该跟在皇帝后面的,但他见墨竹站着不动,便放缓步子,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嗯……不舒服……”她也不知为什么,大概是因为皇甫筠瑶是乐平的哥哥吧,她自己这么想。但还是觉得不对,每每想到皇甫筠瑶会被处死,她心里就堵得慌:“不用管我,你们快去吧。”   怀卿道:“不行,我不放心你。”   墨竹不想添麻烦,强打起精神:“……算了,我跟你们一去罢。” ☆、第四十三章   身为高贵的士族,必然不能像卑贱的庶族那样,被当众砍掉脑袋,身首异处。   但饿死又太过温柔,起不到震慑作用。   经过商讨,众人觉得推倒城墙,将他砸死是个不错的选择。   墨竹登上城楼之前并不知道要这样处死皇甫筠瑶,等听说了他们采用了这样的方法,不由得低声嘀咕:“这不是更残忍么。”   天已经快黑了,几束最后的夕阳弥留在云间,墨竹抬头仰望,心里忽然感慨,倒有几分像士族的命运。   杀掉皇甫筠瑶前,先把他押到皇帝面前,让皇帝和众人当面数落他的罪行。墨竹碍于和皇甫筠玉的情分,不忍看这位注定一死的王爷的脸,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的听着。   不想那皇甫筠瑶才被押上来,忽然朝她大喊了一声:“姑姑?”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头在她脸上,皇帝不解的问皇甫筠瑶:“你叫谁姑姑?”皇甫筠瑶年长皇帝十几岁,见过当年风华绝代的大长公主,后来大长公主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来往,皇族内的人都鲜少能见她一面。皇帝出生时,大长公主已经闭门不见人了。   皇甫筠瑶若不是被捆上了双手,一定要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墨竹猛地想起皇甫筠玉曾经告诉她,她长的像他一位认识的人,难道她长的像他们的姑姑?   “她是袁克己的妹妹!”这时有人指出墨竹的身份。   皇帝忽然开了窍,气道:“你是在故意提醒朕,你与朕同祖同宗吗?!你关押朕的时候,为何不念手足之情?来人,把他推下去!”   皇甫筠瑶听说此人是袁克己的妹妹,知道不过是遇到长的像姑姑的女人了。她长的像姑姑也好,像祖母也好,都不能救他。他听到皇帝要处死自己,悲伤过度,竟笑了出来:“杀罢,杀罢,谁又能逃得了一死?我在地下等你们!”   皇帝觉得晦气,乱拍扶手嚷道:“快让他死!”   何怀卿领命,亲自押着皇甫筠瑶到城门下的空地领死,其他人则站在城楼上或悲或喜的看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大地震动,想是处死了皇甫筠瑶。墨竹心里那种别扭劲更强烈了,眼睛也酸酸的,她鬼使神差的走上前,探身去看下面的状况。   未等她看清,忽然觉得背后一股风,接着便被一人从后面搂住脖子,拽到了一边。   “都别动!”劫持她的是个男人,她用余光瞥了眼他的容貌,记得这位是士族,和她一样姓袁。当初知到是同宗的人,还留心看过几眼,没想到转眼就把她劫持了。   他拔下发髻上的骨簪,戳着墨竹的脖子,恨道:“你和你哥全都该死!袁家居然出了你们这种败类,真是家门不幸,我这就带你去给九泉下的祖宗们认罪!”   他们两位虽然同姓袁,但却是疏宗,认到同一个祖宗,怕是要上溯一百多年。墨竹见他年岁长于自己,劝道:“叔叔,有话好说……”   皇帝见臣子突然发疯,也担心的劝道:“爱卿,你这又是何苦……”   他见身后的武士们各个拔出刀剑,向他慢慢逼来,他便拽着墨竹向城墙处靠,准备一会抱着她一起跳下去,他对皇帝痛哭道:“陛下,袁克己与何怀卿皆是狼子野心,您依仗他们,终究有一日要被他们分食殆尽。臣不忍见那一天,先走一步。”说完,突然将骨簪一扔,抱住墨竹的腰,便要跳下城楼。   正此时,墨竹忽听头顶一声脆响,慌张的一看,见一支羽箭穿透了在‘劫匪’的眉心,他摆了摆身子,头朝下栽下了下去。   墨竹惊魂甫定,趴在城墙上喘气,见城楼下,何怀卿正慢慢放下弓弩,见她没事,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立即丢下弓弩,折回城楼,不顾众人的目光,扳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咱们回去吧,继续喝酒,压压惊……”墨竹看向皇帝他们,他们一个个面容悲切,显然因为士族之死悲伤,她见这般,低声收回自己的话:“今日不方便……那就改天再继续酒筵罢。”   何怀卿暂时撇下皇帝与他的臣僚们,先护送妻子下了城楼,派人马送她回府,才返回城楼。他踏着台阶一步步出现在士族们面前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来自他们的恐惧,那种混合和藐视和畏惧的目光,够他一辈子慢慢细品玩味的。   他在他们面前杀了两个士族,但他们却不敢吭一声。   或许他们已经感觉到了,顺者昌逆者亡。   —   这个时代就是没有卖保险的,要不然她一定给自己投一份保,让保险公司只赔不赚。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她不晓得下次还能不能躲过去。   危险,太危险了。   不过因为有了上次小巧谋杀未遂案,这一次,她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稍晚时候,何怀卿回来,抢先道:“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丧气的想,昨日刚承诺要给她安稳的生活,今日就让她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墨竹客气的道:“不怪你,是我当时走神了,要不然也不能被他抓住。”   这点何怀卿十分赞同,那个抓她的人,虽是男人,但瘦瘦弱弱,前几日还见他在傅粉:“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想……看一眼皇甫筠瑶的尸体……”奇怪,死去的袁氏同宗,她不怎么伤心,倒是那个皇甫筠瑶的死,让她堵心难受。   “因为他管你叫姑姑?”   “……”她自嘲的叹道:“有可能,我的亲人太少了,有人管我叫姑姑,恨不得马上收下这个侄儿。”淡淡的哀伤萦绕心头,她透不过气,揉着心口道:“今天太累了,我想休息了。”言外之意,今晚疲惫,你最好别来折腾我。   怀卿注视她,心道难道你就不想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的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他道:“我不放心你,你休息,我守着你。”   他说到做到,绝不乱来。墨竹觉得他坐在榻前看着她睡,像看押犯人,便往里挪身子,让他一并躺上来。何怀卿于是问:“我可以抱着你吗?”   装,装是吧。发起疯来敢对她用强,现在又来这一套,于是她严肃的道:“最好别这样。”   果然,怀卿冷眼瞥了她一下:“是。”   “……怀卿……”她背朝他躺着,低声道:“……谢谢你。”   他马上趴在她肩头道:“谢什么?”   “当然是谢你救我。”   他正深深自责,今日让她陷入危险之中,她居然还要谢自己,于是不禁皱眉道:“你在挖苦我吗?”   “你觉得我口气像挖苦你吗?”   “难道不是?我是你丈夫,我没保护好你,你本该怨我恨我,却说要谢谢我,你是故意在说反话吧。”   “……”墨竹无语凝噎:“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累了,要睡了。”说完,闭眼抿唇,不再说话。   怀卿凝视她的睡颜,待觉得她睡熟了,他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下,这时就听她又低声道:“……谢谢你……”   原来没睡。他想了想,厚着脸皮道:“我救了你一命,你用一生还我罢。”   “……呵呵。”   怀卿无法理解‘呵呵’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发问:“你在笑,是不是同意了?”   “……”她咬住牙关,不再吭气。   怀卿便来推她肩膀:“墨竹,墨竹……”如此重要的问题,一定要问出答案。她打定主意装睡,任他摇晃就是不醒,最后何怀卿胸有成竹的道:“我当你默认了。”   墨竹心道,等哪天你睡熟了,叫你禽兽,你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好在何怀卿自欺欺人的认为她默认了之后,再没打扰她,安静的像身边没人。等第二天墨竹醒来,发现他已经不见了,问下人,说他才走,可她全没感觉,想来他体谅她,放轻了手脚。   开弓没有回头箭,尤其处死了皇甫筠瑶,意味着一定会把篡位的广汉王一党剿杀干净。   皇帝在墨竹的安排下,与皇后见了一面,两人相顾流泪,待要分别,皇帝不让裴宁檀走,以绝食相威胁。出乎意料,裴宁檀让皇帝不要胡闹,为了江山社稷,保重龙体。   皇帝泪眼汪汪的送走裴皇后,着实难过了几天,但其间也没碍着他临幸其他妃子。墨竹啧啧称奇,裴宁檀这哪里像是妻子,活像是他的母亲。   皇帝配合,一切好办。皇帝在何怀卿的安排下在城楼一亮相,可谓大大的鼓舞了士气,‘叛军’摇身一变,成了救国之军。   不久,裴宁檀在与皇帝见面的时候,说自己想见母亲一面,希望皇帝跟何将军说一声,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此时离攻占阳渊已经过了半年,何怀卿一路攻城拔寨,占领的城池数量,让他觉得是时候跟袁克己谈一谈了。   便以皇帝的名义,送诏书到翠洲,接有颖国夫人封号的裴皇后生母与女儿团聚。   这是试探,试探袁克己的态度,如果他支持何怀卿,不仅会把裴夫人送来,也会带着他的亲笔信。   出乎何怀卿的意料,袁克己竟然亲自来了。   那日,裴夫人的车辇在所谓的‘皇宫’正门前停下,墨竹亲自相迎,等侍女牵开车帘,她拾级而下,朝下车的裴夫人欠身问安。   裴夫人眼角带泪,强忍着激动:“皇后在哪里,我现在能见她吗?”   “姑妈随我来。”墨竹轻轻搀扶着裴夫人向内走。   忽然这时,听身后一把熟悉的声音道:“王府改改成皇宫了?倒也像模像样。”   墨竹汗毛竖起,这声音分明是袁克己,但她刚才分明没看到他的影子,他是打哪冒出来的?她脖子僵硬的回头,见袁克己一身侍卫打扮,跨刀立在马车旁。   他与几个同样打扮,同样年纪的侍卫站来一起,又将帽檐压的低,加之没人会想到袁克己会以这样的打扮出现,故隐藏的极好,方才连墨竹都没注意到他。   “袁克己!”她惊声道。   他不满的道:“你叫我什么?” ☆、第四十三章   身为高贵的士族,必然不能像卑贱的庶族那样,被当众砍掉脑袋,身首异处。   但饿死又太过温柔,起不到震慑作用。   经过商讨,众人觉得推倒城墙,将他砸死是个不错的选择。   墨竹登上城楼之前并不知道要这样处死皇甫筠瑶,等听说了他们采用了这样的方法,不由得低声嘀咕:“这不是更残忍么。”   天已经快黑了,几束最后的夕阳弥留在云间,墨竹抬头仰望,心里忽然感慨,倒有几分像士族的命运。   杀掉皇甫筠瑶前,先把他押到皇帝面前,让皇帝和众人当面数落他的罪行。墨竹碍于和皇甫筠玉的情分,不忍看这位注定一死的王爷的脸,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的听着。   不想那皇甫筠瑶才被押上来,忽然朝她大喊了一声:“姑姑?”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头在她脸上,皇帝不解的问皇甫筠瑶:“你叫谁姑姑?”皇甫筠瑶年长皇帝十几岁,见过当年风华绝代的大长公主,后来大长公主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来往,皇族内的人都鲜少能见她一面。皇帝出生时,大长公主已经闭门不见人了。   皇甫筠瑶若不是被捆上了双手,一定要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墨竹猛地想起皇甫筠玉曾经告诉她,她长的像他一位认识的人,难道她长的像他们的姑姑?   “她是袁克己的妹妹!”这时有人指出墨竹的身份。   皇帝忽然开了窍,气道:“你是在故意提醒朕,你与朕同祖同宗吗?!你关押朕的时候,为何不念手足之情?来人,把他推下去!”   皇甫筠瑶听说此人是袁克己的妹妹,知道不过是遇到长的像姑姑的女人了。她长的像姑姑也好,像祖母也好,都不能救他。他听到皇帝要处死自己,悲伤过度,竟笑了出来:“杀罢,杀罢,谁又能逃得了一死?我在地下等你们!”   皇帝觉得晦气,乱拍扶手嚷道:“快让他死!”   何怀卿领命,亲自押着皇甫筠瑶到城门下的空地领死,其他人则站在城楼上或悲或喜的看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大地震动,想是处死了皇甫筠瑶。墨竹心里那种别扭劲更强烈了,眼睛也酸酸的,她鬼使神差的走上前,探身去看下面的状况。   未等她看清,忽然觉得背后一股风,接着便被一人从后面搂住脖子,拽到了一边。   “都别动!”劫持她的是个男人,她用余光瞥了眼他的容貌,记得这位是士族,和她一样姓袁。当初知到是同宗的人,还留心看过几眼,没想到转眼就把她劫持了。   他拔下发髻上的骨簪,戳着墨竹的脖子,恨道:“你和你哥全都该死!袁家居然出了你们这种败类,真是家门不幸,我这就带你去给九泉下的祖宗们认罪!”   他们两位虽然同姓袁,但却是疏宗,认到同一个祖宗,怕是要上溯一百多年。墨竹见他年岁长于自己,劝道:“叔叔,有话好说……”   皇帝见臣子突然发疯,也担心的劝道:“爱卿,你这又是何苦……”   他见身后的武士们各个拔出刀剑,向他慢慢逼来,他便拽着墨竹向城墙处靠,准备一会抱着她一起跳下去,他对皇帝痛哭道:“陛下,袁克己与何怀卿皆是狼子野心,您依仗他们,终究有一日要被他们分食殆尽。臣不忍见那一天,先走一步。”说完,突然将骨簪一扔,抱住墨竹的腰,便要跳下城楼。   正此时,墨竹忽听头顶一声脆响,慌张的一看,见一支羽箭穿透了在‘劫匪’的眉心,他摆了摆身子,头朝下栽下了下去。   墨竹惊魂甫定,趴在城墙上喘气,见城楼下,何怀卿正慢慢放下弓弩,见她没事,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立即丢下弓弩,折回城楼,不顾众人的目光,扳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咱们回去吧,继续喝酒,压压惊……”墨竹看向皇帝他们,他们一个个面容悲切,显然因为士族之死悲伤,她见这般,低声收回自己的话:“今日不方便……那就改天再继续酒筵罢。”   何怀卿暂时撇下皇帝与他的臣僚们,先护送妻子下了城楼,派人马送她回府,才返回城楼。他踏着台阶一步步出现在士族们面前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来自他们的恐惧,那种混合和藐视和畏惧的目光,够他一辈子慢慢细品玩味的。   他在他们面前杀了两个士族,但他们却不敢吭一声。   或许他们已经感觉到了,顺者昌逆者亡。   —   这个时代就是没有卖保险的,要不然她一定给自己投一份保,让保险公司只赔不赚。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她不晓得下次还能不能躲过去。   危险,太危险了。   不过因为有了上次小巧谋杀未遂案,这一次,她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稍晚时候,何怀卿回来,抢先道:“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丧气的想,昨日刚承诺要给她安稳的生活,今日就让她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墨竹客气的道:“不怪你,是我当时走神了,要不然也不能被他抓住。”   这点何怀卿十分赞同,那个抓她的人,虽是男人,但瘦瘦弱弱,前几日还见他在傅粉:“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想……看一眼皇甫筠瑶的尸体……”奇怪,死去的袁氏同宗,她不怎么伤心,倒是那个皇甫筠瑶的死,让她堵心难受。   “因为他管你叫姑姑?”   “……”她自嘲的叹道:“有可能,我的亲人太少了,有人管我叫姑姑,恨不得马上收下这个侄儿。”淡淡的哀伤萦绕心头,她透不过气,揉着心口道:“今天太累了,我想休息了。”言外之意,今晚疲惫,你最好别来折腾我。   怀卿注视她,心道难道你就不想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的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他道:“我不放心你,你休息,我守着你。”   他说到做到,绝不乱来。墨竹觉得他坐在榻前看着她睡,像看押犯人,便往里挪身子,让他一并躺上来。何怀卿于是问:“我可以抱着你吗?”   装,装是吧。发起疯来敢对她用强,现在又来这一套,于是她严肃的道:“最好别这样。”   果然,怀卿冷眼瞥了她一下:“是。”   “……怀卿……”她背朝他躺着,低声道:“……谢谢你。”   他马上趴在她肩头道:“谢什么?”   “当然是谢你救我。”   他正深深自责,今日让她陷入危险之中,她居然还要谢自己,于是不禁皱眉道:“你在挖苦我吗?”   “你觉得我口气像挖苦你吗?”   “难道不是?我是你丈夫,我没保护好你,你本该怨我恨我,却说要谢谢我,你是故意在说反话吧。”   “……”墨竹无语凝噎:“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累了,要睡了。”说完,闭眼抿唇,不再说话。   怀卿凝视她的睡颜,待觉得她睡熟了,他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下,这时就听她又低声道:“……谢谢你……”   原来没睡。他想了想,厚着脸皮道:“我救了你一命,你用一生还我罢。”   “……呵呵。”   怀卿无法理解‘呵呵’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发问:“你在笑,是不是同意了?”   “……”她咬住牙关,不再吭气。   怀卿便来推她肩膀:“墨竹,墨竹……”如此重要的问题,一定要问出答案。她打定主意装睡,任他摇晃就是不醒,最后何怀卿胸有成竹的道:“我当你默认了。”   墨竹心道,等哪天你睡熟了,叫你禽兽,你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好在何怀卿自欺欺人的认为她默认了之后,再没打扰她,安静的像身边没人。等第二天墨竹醒来,发现他已经不见了,问下人,说他才走,可她全没感觉,想来他体谅她,放轻了手脚。   开弓没有回头箭,尤其处死了皇甫筠瑶,意味着一定会把篡位的广汉王一党剿杀干净。   皇帝在墨竹的安排下,与皇后见了一面,两人相顾流泪,待要分别,皇帝不让裴宁檀走,以绝食相威胁。出乎意料,裴宁檀让皇帝不要胡闹,为了江山社稷,保重龙体。   皇帝泪眼汪汪的送走裴皇后,着实难过了几天,但其间也没碍着他临幸其他妃子。墨竹啧啧称奇,裴宁檀这哪里像是妻子,活像是他的母亲。   皇帝配合,一切好办。皇帝在何怀卿的安排下在城楼一亮相,可谓大大的鼓舞了士气,‘叛军’摇身一变,成了救国之军。   不久,裴宁檀在与皇帝见面的时候,说自己想见母亲一面,希望皇帝跟何将军说一声,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此时离攻占阳渊已经过了半年,何怀卿一路攻城拔寨,占领的城池数量,让他觉得是时候跟袁克己谈一谈了。   便以皇帝的名义,送诏书到翠洲,接有颖国夫人封号的裴皇后生母与女儿团聚。   这是试探,试探袁克己的态度,如果他支持何怀卿,不仅会把裴夫人送来,也会带着他的亲笔信。   出乎何怀卿的意料,袁克己竟然亲自来了。   那日,裴夫人的车辇在所谓的‘皇宫’正门前停下,墨竹亲自相迎,等侍女牵开车帘,她拾级而下,朝下车的裴夫人欠身问安。   裴夫人眼角带泪,强忍着激动:“皇后在哪里,我现在能见她吗?”   “姑妈随我来。”墨竹轻轻搀扶着裴夫人向内走。   忽然这时,听身后一把熟悉的声音道:“王府改改成皇宫了?倒也像模像样。”   墨竹汗毛竖起,这声音分明是袁克己,但她刚才分明没看到他的影子,他是打哪冒出来的?她脖子僵硬的回头,见袁克己一身侍卫打扮,跨刀立在马车旁。   他与几个同样打扮,同样年纪的侍卫站来一起,又将帽檐压的低,加之没人会想到袁克己会以这样的打扮出现,故隐藏的极好,方才连墨竹都没注意到他。   “袁克己!”她惊声道。   他不满的道:“你叫我什么?” ☆、第四十四章   袁克己竟然毫无预兆的以侍卫的身份出现了,这让墨竹措手不及,不光因为两人有个人恩怨,不想再见面,还因为他是能够影响大局走向的大人物,要是提前知道他大驾光临,绝不是现在这样的简单排场。   她不小心直呼他的名字,的确是丢脸的事,她马上改口:“哥……”不过语气依然不友好,像是白日见了鬼。   裴夫人夹在中间,尴尬的介绍:“你哥哥这样做,有原因,请他进去,你们慢慢说罢。”   袁克己跟上她们的步子:“我时间不多,现在就想见何怀卿。”   墨竹本能的闪身退后,不放心的看他:“您、您要来,怎么不提前该告诉我们一声?以侍卫的身份前来,要是有个闪失,叫我们如何是好。”   一口一个‘我们’,难道何怀卿给她下迷魂药了。何家说墨竹是被何怀卿掳走的,或许他们说了假话,其实这俩人是合谋私奔。想到这里,袁克己的脸色十分难看:“别说这些废话了,快替我安排见何怀卿。”   姑妈此次来阳渊,只有一队侍卫护送,并无强兵护送,袁克己身边勉强只带了几个随从,居然也敢大摇大摆的颐指气使。墨竹冷声道:“不用我安排,他知道你来了,自然派人接待你,我还要送姑妈去见皇后娘娘。”   袁克己冷笑道:“那你快些回来,除了何怀卿,我也有话对你说。”   墨竹表示不想听:“哥,长话短说,就在这里讲罢。”见他不说话,冷着脸瞪她,便道:“我也不能一味躲着,我们兄妹的确该好好叙叙旧。”说完,亲自搀扶着姑妈离开袁克己,向宫内去了。   一路上,裴夫人只念叨着女儿的安危,墨竹问她袁家的情况,她也不答,完全陷入自己的哀伤中,听不进其他人的话。墨竹体谅她,便不再多问,送到殿前,让亲信婢女迎裴夫人进去见皇后。她则在门前站了一会,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隐隐的啜泣声,不由得长叹一声。   她想起了皇帝,那个整日醉生梦死的少年。她与怀卿之前还担心这位少年天子是装疯卖傻,伺机起事,但后来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他就是个‘亡国之君’。   他偶尔会悲伤,觉得自己应该振奋图强,不该受人挟持,可这种热血没保持一刻钟,就又萎靡不振了。据说先皇暴戾嗜血,动辄锤杀宫人,皇帝小时候受过父皇的惊吓,所以软弱无能。后来娶了强势的裴皇后,一度恢复了元气,一些忠诚的臣子很高兴,以为皇帝要振奋了,后来才发现,振奋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后宫干政会让许多人不平衡,加上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和不斗争不成活的优良传统,终于让广汉王得到了机会,篡位成功。   就墨竹自己来说,她对广汉王没什么仇恨,反倒觉得他是有手段的人,与袁克己跟庶族硬拼,就算皇室不崩溃,也要元气大伤,不如暂时满足他们的要求,休养生息,用其他手段弄死何家。后来提出让‘嫡长子何思卿’娶她,挑起内讧就是手段之一。   可惜,他遇到了何怀卿,计划泡汤。   在墨竹看来,最厉害的是袁克己,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影,且次次只赚不赔,把所有人当棋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这次来,绝对没打好主意。   可惜,士族身份就像免死金牌,明知道他不怀好意,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午后,何怀卿派人告诉墨竹,让她筹备酒席为袁公子接风洗尘,不用太大的排场,简单家宴便可,袁公子并不想惊动其他人。傍晚时分,袁克己莅临将军府,还是那身侍卫打扮,倒是何怀卿身着常服,加之皮肤白皙,像一位士族贵公子。   墨竹清晰的记得上次分别时,两人间的‘仇怨’,碍于何怀卿在场,不能发作。在门口迎接袁克己的时候,欠身问安后,笑道:“哥。”   袁克己勾了勾嘴角,竟不屑的嗤之了声,大步跨进了屋内。怀卿走过墨竹身边的时候,道:“他还在生咱们的气。”   她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哦,他是特意来兴师问罪的?”   袁克己听到了,毫不含糊的回头道:“我哪里敢。怕你们连我也要推翻。”   怀卿道:“公子方才见过陛下了,陛下对您说,我何怀卿是忠君护主的良将,看来您是没信。”走到桌前,让了袁克己坐下,自己亦落座。   这时墨竹挨着丈夫坐好,提防的看袁克己:“哥哥您打扮做侍卫,不仅是为了方便护送姑姑,更是为了避免让外人知道您来见我们罢。现在我和怀卿都在,您这次前来,有什么刚跟我们商量的,不如直说了。彼此时间不多,不要拐弯抹角的。”   袁克己本来捏起了酒盏,此时大怒的摔到桌下,指着墨竹恨道:“你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我当然不是来送姑姑的,我是来看你的。我是你哥哥啊,你跟随何家大军离开云州,生死未卜,又卷进帮助皇帝复辟的事情里,我怎么能不担心?!我避过耳目来看你,你却认为我是来跟你们谋利益的,可笑,可笑,合着你眼里的哥哥是冷血无情的,眼里没半点亲情。”   怀卿乐于见到袁家兄妹反目,这意味着墨竹真像她所说的,不愿意跟娘家走的太近,他离成为她唯一的依靠又近了一步。不过他也不希望关系太僵,尤其在需要袁克己的时候,他便假意道:“墨竹脾气直了些,有些话不该说的这样急,不要生她的气。”朝墨竹使了个眼色,让她跟袁克己道歉。   墨竹不是死要面子的人,袁克己让她道歉,她就道喽,起身欠礼:“小妹失礼,哥哥不要怪罪。”   袁克己是真的动了肝火,他到这里来,当然有别的目的,但关心袁墨竹的死活却是排在第一位的:“你知不知道爹娘多担心你?爹听说你跟何怀卿带兵出走,整日以泪洗面,你倒好,我千里迢迢来见你,换来的却是你冷冰冰的质问。”   墨竹心道,怎么多日不见,袁克己染了个絮叨的毛病。她愧疚的道:“是我不好,让爹娘替我担心。”   袁克己听她没提及自己,怒道:“我现在不想见你!”   墨竹亦不想留下:“那您与怀卿慢慢聊,我先退下了。”福礼告辞,小步退了出去。   怀卿假惺惺的对袁克己道:“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兄长,太失礼了,我去把她叫回来!”袁克己心中不满,冷声道:“不必了,等我消消气,再见她,她虽然任性,但到底是我的亲妹妹,袁家的事,外人不必插手。”   ‘外人’何怀卿立即纠正:“我是她的丈夫,缘何在您口中就变成了‘外人’?”   袁克己不由得笑道:“丈夫?你哥哥思卿可不这样认为。”   怀卿早猜到他会这么说:“墨竹认谁,谁就是她的丈夫。至于我哥哥思卿……你觉得你有认他做妹夫的必要吗?现在无论怎么看,做袁家的女婿,还是我何怀卿更合适。”   “这是你未免自视太高了,你将谋反的祸水引给袁家,我们可不想认你。”袁克己试探的道:“我这次来,想把墨竹带走。”   怀卿笑:“你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我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个人性命早就置之度外了,可以不客气的说,墨竹是我抢来的新娘,不管是谁,想带走她,只能带兵马来杀死我,才行。”   杀死你,是么?袁克己微笑着,眸底却是一片寒光:“你能这样讲,倒也有几分担当。说实话,听闻你拐走了墨竹,我真想杀了你。”   怀卿直言不讳的问:“现在不想吗?”   袁克己一怔,没料到他会说的这样直白,马上笑了几声掩饰惊慌:“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广汉王?!想要你性命的人,何其多,我只要坐享其成便好了。”   “袁公子这句‘坐享其成’指的不光是看我和某人身首异处吧。”怀卿道:“……你心里很清楚,没有你出来主持局面,哪怕我们打进了皇都,也很难让皇帝坐稳皇位。”   袁克己冷笑:“何将军这种口气,可不像想让我出来主持局面的样子,倒像要挟持我上贼船。”姓何的翅膀硬了,对他讲话的语气,跟当初省亲时,判若两人。不过,谁让何怀卿兵强马壮,挟持了天子呢。   怀卿闭目略思,良久悠悠的道:“那袁公子想不想与‘贼’共谋天下?”   够嚣张的,好一句‘共谋天下’,姓何的分明是想要和他一样的地位。袁克己眯起眸子,开始装糊涂:“我这次来,只想看看妹妹,并没想这么多。何将军说的这席话,容我好好想想。”   怀卿笑道:“袁公子慢慢想,不急一时。”   袁克己用了几口饭菜,道:“我一会想单独见见我妹妹,有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我才信。”   怀卿正想用妻子探探袁克己的口风:“好,我想墨竹也有话想对您讲。”   撤去酒席后,何怀卿避开,让袁氏兄妹单独相见。墨竹一进屋,就见袁克己冷笑着看她。虽然旁边没有侍女,但她料他不敢乱来,在他对面坐下,慢悠悠的唤他:“哥哥。”   他则笑着回了句:“贱人!”   墨竹怒极反笑:“您这是自称吗?”   袁克己转正身子面对她,恶狠狠的道:“何怀卿把你掳走了,你居然没半点尊严的对他言听计从,士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士族的脸不是从某人在酒肆欺辱民女就丢尽了么,哪里还有剩余的,让我来丢!”   他气的脸色煞白,突然抓过墨竹,附在她耳边道:“早知道你这么轻佻,就该强了你!说不定你早匍匐在我脚下了。”   墨竹白他一眼,冷笑道:“您不是已经做了,只是你蠢,失败了。”   袁克己捏住她的下巴,怒道:“几日不见,你本事见长,句句跟我顶嘴!没有何怀卿,你尚且能活,没有我,你试试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又拿家世威胁我?哎呦,我好怕呢。”墨竹学着他的语气:“袁克己,你是越发拎不清了,没有我,你还在翠洲一亩三分地窝着做你的土财主呢!互相利用罢了,少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这里不是翠洲,你别想跟我撒野!”   “这是跟哥哥说话的口气?!”   “我在跟一个曾想□我的禽兽说话。”   他恬不知耻的老生常谈:“你与其在庶族身下□,不如跟我……”   她轻蔑的道:“又跟他比了?怀卿至少肯对我承诺,给我安稳的生活。你呢,除了为了利益,把我不停的卖给不同的人,又觊觎我的身体外,你还对我做过什么?你和他比,只不过比他有个好出身罢了,醒醒罢,你我没血缘关系,我也不会选你。”   袁克己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竟说他不如一个庶族,他气的冷笑:“给你安稳的生活?他还掳劫你?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墨竹见他气的直抖,火上浇油,佯装幸福的笑道:“我当时的确有那么点生气,但后来想通了。他舍不得我,才会劫我走,他这么做,是因为爱我,所以我不怪他。”   他怒不可遏:“那你对他呢?”   “我爱他,所以我不可能接受别的男人碰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最好统统打消。”   他恨极,咬的齿响,她亦暗暗害怕,气氛一度紧张到极点。突然,他捂住眼睛,低头闷笑了几声,再抬起头来时,竟是满面笑容:“你们相亲相爱,感情笃定,对袁家再好不过了,我还怕你们夫妻反目,影响大局,现在我不必担心了。”   墨竹见他突然发笑,一副受到刺激后的癫狂样子,担心的道:“……你还好吧。”   他笑眯眯的道:“我很好啊。” ☆、第四十五章   看他的样子可不像‘很好’,袁克己对她笑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数还是冷笑,如今笑容满面,叫墨竹不寒而慄。她身子绷直,内心惧怕,但装作若无其事:“哥,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你是聪明人,断断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坏了大局。”   袁克己努力保持微笑,他怕自己若是不笑,就会在她面前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而且这侮辱还是来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再不堪,也不至于比过何怀卿,或者说拿他跟何怀卿比,本身就是对他的侮辱。   她怎么敢将他贬至尘埃?!最可笑的是,她居然坦言爱何怀卿,在选择上,她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投奔去姓何的了。袁克己心里像烧了一团烈火,是怒火,也是嫉妒之火。   他笑道:“你说的对,我怎么会因为一个注定不能相守的女人,坏了大事。墨竹,你早该说清楚,要是你之前有这样的态度,我的心结早就解开了。”   “现在说,也不晚。我也希望袁家在您的英明领导下,重振往日辉煌,这次您能来,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我们有您支持,大事已成了一半。”   袁克己拼命压抑感情,尽量表现的神态正常:“我知道何怀卿需要袁家的支持,不管怎么说,袁家毕竟是士族翘楚,有咱们家这块旗帜,攻占皇都后,剿灭广汉王一党,才能做的顺风顺水,不至于引起天下士族的愤怒。”   终于开始谈正经事了,墨竹一改刚才的恶劣语气,亦拿住该有的平静态度:“您的打算是,不出兵帮助我们,等我们攻占了皇都,让皇上复位,你再表态吗,会不会太晚了?”其实她是怕,到时候看风头不好,继续支持广汉王。   “你能想到的,我当然也能想到。”袁克己道:“袁家才取了附近的三郡,当地的大小士族表面上听我的,可背地里,随时准备生事。我不把他们驯服,不敢仰望全国。上午时,我叩见过皇上,他也以为我是来勤王护驾的,可惜啊,袁家自身难保,哪有能力保你们。”   就是说不帮忙喽。墨竹失望的道:“哥,你真是这么想的?”他的确有推脱的理由,他不是敢于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人,他要考虑的太多。   “我为什么要说假话?”袁克己淡淡的笑着:“我若是有其他想法,就不会偷偷摸摸的来了。我的难处太多,其中就有你给我捣的乱。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何思卿,他跟他父亲现在观望不前,或许在等何怀卿自取灭亡,我若是帮了何怀卿,他兵败自刎。我要怎么面对何家?”   墨竹品出他的真实想法了:“你是说,如果何怀卿失败了,你还会让我嫁给思卿,继续从何家身上榨取利益?”   袁克己瞠目切齿:“你是不是又想说‘我要卖掉你’?没错,就是这样,随便你恨我。我不是无牵挂的庶族莽夫,我要考虑许多事,每走一步,都要反复谋算。”   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她理解他:“等我们攻占皇都后,你会出来稳定局面吗?到那个时候,风险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几乎等于让你捡现成的便宜占。正所谓‘送死我们来,做官你来。’这样行不行?”   袁克己面无表情的道:“行。”   墨竹便没什么可说的了:“时候不早了,您休息罢。”本想问问他,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后来怕刺激他,于是作罢。   待墨竹走了,袁克己终于爆发,抽出佩剑,一刀将桌子从中间劈开,仍觉得不解恨,又发泄般的砍了数刀,才稍微平复了些。这时门口的侍卫听到声响,赶紧推门进来。   这侍卫生的矮小,眉眼平庸,丢进人堆找不着的长相:“公子,发生了何事?”   “你来的正好。”袁克己将侍卫唤道跟前,冷冷的吩咐道:“你去告诉何家那几个杀手,我同意他们的计划了,共取何怀卿的性命!”   他敢装扮成侍卫来见何怀卿,是因为何思卿派了数个高手也扮作侍卫随他一并前来。他们的计划是,如果袁克己同意制造机会,便由何家的杀手刺杀他们的二公子。若是他不同意,他们也不会乱来。   在来的路上,他一直犹豫不决。不过现在主意拿好了,杀了何怀卿!   —   墨竹士族庶族两边跑,准确的说,是在袁克己跟何怀卿之间充当‘双面间谍’,对谁也不是绝对忠诚。不过还是向着何怀卿多一些,就像她说的,何怀卿至少承诺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这样的目标,值得期待。   怀卿理解袁克己的选择,他袖手旁观,保持中立也不错,总比站在广汉王或者何思卿那边强。而袁克己似乎是真的来看望妹妹的,在阳渊又待了几日后,就要打道回府了,期间没见皇帝与任何士族,似乎这一切尘埃落定前,和他没有关系。   他来的时候,何怀卿没有尽地主之谊迎接他,他离开的时候,要礼数周到的给他送行。袁克己提议从水路回去,怀卿立即给他准备大船,配好婢女厨子等一切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仆人。他又说舍不得妹妹,希望何怀卿和墨竹能送他几日的路程。   何怀卿爽快的答应了,交代好手头的事,便踏上袁克己的回程舟船,送他离境。沿江而上,行了三日,眼看马上就要出了何怀卿控制的地域,墨竹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当初袁克己提议让她送行,她着实担心,怕他对她恋恋不舍,在船上动手动脚,被何怀卿发现,大动干戈,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她偶尔也会设想,要是跟怀卿说她哥哥轻薄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不会那么做的,对谁都没好处。   她看着黑漆漆的江水,忽然想起随袁克己回翠洲,在路上碰到魏开颐的情景,一切恍若隔世。她又行在江上了,身边的人却变成了何怀卿。   “在想什么?”怀卿出现在她身后:“……江上风大,随我回去吧。”   墨竹瞅了眼船舱,皱眉道:“明日能不能靠岸?我真受够了,他整日就是搂着歌姬灌酒,也不怕喝成瘫子。”口气像夫妻间讨论嫌弃一个讨人烦的亲戚:“自己喝就算了,还招呼上你。”   怀卿爱听她这样讲话,他们如同一家人,而袁克己则像外人了。他低声道:“你不愿意看他喝酒,就进去劝劝他啊,他可是你哥哥。”   墨竹皱眉撇嘴:“他喝他的,你少喝些就好了。他喝一杯,你就喝半杯。”   他忍不住笑着点头:“我记住了,一定听你的。”瞄了眼妻子的表情,见她静静的微笑,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大好的时机,装作若无其事的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墨竹瞧了他一眼,顺势靠在他肩膀上,笑道:“又不是没抱过,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他小声叹道:“唉,是说你直爽呢,还是说你不可爱呢?”   她蹙眉:“什么?”   此时就听身后袁克己醉醺醺的喊他们:“别吹风了,怀卿,快进来再陪我喝几杯。”怀卿无奈的看了眼墨竹:“……我走了。”   墨竹厌恶的瞪了眼袁克己,他一定是故意的,马上要走了,也要从中作梗搞些破坏。她跟着丈夫一并走进船舫,就见满眼的白肉,仿佛穿越回到了当初魏开颐的船舫。   她立即看了眼怀卿,见他面容平静,想想也是,他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见了玉体横陈的女人就脸红心跳的要发情。这样的情景,行军打仗的空隙,跟那帮军妓玩闹的时候,早见过。心稍微揣回了肚中,眼神十分不友好的看袁克己。   袁克己真是喝多了,走路的时候脚步画着弧,端着酒盏笑嘻嘻的来到怀卿面前,递给他:“以后要好好照顾我妹妹。”   怀卿一喜,心道这是再度承认他了:“一定!只要我活着,谁也不能伤害墨竹。”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袁克己见他喝净了酒水,招手婢女:“来,斟酒。”   便有一个婢女捧着玉壶来到两人面前,低头斟酒。   这时墨竹就听怀卿奇怪的问道:“……你什么时候登船的,我之前怎么没看见过你?”那婢女平静的抬头与何怀卿对望,突然从袖中顺出一把短刀,直刺向他,并笑道:“因为我前几日穿的是男装啊。”   刺杀来的如此突然,怀卿一把推开墨竹,便去擒那女子,趁此时,袁克己一把揽过墨竹:“别添乱。”   众歌姬吓的讲声尖叫,四下逃窜,乱作一团。   墨竹声嘶力竭的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与此同时,原本就在船舫内的袁克己的侍卫见状,立即冲了上去。怀卿以为来帮手了,却不想这俩侍卫拔刀便向他砍来,他大吃一惊:“你们做什么?”   这俩人是袁克己带来的,作为士族的随从,一直规规矩矩,怎么突然对他拔刀相向了?而且他们的刀法,仿佛知道他会如何接招一般,几乎刀刀致命。   船舱内并没有何怀卿的护卫,原因很简单,在士族面前,庶族怎么能带护卫,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带佩刀。况且与袁克己相安无事的相处了数日,怎料他会突然发难。   墨竹惊呆了,见怀卿只有躲闪的份,马上对袁克己喊道:“你要干什么?快叫他们停下来!”   就听袁克己阴笑道:“以为就他会偷袭吗?这是他哥哥还他的,受用罢。”   偷袭两个字提醒了墨竹,仔细一看,就见何怀卿步伐明显不稳,似乎眼睛已经开始视物不清了,她哆嗦的道:“酒里下药了……”与袁克己日日宴饮,一直太平无事,谁会想到他会抽疯似的要痛下杀手,墨竹忽然怕的厉害,或许会何怀卿便会这么死了。   船舫外亦喊杀声一片,分不清谁占上风,但船舫内,明显怀卿渐渐不敌,抢了几次,都没从行刺的三人中抢过一把剑,对方步步逼,他步步退。   “傻子——劫袁克己当人质啊——”她朝他喊道。   袁克己怒不可遏,忍不住扬手便给了墨竹一耳光:“贱人!”   可惜不等怀卿擒住袁克己,便又从外面冲进来数人,看打扮是袁克己的人,他们手持弓弩,齐刷刷的朝何怀卿放出箭矢。   他抓过那个女婢挡在自己身前,但仍旧有一箭刺中他肩胛,他本就头昏眼花,被这箭矢的力道一冲,当即向后退了几步,到了窗边,另外两个杀手见状,再度向他挥刀刺来。   他闪身躲过,此时那中箭却未死的婢女,忽然抱住他向窗外跌去:“二公子……你不该背叛何家……”冲破窗子,坠入了黑漆漆的江面。   袁克己拎着墨竹到破窗前:“何怀卿不会水,又中了迷药,死定了。我倒要看看,没了他,世道会变成什么样!”   她泪眼朦胧中,似乎看到水中有人在挣扎,便含笑看向袁克己:“我若留下来,只能做你的禁脔玩物吧……”突然间,照他胳膊咬了一口,趁他吃痛,摆脱他的束缚,也跳了下去。   袁克己呆住,眨了眨眼睛,发生了什么事?墨竹为了何怀卿,也跳江自杀了?   “公子,要不要向水中放箭?”怕何怀卿不死,这是必须的手段。   袁克己揪住此人的衣襟,直将他也甩进了江里,然后对其他人道:“都给我下去,找不到我妹妹,谁都不许上来!” ☆、第四十六章   每次呼吸都能带来胸腔的刺痛,这恰好唤起了墨竹的意识,她能感受到亮光聚集到一点,耀的她睁不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适应了这份光亮,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抱着一截枯木,下半身还泡在水里。   “这又穿越到哪里了?”情景与穿越的时候十分相似,同样是半死不活的在水里挣扎靠岸。她的水性很好,昨晚上落水后,没撞晕不说,还摸索到了何怀卿身边,拽住他向岸边游。   对了,何怀卿!她昨晚上拖住他的身子在水里逃命,后来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就没意识了。她现在活着,那么他人呢?   墨竹吐了一口水,抬头四下张望,见不远处的河石上趴了个人,一眼就认出是何怀卿,她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摸他的鼻息,呼吸微弱,几乎探不到。   怎么办……对,做人工呼吸……   为什么还不醒?一定是按压的力气不够大,可是力气太大,万一胸骨按折了怎么办?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行,人还是没反应,是不是死了,没救了?   墨竹觉得自己要发疯了,跪在地上泣泪道:“别死啊,我不想荒山野岭的和尸体在一块啊——”   这时就见何怀卿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我这是在哪儿?”   墨竹喜极而泣:“……你醒了!”   他艰难的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紧张的张望四周,须臾镇定下来,忽然发现身边的女人是袁墨竹,不禁大吃一惊:“你怎么和我在一起?袁克己呢?!”   “他没在,只有你和我,你昨晚上不是中箭了吗?伤口呢?要不要紧?”   他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你为了救我,一起跳船了?”喜不自胜的一把抱住她,仿佛怕她下一刻就要消失似的,紧紧的抱住她。搂在怀里,仍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悦,捧起她的脸,便去吻她。   墨竹急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不敢推他,就怕一不小心戳到他的伤口,害他死翘翘。   他暂且推开她,扯开衣襟给她看:“幸亏我里面穿了软甲,不过被箭射中的地方还是很疼,应该是於紫了。”动了动肩膀,抡了抡胳膊:“我不打紧,你呢?伤到哪里没有?”   “没……我哪都没伤着,就是有点饿……”早应该料到他有防备,像他这样的人,遇袭像家常便饭。墨竹心里嘀咕,他为什么这么平静,谋杀他的可是她的哥哥,作为大舅子,袁克己做这种事,他就一点不想迁就她吗?   怀卿望了眼岸上的密林:“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袁公子一定顺江在找咱们,沿着江岸走,太危险,进林子走。”他搀扶起妻子,担心的看了眼江上。   现在不是唠叨的时候,逃命要紧。墨竹对逃命在行,赶紧随着丈夫,踉踉跄跄的钻进了林子里。一进森林,她就打了个寒颤,此处阴暗幽冷,跟河滩上像两个季节,最令她担心的是,一进森林,人就失去了方向,瞅哪里都一样。   “怀卿,我们能走出去吧。”   “不遇到老虎,应该没问题。”   “……”她带着哭腔的‘哦’了一声,告诉自己何怀卿武功高强,打死个把老虎一定不在话下。林子里没有路,厚厚的落叶和杂草下面,不是都有些什么东西。墨竹因为害怕和饥饿,越走越冷:“怀卿……你还发晕吗?”   “有一点。”   那完了,肯定打不过老虎了。墨竹道:“……如果我说,我走不动了,你会丢下我吗?”   他拧眉,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她舍命救他,他哪怕自己去死,也会保全她。怀卿二话不说,背起妻子,指着前方道:“这里有人走过的痕迹,此处绝不是没有人烟的荒山,这附近肯定有人家,天黑之前,运气好的话,能见到人。”   墨竹颓丧的道:“唉……我反倒成了你的累赘……”她心里过意不去,因为她越发怀疑,袁克己突然发疯是受了她的刺激所致,没有她放出的那些狠话,估计袁克己也不会这样对他下杀手。   怀卿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此时偏偏堵在喉咙处说不出来:“别再说话了,节省体力。”   墨竹没再说话,而是用一声长长的叹息来回答他。   她偶尔会下来走一段路,但更多的时候是让何怀卿背着的。她趴在他背上,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开始想的还是正经事,比如历史车轮滚滚前行,士族庶族该何去何从,后面想的就是,晚上能不能找到吃的,能不能找到住的地方……   可她不敢说出来,她相信何怀卿比她更着急。   傍晚时分,就听何怀卿喜道:“有人家!”墨竹立即起死回生,抬头向前看去,见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搭了个小木屋,只是在这荒郊野外,孤零零的显得很突兀。墨竹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种种恐怖的设想,正所谓深山老林变态多。   怀卿将她轻轻放下,低声道:“我先去看看。”   墨竹立即拽住他:“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大男人,人家不愿意招待你。”   何怀卿笑眯眯的道:“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说完,在墨竹额头上吻了下,向那小屋走去,墨竹见他没有一点害怕的模样,心里默默替这屋子的主人祈祷。不一会,怀卿就返了回来,搀扶起她:“里面没人,天黑了,晚上野兽出没,咱们快进去。”   这木屋非常简陋,棚顶掉了几块板子,抬头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屋内只有一张破床,一个书柜,还有用石头垒的简易灶台,台上一口破锅。唯一值钱的是墙上挂着的一把弓弩,墙角杵着一个箭筒,里面有几支箭,应该是平时打猎的工具。   何怀卿见到武器,立即摘下来试了试,朝墨竹笑道:“我去给你弄吃的。”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狼啸,墨竹赶紧道:“我已经不饿了,咱们生火吧,别让狼群过来,把咱们吃了。”见灶台上有打火石,忙弯腰取来生火,她在做奴客的时候,学过生火的。只是长时间没接触了,有些手生,很久都没弄好,反倒把手指给伤了,疼的眼泪汪汪,吮着手指,见何怀卿笑眯眯的看他,气道:“有什么好笑的,咱俩都这么落魄了!能不能有点忧患意识?!”   忧患?他最大的忧患是墨竹弃他而去,如今她对他生死相随,还有什么可担心。何怀卿在她身边蹲下,从她手里接过打火石,看着她的眼睛,手里简单的碰了几下,就燃起了火:“不用觉得自己笨,你以前从没做过,之后也不需要你做。”说完,回身从书架中取了几本书,扔到灶台里烧着,火一下子旺了起来,又把书架拆了,做柴火烧。   烤着火,墨竹起死回生,肚子居然没那么饿了,手脚也暖和了。何怀卿一边脱衣裳一边道:“湿衣服穿一天了,快脱掉烤烤罢。”见墨竹不动,很殷勤的蹭过来:“我帮你。”   墨竹道:“……这点小事,我还是自己来吧。”亵衣亵裤靠体温烘干了,只有襦衣和裙子需要火来烤。   望着跳跃的火苗,她思绪万千,刚想对怀卿开口说话,忽然发现他抱着膝盖,侧头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眸底掺杂着让人不解的喜悦。墨竹直言道:“……你笑什么?”   他皱眉一缩:“我没笑啊。”头转到别处去了。墨竹继续烤衣服,过了一会,再抬头,发现他又跟吃了糖似的盯着她笑。   “……”墨竹此时见他右肩上有一块紫红的淤血痕迹,胳膊上和后背有几处不深的的皮外划伤,想来是昨夜留下的伤口,不由得痛苦的道:“……对不起……”   他正沉浸在‘袁墨竹居然对我何怀卿如此深情’的喜悦中,不能自拔,突然听她这么说,忙揽过她的肩膀,道:“你是怎么了?刚才说你自己是‘累赘’,现在又来道歉的。”   “我哥他……他想杀你啊。”   怀卿落寞的苦笑:“哪里是你哥,是我哥想杀我。袁克己是共谋,却不是主谋。”   “那他也卑鄙,趁人不备偷袭。”   “不偷袭,他们打不赢我。不过真的很险,差点被剁成肉泥。”他这才把想说的重点说出来:“当然了,要不是你从江里把我救出来,我早喂鱼了。真不知道,你水性这么好,这么……嗯,这么舍不得我死。”   墨竹笑道:“你答应给我安稳太平的生活,还没兑现呢,哪能便宜你,让你死。”   这场暗杀太值了。都说患难见真情,初见袁墨竹时,就觉得她满足了他对女人的所有期望,之后经历种种变故,一度以为她是冷血冷情的女人,现在他明白他错了,她是的的确确是好女人,他呵护她,她就会还以真情。   墨竹只觉得他的目光比这堆火还要炙热,让她无处躲藏。她忽然意识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与外面隔绝,两人暂时可以不受身份地位的限制了,他是夫,她是妻,就这么简单。   “……咱们之后怎么办?”她低声问:“要是阳渊的人以为你死了……”   “这木屋里有书本,还有弓弩,主人或许是独居的隐士。再隐匿,他也得穿衣吃盐,附近肯定有村庄人家,明早我去找吃的,然后继续走,进村里找匹马,我们应该没出所辖的地盘,快马加鞭到县里换乘好马,日夜兼程赶回阳渊。”怀卿道:“我信得过敬柊,他短时间内不会乱阵脚,尤其在没看到我的尸体之前。至于袁克己么,只要咱们速度够快,说不定能赶在我哥跟袁克己发难前回到皇帝身边。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编一个仙人救我起死回生,说我有‘辅国’之任在身的谎话,全国上下不知多少人信这一套,这次遇险,正好为我所用。”   他的话,打消了她的顾虑。墨竹发现何怀卿还是挺靠得住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他在身边,好像都能解决。   等衣裳干了,他们穿戴好,墨竹枕在他腿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小时候的事,他说思卿一直以来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变得疏远了,现在闹成这样,对不起母亲。   能让何御榛思念怀恋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呢?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他苦笑:“怎么会记得,我们刚生下来,城就破了。奶娘抱着我跟思卿逃命,我母亲不想受辱,悬梁自尽了。”他以前一直以为父亲怀念母亲,是感动于她的守贞的举动。   今天,妻子为了救他,也跳入江内,他想他体会到了父亲的感受。   感动之后是无尽的内疚和懊悔。   不该让所爱的人陷入危险的境地,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会自责一辈子。母亲留下他和思卿供父亲怀念,他呢?墨竹若是死了,他除了缅怀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我再遇到危险,比如像昨晚,你不要冒险救我。”   她不跳下来,被袁克己逮住,下场要惨百倍:“再让我选一次,我也一定会跳下来。”   “我不让你冒险,是因为我爱你。”怀卿低头看着她,笑着问道:“你一定要救我,又是因为什么?”   墨竹不傻,马上感觉到,这是表白和逼迫表白的节奏。 ☆、第四十七章   想当初,第一次见到何怀卿,她就觉得他是她周围最正常的男人,对他印象并不差。虽然后来几次推翻了这个论断,发现他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正常。但是不可否认,他的确是她最好的选择。   磕磕碰碰才发展到两人现在的温馨气氛,哪怕她不爱他,也不舍得轻易打破:“……我救你,当然是不希望你死,你死了,谁保护我。”   怀卿循循诱导:“你刚才说过了,可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不缺人保护,就像你之前说过的,无论我死活输赢,你永远是士族嫡女。”   记性真好,是不是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墨竹尴尬的笑道:“当初说的是气话,不能作数的。”   “那就不说气话,你好好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救我。”怀卿笑容灿烂,显然觉得墨竹是反应迟钝,没意识到她爱上自己了,要她拷问内心,发现隐藏的感情。   墨竹对他虽达不到爱的程度,但好感还是有的,就顺着他的话回道:“……大概因为我喜欢你,舍不得你离开我吧。”   怀卿对她的回答无比满意,赶紧将墨竹抱起来搂在怀里,喜不自禁的吻了她几下,然后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出乎墨竹的意料,笑容僵住,与他尴尬对视:“嗯?”   “快跟我说说,我想知道。”之前两人剑拔弩张闹成那样,他一度绝望,如今两人感情起死回生,他必须知道究竟哪钞反击战’获得了成功,让他赢得了美人的芳心。   “……我不记得了。大概是你不蛮横的欺压我,并承诺给我安稳的生活开始的吧。”墨竹嘟囔:“问的这么清楚,就没意思了。”   怀卿不死心,又笑着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靠得住。”   “仅凭这一点可以盖过我的其他缺憾?”   “其他缺憾?”她反应过来:“是说出身么?这个就不要再提了,在外面的时候,被这东西束缚,现在终于可以清净的暂时不去想士族庶族的差异了,千万别再提了。”   怀卿沉默须臾,一本正经的对墨竹道:“我不忍心再瞒着你,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思来想去,还是现在说了比较好,省得你以后知道了,怪我欺瞒你。”   墨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良好的相处气氛这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你说罢。”他是不是又瞒着她做下人神共愤的事了。   “我的血统……有些问题,我的母亲是鲜卑歌姬所生……”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难言的苍凉。眼神游离开妻子的面庞,看向跳跃的火光,因为他不想看到她嫌弃的样子。   墨竹眨了眨眼睛,等待他继续说,却见他不吭气了,便好奇的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这就完了,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她低声总结:“你有鲜卑血统?”   他表情凝重的点头:“嗯。”   她愣了下,扑哧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呢。”吓死她了,还当何怀卿要说他在外面养了外室,有七八个私生子,希望她能用宽广的胸怀接纳之类的。原来只是说他母亲那边有外族血统而已。   她连连摇头:“……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拿这个做文章,或许称得上‘大事’,但对我来说,不管你是士族还是庶族,有没有鲜卑血统,你都是我的丈夫何怀卿。”   怀卿听了这番话,激动的不可名状:“你真不在乎?”   墨竹斩钉截铁的回道:“不在乎。”   他善意提醒:“以后咱们的孩子也会有鲜卑血统……”   她笑:“那好啊,肯定长的好看。”   他愣住,半晌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不说话了,睡吧。”   虽然她不在乎,但血统这件事在他心里是个疙瘩,墨竹决定让他自己慢慢去解,于是笑着往他怀里一靠:“那我就睡了,明日继续赶路。”迷迷蒙蒙间,听他在她耳边道:“墨竹……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抿嘴淡笑,往他怀里又拱了拱。   第二天,她是在睡梦中被食物的香味生生勾引醒的,睁眼看到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禽肉,立即很没矜持的爬了过去,问怀卿:“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煮熟啊,现在能吃吗?吃煮熟的肉,会不会得病?算了,还是等熟吧。”   他挑挑眉,摸着她的额头笑道:“就知道你饿了,半夜抓着我的手往嘴里塞,别急,一会就好了。”   “骗人,我又不是螳螂,会把丈夫吃掉。”墨竹见他笑话自己,正襟危坐,这时很不争气的,肚子发出一串的‘咕噜’声,她便给了肚子一下:“不许叫。”然后不满的瞧他:“你怎么不饿?”难道你是骆驼不成,有储备营养的功能。   “当然饿了。只是这一次,跟我经历过的几次饥饿困境比起来不值一提。”   墨竹暗想,幸亏跟她在一起的是何怀卿,要是眼前的是像父亲那样的士族,估计下场是双双饿死在深山里。哪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用做,睁开眼睛等着吃就行了。她不想显得‘太没用’,等肉熟了,先盛了一块递给怀卿:“喏,给你。”   怀卿笑眯眯的点头,他知道,等出了林子,回到阳渊,他们肯定会被周遭的情况所累,恐怕很难再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只看着彼此。   墨竹吃了东西后,慢慢恢复了体力能够自己走了,两人出了小屋,寻路下山。临走前,她不舍的看了眼木屋,心里颇有些感慨,见到人烟后,她和怀卿又要纠结在士族和庶族间了。难怪有相爱的人想要逃离世俗的约束,躲进深山。   怀卿的判断很准,木屋的主人不会把屋子建的离人烟太远,假如路途太远,一天走不完,需要在林子里过夜的话,他自己就得喂动物。不过,木屋的主人是男人,步伐稳健,以他的脚程走一天,以墨竹的体力就得走上一天半。怀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俩人在丛林里喂狼,墨竹走不动了,他就背着她,终于在天黑透前,来到了一条大路边。   不过,这条路前看不到头,后望不见尾,附近都是荒郊野地,并没住户。墨竹实在走不动了,怀卿就地生了火休息:“今夜就在这休息吧,明天有车马经过,咱们就有救了。”   墨竹在耳垂上摸了下:“耳珰还在,明天拿这个做车费吧。”   怀卿笑道:“你这么露富,不怕人家把东西收了,就手把你也扣下。”   “不是有你呢么。”   他把她搂在怀里,笑的幸福。妻子已经把他当做依靠了,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儿么?   墨竹亦很珍惜这宁静的时光,笑着看了他一眼,便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太阳火辣辣的烤得人皮肤疼,何怀卿跟她沿着大路走了一段,他说去前方探探路,让墨竹先在路边休息,她颓丧的低着头,嗓子要冒烟了:“什么人都好,快点出来一个吧。”   静,只有闷呼呼的热风刮过。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傍晚时咱们就能看到店家了……”   她好像听到有男人的说话声,渐渐逼近。她勉强支撑了□子,眯着眼睛瞅前方,恍惚间看到三个男人,头裹折上巾,穿着粗布麻衣,背着包袱,有说有笑的往这边走。   怀卿在的时候,他们不出现,怀卿一走,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就出现了,墨竹觉得自己太背运了。荒郊野地碰到弱女子,对方热心搭救的几率怎么看都小的可怜。她不想惹事,一点点移动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的一下子翻身倒下土路,藏在路边的草丛中,大气不敢出。只求他们忙着赶路,不要发现她。   他们三个人聊的热络,并没留心路边的状况。墨竹屏住呼吸,身子紧贴着地面,紧张的闭上眼睛,心中上帝保佑佛祖保佑老天爷保佑的祈祷着。   眼看这几个人就要走过去了,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听一个人道:“娘的,酒水吃多了,一泡尿憋的胀得慌。”   她心脏骤停,愣怔的功夫,就听脚步声走了过来,接着男人便惊喜的道:“嘿,这有个娘们!”   墨竹惊慌的仰头,正对上男人惊喜的眼神,那种仿佛看见猎物一般的兴奋目光,只需看一眼,就让人怕到骨子里。她立即转身撒腿就跑,她知道自己的姿势一定难看透了,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往前方奔命。   “怀、怀卿——”   可还没跑出几步,后面便撞来一股力道,叫她扑到在地,摔了个结实。身后的男人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从地上拎起来,笑嘻嘻的问:“小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眼睛色迷迷的上下打量她。   “怀卿——何怀卿——”   这时其余俩个男人也都靠上来,嘴里不三不四的说着什么,把墨竹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突然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模样够漂亮的。啧啧,兄弟们今天可有艳福了。呦,穿的也好,是不是哪个士族家里养的姬妾?我们兄弟替他们卖命,老天今天犒赏我们兄弟了。”   墨竹拼命大喊:“何怀卿——救命——”   “何怀卿?”其中一个男人,忽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向另一位:“难道是……”话音刚落,就听到扑哧一响,那人低头一看,胸口穿出半截箭头,他未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下。   剩下的两人见状,手忙脚乱的开始从包袱里往外掏长刀,此时一人又中了一箭,仰面到死了,侥幸还活着的那个,扔下沉重的刀剑,没命似的往荒野深处跑。才跑了几步,后面飞来一箭,穿了腿骨,疼的满地打滚,再跑不动了。   墨竹见何怀卿怒气冲冲的收了弓,向受伤的那人追了过去,她也赶紧提着裙子朝那边跑。   那人连声叩头:“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们兄弟几个有眼不识泰山……”   何怀卿道:“你们几个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前方何处?”   “我们几个本是裴大将军麾下的兵丁,后来寻了机会跑了出来,一直四处寻找栖身的地方,最近听说何大将军救出了皇上,我们就想来投奔何大将军……”他吃不准眼前的人是谁,虽听女子喊他‘何怀卿’,但保不准是同名同姓的人,毕竟何怀卿怎么会跟一个女子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何怀卿心里有数了,他们是逃兵,难怪作奸犯科驾轻就熟。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四十八章   怀卿冷笑着继续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方是凤州城,天黑前能赶到最近的驿馆,那附近有间客栈,我们兄弟想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去投兵……不成想,冲撞了少侠……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小的会让子子孙孙逢年过节叩谢少侠今日的不杀之恩。”   何怀卿眉梢一挑:“我不要逃兵!你们对军心有害无益。”说完,手起刀落将人结果了。墨竹吓的瞪大眼睛,等何怀卿来抱她,她才缓过神来,低头捂着眼睛:“快离开这吧,你也听他说了,天黑前有客栈……”   “先不急。你穿成这样太不方便了,我本想遇到人家帮你弄件普通的衣裳。现在虽然没碰到人家,却碰到了他们!”他指着一个身形瘦削的‘逃兵’道:“我看你穿他的衣裳正合适。”   “……穿死人的衣裳……”非常时期,不是挑剔的时候,墨竹抿着唇,咬着牙关吐出两个字:“……可以!”她又不是没吃过苦,刚穿越那会,身为奴客,可是充分发挥了吃苦耐劳的精神的。   怀卿略显吃惊,别说是士族了,就是自己的妹妹,也是娇生惯养的,这两天行了这么多路,再让她穿死人的衣裳,肯定早就哭闹开了。但袁墨竹却没有任何怨言,他便忍不住想,这一切肯定是因为她爱自己,夫唱妇随,才肯这般吃苦。   墨竹见他又荡漾开笑容,不觉毛骨悚然,心道这家伙到底是不正常的,刚杀过人就开始发笑。她指着蒿草深处道:“我要去那里换衣裳。”怀卿便抱着扒下来的衣裳,随她进了草地,墨竹指着道路边:“你看着点,有人来了,提醒我一下。”说着,赶紧解襦裙。   她旋首见何怀卿在看她,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偷看?”   “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的‘看’。”怀卿理直气壮的道:“你是我的女人。”   “……”随便吧,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墨竹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换了,然后坐到一旁拆发髻,改成男子样式。这时怀卿拿着粗布麻衣,朝墨竹抖了抖,笑道:“想看就看吧,我不在乎。”   “……”她咧嘴:“谁稀罕。”   等两人换好衣裳,背上那几个人的包袱,彼此打量了下,忍不住都笑了。   墨竹道:“你怎么看都不像逃荒的,不是说胖瘦,而是……眼神,对,眼神,不要这么凌厉,温和一点,惶恐一点……算了,还是这样吧,不是难民,怎么表现都不像那么回事。”   怀卿端起她的下巴笑道:“你这细皮嫩肉的,哪怕做了男装打扮,别人也会以为我拐跑了哪个将军的男宠私奔了。”   墨竹心道,除去身份地位,她哪来那么魅力能让人为她不顾一切的私奔,那些能让人舍弃一切去爱的人,她只有羡慕的份了。这辈子她注定要和身份做斗争,她苦笑道:“若是看到人,我就把脸藏起来。”   幸运的是,一路人并没几个人路过,何怀卿期盼着能有车马路过,靠打劫也要抢一匹马过来,可惜天不遂人愿,车马这种奢侈的代步工具,在偏僻的地方并不常见。   墨竹不想拖累何怀卿,尽量跟上他的步子,走到傍晚,她实在不行,蹲在路边休息。   怀卿道:“还是我背你吧。”墨竹摆手道:“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道:“走远路最好别休息,一口气走到底,否则越走越累,你现在感觉一下,是不是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况且,你又从来没走过远路,不要逞能了,快到我背上来。”   墨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口中道了一声:“对不起。”便死尸般的往他背上一趴:“如果没有我,你早到长风堡得到车马,赶回阳渊了。”   怀卿皱眉道:“你可真奇怪,士族不是应该做什么都会理直气壮的吗?我敢说,要是换做你表姐,她一定会说‘让你们庶族效力是你们的荣幸’,再说,你是我的妻子,我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你享受就是了,怎么总是受之有愧的模样。”   可不就是受之有愧,她不够爱何怀卿,如果因为她拖累了他的宏图伟业,她会过意不去的。   何怀卿忽然恍然大悟的道:“哦,和你的出身有关吧,总觉得谁对你好,就是对你有贪图。比如你哥哥关心你,大概就是想把你当做棋子再嫁帮助娘家,是不是这样?”   还说别人,难道你不是?!墨竹悠悠的叹道:“或许是这样。”   “其实我也是这样……”   天,居然承认了。她忽然来了情致,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哦?”   “我对你好,当然也希望你不会辜负我。”   她隐隐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佯装轻松的笑道:“就知道何将军不是不求回报的人。”   “就像用多少兵力攻占几座城池,事先都有预期的,如果达不到,便再增加援军,一定要拿下它们,不可能损兵折将后,什么也没得到,默默的离开。”怀卿道:“之前我觉得,我对你或许可以不求回报,但是后来……”   墨竹听的脊背发麻,见他卡住不说了,担心的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发现,我还是把你看成我的妻子了,我爱你,自然希望你也爱我。”   他都把内心剖析的这么直白了,她没办法再搪塞了,正犹豫要怎么回答,他忽然微微侧头朝她笑道:“好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对吧,墨竹。”   他说的不算错,至少目前为止,她最喜欢的男人就是他了,她在他耳边笑道:“别高兴的太早,你要是不好对对我,我一定眼睛都不眨的抛弃你。”   他很自信的回答:“不会让你有那么一天的。”   墨竹到底成了‘累赘’,天黑透了,才赶到长风堡。她远远看到挂起的灯笼,兴奋的从怀卿背上下来:“有客栈,有客栈。”而何怀卿看到客栈门口拴着的骡马,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很好,今晚上就睡在这儿罢。”   怀卿与每次一样,让墨竹等在外面,他先进去探情况。不一会,何怀卿就皱着鼻子出来了,摇头道:“不行,不能住。”   墨竹再不想睡野外了,道:“我不挑的,你别担心我,能有个板子睡,我就满意了。”举手对天发誓:“脏乱差,我全不在话下。”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凑合一晚吧。而且我看这天,是要下雨的样子。”揽着墨竹的肩膀,和她一起向内走。   墨竹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子汗臭味,差点熏的吐出来。这哪里是客栈,没有客房,只有一个通铺上面睡了十几个汉子,鼾声震天,那所谓的店小二,不耐烦的道:“睡不睡?睡不睡?”   怀卿再度看向妻子:“你想好了。”   这时那店小二朝门外瞅了眼,笑道:“我就觉得这天气不是好热么,居然下雨了,你们二位可真幸运,前脚进店,后脚就下雨了。”   不住也不行了。墨竹重重的点头,表示她挺得住。怀卿便付了店钱,那小二笑嘻嘻的道:“二位要是嫌天早,可以去后院玩玩,最近新来了几个娘们,那个年轻,那个漂亮……”   “好了,别说了。”怀卿打断他。   小二嘟囔道:“这年头,玩够女人,都领‘义弟’满天下跑了,小心被人抢去做男宠。”   两人懒得理他,找了个靠墙的空位,墨竹先靠里躺好,怀卿在外侧当人墙护住她。终于能躺着睡觉了,墨竹心中大呼幸福,由奢入俭难啊,才过了几天苦日子,她就巴不得赶紧回去当士族寄生虫了。   她决定好好睡一觉,明日精神饱满的随怀卿赶路。但很快,她就要哭了。   她原本还奇怪,怎么靠墙这么好的位置没人睡呢,现在明白了,这处挨着后院的窑子,□声此起彼伏,听得十分清晰,叫人没法入睡。墨竹不耐烦的用手捂住耳朵,闭眼强迫自己睡,此时外面雷声隆隆,倾盆大雨呼啦啦的落下来,混合着叫喊声与呻|吟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不一会,更令她想泪崩的事情发生了,怀卿的呼吸越来越重,夹杂着烦躁的情绪,下面更是顶得她难受。墨竹咽了下口水,小心提醒:“怀卿,别这样……”   他迟疑了下,背朝着她躺下了。墨竹暂时松了口气,心里祈祷这帮叫喊的娼|妓收敛一些。不知过了多久,怀卿突然又把身子转了回来,紧紧搂住她,哑声道:“别出声。”   “你就不能忍忍?!”再不能压抑,也不至于在这儿对她动手脚吧。   他这时捂住她的嘴巴:“是袁克己。”   墨竹身上一凉,睡意全无,紧张的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听。   虽然周围嘈杂,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到袁克己吩咐其他人的声音:“你去那边看,你去那边……仔细着点。”他的鼻音很重,应该是受不了此处的气味,用手帕捂着鼻子在说话。   墨竹缩在丈夫怀里,紧张的一动不敢动,她不由往最坏的地方想,袁克己在这里杀了何怀卿,她被抓回去当禁脔,等玩够了,再把她嫁人。   怀卿的眸子明亮,并不害怕,大概已经做好硬拼的准备了。墨竹相信他若是不顾她,一定可以全身而退,便掰开他的手,附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先逃,再带兵来救我。”   他微微摇头。她不知是示意她别再讲话,还是否定这个提议。   袁克己越来接近,她几乎能在电闪雷鸣的一刻,看到他的影子。   何怀卿悄悄握住包袱中的刀。   就在此时,突然从墨竹靠着的那道门冲进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拽着一个半裸女子的头发,嚷嚷道:“人呢,人呢!这贱娘们差点把老子命根子咬掉。”   他嚷的声音极大,通铺上睡觉的汉子们有几个醒了,恨的直骂:“谁啊,让不让人睡觉了?”店小二跑过来,道:“哎呦,你们怎么跑这边来了,这事不归我们管,你从那边的门走找她们当家的。”   那汉子还骂骂咧咧的,这时通铺上的人大多数都醒了,许多好事的还坐起来看热闹。   袁克己本想悄悄的进来观察一番,不想这些人都醒了,他哪曾被这些脏臭的人围观过,顿时恶心的想呕,用帕子掩住口鼻转身便走,恰好手下也都回来禀告:“没看到何怀卿跟小姐。”   “……我妹妹怎么会在这么肮脏的地方,走!”进这种地方来找她,就是个错误。   何怀卿究竟把他妹妹带到哪里去了?不,或许他们根本没在一起。何怀卿的死活,他已经不关心了,他现在只想找到墨竹,哪怕知道她还活着也好。   等袁克己冒雨走了,那几个闹腾的人也都歇了。墨竹缓了好一会,才扑到丈夫怀里:“可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双更,前台居然不显示。。 ☆、第四十九章   经过袁克己的惊吓,周围的鼾声吵闹简直不值一提。她不敢想,如果方才没有人出来打断袁克己的搜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缩在丈夫怀里,因为后怕,身子微微颤抖着,怀卿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墨竹想让他先逃,在危急时刻,他相信,她说的是她真实的意思。她愿意与他共度此生,否则不会希望他带兵回来救她。怀卿想到这里,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畔道:“别怕,他已经走了。”   他只是暂时走了,在未来的某一刻,袁克己还会蹦出来左右她的命运。她低声问何怀卿:“如果刚才被他发现了咱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何怀卿悄声道:“我倒怕打伤了你哥,你埋怨我。”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袁克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对何怀卿下杀手,但轮到何怀卿对抗袁克己的时候,却要考虑对方的身份,而手下留情。   “我当然不希望你们斗的你死我活,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站在你这边。”   怀卿听了她的话,不禁一愣,良久才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还站在我这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墨竹在他唇上吻了下,在他怀里安心的睡了过去。   翌日,晴空万里,昨夜暴雨洗刷去大地的尘垢,空气中透着沁人心脾的清新。墨竹醒来的时候,通铺上的住客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人也在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这店铺太过简陋,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饿了的话,从店家那买个大饼,就水吞咽。墨竹入乡随俗,拿了个大饼,站在店铺门外,鼓起勇气咬了一口,差点把牙齿硌掉。她心想这东西还是不要吃了,必要时刻能当武器用。   她踮起脚尖朝客栈内观望,怀卿让她拿着饼出来吃,他则和店家在谈论什么,她猜想是问车马和路途的事情。她是相信怀卿的,所以什么都不问,跟着他走就好了。   这时,她看到他与三个彪形大汉,往客栈拴马的马厩后面走,好像边走边商量着什么。她朝他招手:“怀——”猛地记起不该唤他的名字,但又没想到要叫什么,就道:“哥——哥——你去哪儿?”   那三个彪形大汉立即朝墨竹投来凶悍的目光,唬的她一愣,手停在半空中。   怀卿朝她笑道:“等我一会,他们有事要跟我商量。”   墨竹心想这几位可不像好人,但既然他说有事商量,就由他们商量去吧。她原地休息,无聊的用脚划圈子玩。大概过了一刻钟,怀卿独自从马厩后面走了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可以走了。”   她奇怪的问:“你们商量好了?”   他轻轻点头,指着店门口的一辆马车道:“这车卖给咱们了,你快上去,咱们离开这里。”墨竹半信半疑:“买的?你拿什么付的钱?”那几个逃兵包袱里的钱,勉强够住店买个饼的,哪里够买车马的。   怀卿一边推她的肩膀往前走,一边笑道:“等离开这儿,我再给你讲。”   墨竹见他似乎心情很好,猜测估计没遇到什么坏事,便上了他指定的那辆马车。等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墨竹从车厢里钻出来,询问刚才的事:“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把马车卖给你?”   提起这件事,他就想笑:“刚才那几个人跟我商量,叫我把你卖给他们。”   她咧嘴吃惊:“啊?”   他边笑边摇头:“他们早看出你是女人了,说他们家主人就喜欢四处抓逃难的良家女子玩弄,如果我同意,可以到他们主人建造的坞堡内躲避战乱……居然找到我头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事。”   “他们的主人,你认识吗?”   “没听过。”   墨竹听的心惊胆战:“然后呢?”   他用讲笑话似的轻松语气道:“他们见我不想搭理他们,就约我到僻静处细谈,其实是打算把我弄死,然后把你劫走。”   “你还笑……”她真不觉得这件事哪里好笑,只觉得世道太乱,普通人活的艰辛,尤其是女人,或被典卖或被劫掠玩弄:“我有你护着,可以平安无事,其他人就没这么走运了。我可笑不出来。”   何怀卿无法体会墨竹的心情,在他看来,只是几个胆大包天的小贼,打劫到了他头上而已,想抢他的女人,却被他反过来劫了一票而已。至于其他女人的命运,他可从没考虑过。他见墨竹沉着脸,试着哄她:“天下到处是苦难,你愁的过来吗?”   “……当然愁不过来了。”墨竹叹道:“我只是觉得,不管谁做皇帝,都应该让普通百姓过上普通日子。现在呢,寻常百姓出个门,都要九死一生。”   他笑道:“……那你觉得世道应该是什么样子?”   “贵族能活,寻常百姓也能活,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小撮人活的痛快的,绝大多数人痛苦不堪。”她郁闷的坐回车厢:“算了,不说这些了,怕你嫌我唠叨。”   何怀卿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体恤庶民,但她有这样的想法,注定与袁家的人亲近不起来,或者说,她与整个士族都格格不入,他是她最好的归宿。   —   有了车马,行路方便多了,不久就到了凤州城。守城的是何怀卿麾下一个姓周的太守,此人也听说公子落水失踪的事情,正在等待更确切的消息,却见二公子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不禁喜极而泣,当下派出军马向阳渊报平安,稳定军心。   而何怀卿本人也不敢耽搁时间,简单的沐浴更衣,在凤州稍作停留,准备第二日便乘快马赶回阳渊,主持大局。当夜,夫妻缠绵一处,墨竹记得他那次离家,一去就是一年半,这次不知要多久,舍不得他离开。   偏偏墨竹月信来了,不能给他。她记得他在客栈时的表现,以为他惦记这事,竟生出了丝丝的愧疚,在他臂弯里说了一会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去吻他的小腹,他开始还没往这方面想,等她去脱他的裤子,他一下子醒过来,忙扶起她,急道:“不用这样,不用这样。”   墨竹无奈的道:“……都是我不好……”   他笑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下:“又不是你的错。”为了让妻子宽心,安慰道:“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要把你留在身边的,我想要,去找别……”话没说完,见妻子脸色越发难看,于是继续说道:“去找别人也是不可能的。”   这还差不多。她伏在他胸口,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没追求了?就想找个靠得住的人,安生的过一辈子。偏偏现在遇到了何怀卿,他是个带兵出征的人,现在又逢乱世,想安稳也安稳不下来。墨竹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拖你后腿,只要你心中有我,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怀卿喜出望外:“真的?”   她重重点头:“不过,等打完仗,天下天平了,你也得跟我回来过太平日子。”可他迟迟不答,她狐疑的抬头:“怎么不回答,不乐意吗?”就见怀卿眯着眼睛,微微抿着嘴在偷乐。   他发现妻子在看他,赶紧摇了摇头,将方才想象的种种关于‘太平日子’的幻想驱赶走:“嗯?”   “你在想什么?”   他想的有点多,比如夫妻恩爱,子孙安堂,承欢膝下等等。怀卿笑道:“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墨竹听了,不觉扑哧一笑:“我都没你想得多。”   他很认真的道:“你本来就什么都不用想,你爱我,在我身边,我就替你把一切操办好。”   她嘟囔:“我又不是废物。”   他道:“那好,你想想要是咱们有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墨竹道:“我不想,等生出来再想不迟。”   “你可真不用心……”   “难道你想了?”说出来,她就后悔了,按照他惯于‘脑补’的性子,不想,不现实。   “当然了!”他十分自豪的拿过墨竹的手指:“你听着,我慢慢给你数。”   她抽回手捂住耳朵:“我不听,否则显得我太没心没肺了。”他偏要讲给她听,去掰她手腕,凑到她耳边笑道:“你还知道呀。”   他凑来,她就躲,两人闹成一团,待累了,她揉着手腕嗔怪道:“没轻没重的,都肿了。”怀卿挑挑眉,突然过来吻她,吮她的唇都麻了,然后笑道:“快摸摸,这回肿没?”   太欠揍了:“跟你混熟了是不是?”   他把她揽在怀里笑道:“不熟不熟,你是士族,哪能认识我?”他本是说笑,不想妻子不满的道:“以后不许再谈这个了,没意思。”   明明她之前还讲得十分来劲儿,但妻子都不在乎她的出身,又不在乎他有鲜卑血统,现在还不许拿身份说事,不正证明她一心一意爱自己么。怀卿当即笑纳:“我绝不再提这个了。”   两人说话到半夜,第二天怀卿一大早就动身回了阳渊,留下墨竹暂留凤州,等他派人来接。   等到何怀卿来接她的日子,百无聊赖,十分无趣。在阳渊的时候,还能跟裴宁檀周旋消磨时光。不过安宁也有安宁的好处,墨竹每日吃吃睡睡,好像重新回到了出嫁前的日子。   这种安静的日子注定不会长。   这一天傍晚,她正要歇息,突然有人来敲门禀告说周太守请她过去一趟。这周太守是何怀卿的部下,自从怀卿把她安置在凤州,她与此人就没打过照面,怎么天黑了却要见她呢?   在坐肩舆的路上,墨竹忐忑不安,她暗自思忖,是不是怀卿出事了?   她设想了种种不好的情况,只是万万没想会是袁克己来了这一件。   “我哥来了?”墨竹目瞪口呆,然后警惕的看向四周:“他在哪里?”就怕袁克己突然蹦出来。周太守道:“方才城门下来了一个人,自称是翠洲袁克己,想见他的妹妹。我没敢开城门请他进来,想问问您的意思。”   这周太守并不知何怀卿落水是遭了袁克己的算计,只是觉得自称袁克己的人,居然单枪匹马夜晚要求进城,有些难以理解,便没敢擅自开门,而是描述了此人的体貌,让袁墨竹辨认。   作者有话要说:1第一更   2:?novelid=1900590   ↑   开了个种田新文,大概讲述一个伪白兔VS真色狼,然后互相套牢的故事。希望大家收藏给动力。   新文大概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更新,所以和《高门喜事》的写稿时间并不冲突,对这个文几乎不会有影响。 ☆、第五十章   墨竹一听这描述,十分像自己的哥哥袁克己。她越来越觉得他匪夷所思了:“他穿戴如何,像不像落难的样子?”   周太守回忆了下:“衣衫周整,不像遇到了什么事,稳妥起见,您能不能过去一趟……”被墨竹注视,害怕的低下了头。   墨竹听出了周太守的意思,希望她能登上城门,辨认一下此人,若是袁克己就放进来,如若不是,保不齐是敌军的探子假扮的,应该就地正法。   她颔首:“我去看一眼罢。”叫婢女取了件厚实的皮袄穿了,随周太守驱车来到城门处,登上城楼向下眺。   他们这么一折腾,已近深夜才来到城楼,可城下那人还在原地等待,骑着白马在黑夜中颇为显眼。墨竹揉了揉眼睛,伸脖子一看,顿时深吸一口冷气,恨不得赶紧猫腰躲藏起来,那身型那气质正是袁克己,如假包换。   周太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卑职看他一个人,不敢肯定是不是袁公子,就没请他进来,如果真是袁公子,卑职这就……这就命人打开城门。”   “慢,慢,慢!”墨竹连声惊呼:“不要急,让我再仔细看一看。”月亮明晃晃的照着大地,袁克己于此时也抬头向城楼上看,正和墨竹四目相对,城楼上有灯笼照亮,她站在灯笼旁边,整个人暴露无疑。   “墨竹——墨竹——”他惊喜的喊道。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不觉跳下马来,向墙根处走了几步,仰头向上看,一边捂着心口做出欣慰的样子:“原来你真的没事。”   见他这么关心自己,墨竹很不争气的心软了。他虽然不正常,但到底是自己的哥哥,是自己的亲人,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人能这样关心自己?况且袁克己从没想过要自己的命,也无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她大声喊道:“哥——哥——”   袁克己亦感动,不枉他风里雨里的找她,原来她还认得自己:“快开门,让我进去!”   “……”   “快让我进去!”他以为她没听清,大声喊道。   “……”   明白了,还是提防他。袁克己扫兴的用马鞭抽了下城墙,愤恨的倒退了几步:“那你出来,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墨竹仍旧不动。   周太守看不过去了,善意提醒墨竹:“……既然认出这是袁公子,就该请他进来……千万不能怠慢。”   墨竹冷声问周太守:“如果我说他不是我哥,你们会怎么办?”   周太守袖手道:“冒充士族,理当乱箭射死。”   墨竹不想他死,纠结了一下,对周太守道:“这样,我下去见他。如果他想劫我走,你们要立即派兵把我抢回来。”   周太守不明所以:“袁公子会这样做?”   她吓唬周太守:“跟庶族在一起,我哥哥无论如何不会放心。你应该明白,如果我被我哥带走,何将军会如何惩罚你。”   周太守立即道:“您放心,卑职绝不会让您出任何意外。”   她考量了下当前形势,袁克己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帮手,周太守再不济,身边也有数人在场,断不会让她被一个人靠一匹马就劫走的,毕竟袁克己不是何怀卿,没有那种战斗天赋。   墨竹让守兵带她下了城楼,打开城门走了出去。城外冷风呼啸,她不由得紧了紧领口,见袁克己牵着马立在风中,心想他就这么待了几个时辰,忽然心里难过起来,叹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袁克己上前一步,她随即后退,他便尴尬的驻足,上下打量她:“你水性真好,当初在裴家没淹死你,现在更厉害,居然还能救人了!”   “……”墨竹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字:“我回去了,说你不是我哥,让守兵把你射成刺猬。”   袁克己道:“你早就料到你可能会这么做,我还是冒险来看你了,你就忍心这么对我?”   墨竹无力的道:“是你一张口就骂我的,你若是好好说话,我也不会呛着你。”她心情复杂,一方面巴不得袁克己赶快蹬腿咽气一命呜呼,一方面又怕他死了,袁家和自己没有依靠。就像现在,若他不是袁家嫡子,就算是自己的哥哥,就凭他数次对她图谋不轨,也想抓起来教训一顿,可就因为他的身份,她无可奈何。   袁克己语气温和了不少:“你落水后,我到处找你……听人说你在凤州城,我本来都快到回到翠洲了,又折回来见你。怕你害怕,不敢带侍从,只身来见你……”   她怕刺激他,再跟何思卿联手针对何怀卿发动袭击,试着劝他:“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穷追不舍。哥,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吗?为了我,已经干扰你的宏图伟业了,值得吗?”   袁克己向来不认输,尤其在她面前:“你别自作多情了,我跟何家的人一起联手对付何怀卿,怎么会是因为你?我只是想看何家自相残杀罢了,至于你,是额外的战利品,可有可无。”   “……所以您千里迢迢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在何家两个嫡子间,本就没什么偏向,帮助谁都一样。”袁克己道:“你回去见到何怀卿,告诉他,如果愿意跟我联手,就派人去翠洲找我。”   墨竹咧嘴:“哥,您是不是觉得您特有本事,说帮谁就帮谁?想灭谁就灭谁?庶族只有祈求您垂顾的份?”他前脚要杀何怀卿,后脚就变卦了。人家打擂,他在一旁看,想帮谁就去帮谁。   “本来就是这样。”袁克己道:“你回去告诉何怀卿,看他怎么选择。”   “……”墨竹还是不理解:“您怎么突然转性了?半个月前,不还是要杀了他吗?”   袁克己笑道:“我再不帮助他,或许永远也见不到你了。”何怀卿已经成气候了,这次打草惊蛇,恐怕再难寻到机会杀他,而一旦与他对立,不仅会对袁家不利,更会与墨竹彻底决裂,再见不到她了。   她无语,半晌才道:“对啊,再也不能见我的面,打我耳光,骂我贱人了。”   他低笑了一声,侧脸向她:“你气不过,就打我一巴掌吧。”   “……”墨竹犹豫了下,打他耳光的话,被城楼上的周太守看到,太丢袁家的脸。但不打他又气不过,于是上前一步,狠狠的踩了他一脚,然后迅速撤到一边:“好了,稍微解恨了些。”   袁克己疼的咬唇,瞪着她:“好好好,不愧是我妹妹……”   “像吧,这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一看就是一家人。”   他指着她:“你……你……”到底没骂出来,收敛了怒气,向坐骑走去,翻身上马后朝她道:“告诉何怀卿,我愿意帮助他出兵攻打皇都,他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该怎么选。”   “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他人品大大有问题,不可轻信。   他冷笑:“女人在家生孩子就是了,这事你让何怀卿拿主意。”   “……”墨竹笑眯眯的点头:“也对,我这就回阳渊给怀卿生孩子。”说罢,明显感到袁克己投来两道恶毒的目光,她便也冷下脸,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只能把你当哥哥看待,所以,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随怀卿跳下去。”   “……”他哑然失笑:“那你就跳吧,我失去你,好歹还有天下。”   墨竹道:“你这话说的不对,对你来说,我永远不会排在天下前面,否则你就不会把我一次次嫁出去。”   袁克己心如刀绞,含泪笑道:“是呀,我要是真爱你,那晚上,我就该随你跳下去。”   她悠悠的道:“最了解你的,还是你自己。”   他勒紧缰绳:“……不过,等何怀卿不要你的时候,你若是想回来,我不会嫌弃你。”   墨竹斩钉截铁的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轻笑一声:“墨竹,咱们皇都再见。”说罢,抡起马鞭策马而去。墨竹盯着他的背影,有种虚脱的感觉。   —   她写信告诉丈夫,袁克己来找她说的那些话,不久他派人接她回去的同时,带来了他的手书,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话,都是关心她的,却没一句提及他要不要跟袁克己联手。墨竹猜,他是觉得没必要告诉她,就像袁克己说的,一个女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另外还有一点,她感受颇深,那就是何怀卿的字,的确难看。   她回到阳渊,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而何怀卿早在半个月前就带兵出征了,所以他们两个再次错过。这就是墨竹害怕的,每次都是这样,没等她彻底爱上他,他就有事离开了。   回到阳渊,墨竹才知道,何怀卿和她落水的消息传回来,将领中产生了分歧,有人提议投奔大公子,为此还发生了内乱,但想投降的毕竟是少数,很快就被镇压下来。而这个时候,何怀卿就平安归来了,谣言不攻自破,加之有这次死而复生的传奇经历,倒显得他吉人天相,老天庇佑。   何怀卿摒弃前嫌,很大方的与袁克己联手,这让墨竹对‘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一点,产生了更深刻的理解。   有名正言顺的皇帝招牌,有士族领袖的大旗,还有强兵悍马,许多郡县的士族大家听说是袁家在勤王护驾,根本没做任何抵抗,大军一路高歌猛进,直扑皇都。   而墙头草魏家,听从袁克己的召唤,其中一个子弟打开了皇都的城门,迎大军进城,至此皇都易主。   听到得胜的消息的时候,墨竹与皇帝皇后已经在前往皇都的路上了。墨竹听后,高兴的一夜没睡,但很快又平静了,因为她意识到‘万里长征才走完第一步’。能用武力解决,都不是问题,真正让人纠结的事才开始。   眼看要进皇都,车队停下修整的时候,墨竹在车内摸出手镜察看自己的妆容,确定保持的不错,不枉她用心保持妆容整洁,希望能给丈夫一个满意的印象。   她凑到车窗前问婢女:“还要多久才进城?”   这时就听婢女惊呼道:“呀——是将军来了——”   墨竹就听哒哒的马蹄声,正欲去卷车帘探望,便见车帘被人掀起,怀卿俯身探进来,朝她笑道:“墨竹——”   她眼睛一酸,没错,是她的怀卿。眼泪很不争气的掉下来,当初几度生死都没哭过,她也不知现在自己为什么要哭,想到自己起早描眉扑粉,此时全部哭花,前功尽弃,不觉更想哭了。   怀卿莫名其妙,忙坐进来抱住她:“我没这么吓人吧,怎么吓哭了?”   墨竹看着他,哽咽道:“仗都打完了吧,以后别再抛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828第二更   ?novelid=1900590   ↑   开了个种田新文,大概讲述一个伪白兔VS真色狼,然后互相套牢的故事。希望大家收藏给动力。   新文大概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更新,所以和《高门喜事》的写稿时间并不冲突,对这个文几乎不会有影响。 ☆、第五十一章   其实战事仍在继续,广汉王出逃皇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若是渡江逃到南方去,被当地的士族拥立为皇帝,南北对峙,那么大小战役会接踵而至。目前看来,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广汉王把好几个儿子封在了南方做王,或许这就是他留的后招。   墨竹见他不说话,刚才太激动,有些幼稚了,于是一边拭泪一边笑道:“哪能这么容易打完,后面还有许多乱摊子,等你收拾呢吧。”   怀卿不想方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尽量哄她开心:“北方的蛮族蠢蠢欲动,竟然说想发兵帮咱们讨伐广汉王,若是放他们进来,烧杀抢掠,生灵涂炭。我和你哥现在的想法是,如果他们逾期不撤兵,就派我哥出兵征讨他们。所以,我暂时不会离开你了,除非我爹和思卿败了。”   打死对方灭外敌,打死自己人除内患。   墨竹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暖融融的:“嗯,以后也不要离开。”   怀卿还记得上次他回家,她看他的冷漠眼神。这次却全然不同,他看得出,她是真期待与自己见面的,他高兴的不能自己,身子又往车厢探了探,忍不住在她脸蛋上亲了下:“我们回去,晚上宫里有宴席,要准备一下的。”说完,退了出去,放下车帘,骑马护行在妻子马车旁。   车队进城后,来到一处府邸前,墨竹后来知道,这里本是广汉王做王爷时的府邸,等何怀卿领兵进来就变成了将军府。   士族酷爱山水景观,府邸里没有几处真山活水都见不得人。袁家的翠洲本就足够夸张了,等见识了广汉王的府邸,墨竹才知道什么叫做穷奢极欲。   “这不是王府,这是皇宫吧……”游历了一圈,进屋后,墨竹感慨。   她发现府内有一处湖泊望不到边际,这种令人咋舌的湖泊规模,实在不该是王爷该享受的。她有时候想不通人的野心,广汉王没称帝之前,也是响当当的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再跨一步,粉身碎骨呢。   “那是你没看到太子府。”怀卿从后面抱住她,吻她的耳廓,轻声道:“皇上做太子时的住处,不仅奢华,最重要的是,离皇宫近……现在,那里住着你哥哥。”   墨竹有些担心的道:“你是说,我哥到底压了你一头,对吗?”   怀卿轻笑:“也不能这么说,没我的话,他别想调动禁卫军一兵一步。但是没有他,我也别想在皇都站稳脚跟。”   她再次感慨,其实你们俩才是天生一对啊:“……我爹娘什么时候来啊,我想我爹了,哪日你见到我哥,帮我问一下。若是我爹来了,我再过去。”   他抱着她走到榻上,一边说话一边脱她的衣裳:“……今晚上的宴席,他一定会到,你亲口问他吧。”   墨竹揉着脸叹气:“你忘了,他在船上抽我嘴巴骂我贱人,我本就跟他没甚感情了,就怕见面彼此怨恨。”   那巴掌是因为他才挨的,怀卿心疼的轻吻她的脸颊,她觉得痒痒的,低头浅笑,他看在眼里,觉得可爱的了不得,再没矜持,倾身将人压住。   —   地上的华灯璀璨夺目,天上的星斗黯然失色。   宫内亮如白昼。   重新坐稳了皇位,这想必是皇帝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   失而复得,是最幸福的。   虽然他现在是被袁克己跟何怀卿控制的囚徒,但那又如何?反正他们不是皇室的人,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广大士族中,根基都不稳,不可能像皇叔那样篡他的位。   皇帝与那些做过囚徒的士族们把酒言欢,尝过味如嚼蜡的残羹剩饭,才显得眼前的美味珍馐如此珍贵难得,在五石散的作用下,宴会渐渐失去了一开始的庄重。   虽然在墨竹眼里,一开始也不是很庄重,但起码男女分席,彼此还算克制。但酒过三巡,皇帝就深入到广大士族中间,与臣子说说笑笑,全无君臣之别。   “好吧,他不过也是贵族中的一员,君臣之别本就不严格……”墨竹饮着蔷薇酒,悠悠的道。   但这时皇帝踉踉跄跄的站不稳,忽然扯着领口咂着嘴道:“朕好热,朕好热……”   墨竹的心就提起来了,心道不是要裸奔吧,千万别啊,还有这么女人在场呢。望向裴皇后,见她神色安然,好像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其他女子,有泰然说笑的,也有尴尬的。   她低头小口啜饮,半晌抬眸看向丈夫的方向,发现他正跟袁克己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倒吸一口冷气,这俩人重修于好真让人不适应。   “朕……朕……”皇帝打了个酒嗝:“去把朕的小婶婶们和姐妹们带来……她们唯一的用处,就是为朕弹拨弄琴,丝竹声悦朕的耳朵,温香软玉的身子让朕欢愉!”   墨竹险些把喝进去的蔷薇酒喷出来,皇上要把广汉王的妾室跟妾室所生的女儿叫来当歌姬取悦。她四处看了看,袁克己跟何怀卿面无表情,连裴皇后眼神波澜不惊,其他人有人勾唇轻笑,有人举杯哈哈大笑。   这时裴皇后缓步下了高台,先朝皇帝欠了欠身,与他说了几句话,就朝那些在座的女子使了个眼色,众人很有默契的起身告退,随皇后走了。   其他女子一撤退,凸显得墨竹分外惹眼,她相信何怀卿,她的去留由他决定,他没让她走,她就留下来。不一会,间或有哭啼声传来,数十个女人被押了进来,年纪相差很大,有些相互搀扶的,一看便是母女。   “朕听说小夫人的舞姬了得,最得朕那皇叔喜欢,朕今日高兴,也想看小夫人跳舞,能不能给朕献舞一支?”皇帝并不回龙椅,只坐在地上,仰头饮酒笑道。被他点中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她形容憔悴,但容貌娇媚,姿色倾城。她强挤出笑容:“贱妾献丑了。”   没有伴乐没有伴舞,一个弱女子孤单的在殿中央舞动肢体,看的墨竹难过。此时更让她受不了的事发生了,皇帝忽然去扯女子的衣带,那女子一躲,他直接把人搂在怀里亲热起来。   就在她无法忍受的时候,何怀卿向她走来,搀扶起她的胳膊:“咱们走!”墨竹逃也似的跟着丈夫出了大殿,扶着廊柱大口大口的喘气:“恶心,真恶心,你们是疯了吗?你居然允许一国之君做这种事。”   “他亵玩自家人,与咱们何干?”怀卿道:“广汉王带着王妃跟嫡出郡主们跑了,留下这些不过是些得宠的姬妾罢了,本就是供人随意玩弄的。你想想,皇上这个样子,除了女人,他还能欺辱谁?”   墨竹痛苦的摇头:“你先别说了,让我自己静一静。”怀卿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很快,她想通了,道:“你跟我哥放任皇帝胡闹,也是为了以后抓他的把柄。”   怀卿装不懂:“什么把柄?”   “……没什么……我想多了。”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怀卿,你还回去么?”那里面弄不好下一步要□|乱,这对他们中的某些人习以为常,但墨竹不想丈夫掺合进去。   他摇头笑道:“咱们回家。”   墨子回眸瞅了眼大殿,听里面不时传出笑闹声,心道若是何怀卿在,他们还不能尽兴呢,现在他离开了,只剩下士族们,大家是一类人,没那么多忌讳。她叹道:“广汉王带着王妃跟郡主们逃离了,那几个郡王呢?”   怀卿的声音一下冷下来:“你是想问乐平郡王在哪里吗?”他在袁家的时候,见过这位郡王,对他印象深刻。想必妻子对他印象也颇深。   “……他是我爹朋友,我想问一问……”   “还没见到他的人头,应该还活着。”他冷幽幽的道:“对广汉王的子嗣和他的党羽们,一律杀无赦!那些被玩弄的姬妾和庶女们,这会其实应该庆幸她们是不受重视的女人,若是嫡妻嫡女和儿孙,只有死路一条。”   “……”墨竹想起被杀的皇甫筠瑶,难过的道:“我早想到了,我爹或许会伤心难过。”   他察觉到她的失落了,心想是你爹难过还是你在难过?他方才听袁克己说,那皇甫筠玉在袁家的时候,可是跟墨竹交往不一般。他相信他们之间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但到底是个疙瘩,一旦纠结了,不斩断,总不舒坦。   他笑的灿烂,哄着墨竹:“如果你爹真的难过了,你就带些奇珍异宝回去探望他老人家,他准就开心了。你哥方才还说,等局势再稳一稳,就接你爹娘来这儿。”   这是打算在皇都家安营扎寨,落脚生根了。墨竹确实想念老爹:“太好了!”见她笑了,怀卿道:“高兴了?”她抿着嘴,嗯了一声,然后朝他笑了下,与他结伴向外走。   袁克己站在殿前看着两人卿卿我我离去的背影,嘴角的冷笑渐浓,竟鬼使神差的跟着两人行了一段路,最后等两人乘了肩舆向宫外去,他才停下来,原地呆呆的发怔。   “啧啧啧,真可怜……”树下出现一个纤细的人影,她轻笑:“就知道表哥你对墨竹感情不一般。”   袁克己听出此人是裴宁檀,不屑的冷笑:“你想没想过你身为皇后,却无人监视,是什么原因?”   “因为我家里只剩下一个残废的哥哥,再成不了气候,你们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对吗?”裴宁檀转到袁克己面前,挑衅般的道:“但我还是皇后,皇上日久见不到我,还是会思念我。”   “我们让你做皇后,你才是皇后。”   “我们?”裴宁檀失笑:“是指你跟何怀卿吗?那你们到底要好到何种地步?有没有好到可以共同分享一个女人的程度?”   袁克己发现宁檀幼稚的可笑,她有一股子冲进,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不管你知道什么,我怕你没机会再往外说了。”   “想药哑我?”裴宁檀低声笑道:“千万不要啊,袁墨竹不是你亲妹妹这件事,我还想亲口告诉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戳不了的话,搜索《相公,别这样》→ →JJ只有这么一个文,没有重名的,简单易搜。 ☆、第五十二章   墨竹是袁克己的心结,一直以来藏在心底,他的母亲说几句,都要被他迁怒,更别说是裴宁檀了。   他表情阴鸷,对裴宁檀已经动了杀意:“你说什么,墨竹不是我妹妹?”如果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必饶不了她。   “呦,难道你不知道吗?”裴宁檀很欣赏袁克己的表情,虽然他未露出她期待的震惊表情:“她根本就不姓袁,出身十分不堪,看到她现在呼风唤雨,被你跟何怀卿捧在手心里,我这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袁克己倒觉得有意思了:“你倒是不掩盖你的本性。”   裴宁檀冷笑:“我为什么要掩盖我的性子?不管我是不是皇后,我仍旧是裴宁檀。倒是袁墨竹可不是你妹妹呢。”   这是他第二次听说有关墨竹的身世了,所谓三人成虎,不得不重视:“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劝你尽快,再遮遮掩掩,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呵呵,我说,我说。”裴宁檀笑道:“我最近见了我哥哥,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他跟我说,你来我们裴家找你妹妹的时候,在酒肆轻薄了一个女子,说来好笑,那人竟是袁墨竹。有这件事吧。”   袁克己阴森森的冷笑道:“裴宁檀,你是想我把你们兄妹全杀掉吗?”裴邵凌断了一只胳膊,现在成了半个废人,只能写写文章博得些空名了,捡回一条命,那嘴巴却不安分,或许让他永远闭嘴更安全。   裴宁檀并不怕:“急什么,难道不想听我把话说完?!重要的地方,我还没讲呢。我哥之所以跟我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在狱中碰到了一个人,是原本长公主府邸的护卫,啊,不,更准确来说,是大长公主的男宠之一,大长公主死了,他仍旧在皇都混迹着,因为诋毁广汉王,被广抓进了大牢,他呀,跟我哥哥说,他侍候公主的时候,可见过她生下一个女婴,刚巧那时候,袁夫人来皇都,那女婴就不见了,更巧的是,袁夫人回翠洲的路上生下了你妹妹,你说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么?”   袁克己愕然:“你说的是真的?”母亲说墨竹广汉王的女儿,却没说她的母亲是谁。而裴宁檀告诉了他这点,结合母亲的说辞……   墨竹是广汉王跟大长公主乱伦生的孩子?   “我哪敢撒谎呀。”裴宁檀见他开始相信了,更细致的说道:“可我并不敢确定,就再细问,我哥哥就告诉我,大长公主死前见了乐平郡王,让他去翠洲见见她的宝贝女儿。你也知道,乐平郡王跟广汉王年轻的时候有多像,这对姑侄,啧啧啧……”   袁克己不关心大长公主跟乐平郡王的事,只问道:“你见到了皇甫筠玉?”不可能啊,他都没抓到这个人,裴宁檀哪里来的人能逮到他。   “我没见到他,可我见到了他的生母刘氏。”裴宁檀指着大殿的方向:“就在那儿,这会她也在殿内呢,我问完话,将她放回去继续侍候陛下了,不过她年老色衰,徐娘半老有几分姿色,恐怕陛下也看不上她呢。乐平郡王知道的事,都跟他亲娘说了,我方才去问过了,刘氏说,她知道这件事,大长公主与广汉王的女儿就是袁墨竹!”   袁克己有种预感,裴宁檀说得是真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带我去见她!快带我去见她!”   裴宁檀轻笑道:“你自己去就是了,那里面现在乱着呢。你就说你看上了乐平郡王的亲娘,将人带到一旁不就完了,反正她那么老,估计没人碰她。”   袁克己不喜欢裴宁檀说话的语气,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她根本不配再使用,尤其是在他面前。裴宁檀笑眯眯的对袁克己道:“后悔了吧,她居然不是你的亲妹妹,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可顾及的了呀,杀了何怀卿吧,把她夺过来。”   袁克己仿佛看到了母亲的模样,一模一样的嘲讽,一模一样的口气,他当初就是被这口吻气到头晕,才错失良机。墨竹不肯接受他,一定是因为他们是兄妹,如果她知道他们不是兄妹,她早就接受他了。   都是母亲的错,她当初为什么要别有目的,非要他杀了袁克己,如果不是这样,他或许会仔细听她的话。袁克己愤恨难当,把怒气都撒在裴宁檀身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的道:“如果我发现你说的是假话,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裴宁檀根本不怕:“你当我畏惧死亡吗?你太小我了,我现在之所以活着,就是想看到你残杀广汉王的子嗣,欺辱他的妻女,墨竹是他的孩子,我更愿意看到你们为了争抢她,让她痛苦不堪!我只要看着广汉王的种,在这世上没有好日子过,我就心满意足了。死?来呀!”   袁克己忽然想通了:“皇上欺辱广汉王妾室的馊主意,是你出的吧。”   她不否认,笑呵呵的道:“我刚才说了,我所有的乐趣就是看广汉王的子嗣被残杀,他的妻女痛苦不堪。”望着袁克己,嘴角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浓:“袁克己,去告诉墨竹这个消息,看她能不能接受你?如果能,杀掉何怀卿,看庶族倒霉,我高兴,如果不能,看你纠结痛苦,我也蛮痛快的,哈哈……对了,还有,袁墨竹也会很难熬吧,真好,真好,快去吧。”   袁克己一推搡她:“疯子!”   裴宁檀伏在地上笑道:“那就看看,谁是真正的疯子罢!最疯的不会是我,是你?还是何怀卿?你觉得呢?”   他摇头冷笑:“你期待的永远不会出现!”   “何必跟我置气而否认呢?”她悠悠的笑道:“她躲避了你这么久,忽然发现不是亲兄妹,她是会扑到你怀里,还是仍旧退避三舍?”   袁克己不会跟疯妇计较,警告她:“你敢往外漏半个字,有你的苦头吃。”   裴宁檀笑:“我怎么会往外讲呢,我巴不得看你们的热闹。”目送袁克己离开,仍旧笑的停不下来。   —   袁宏岐跟魏暮云进皇都的那天,是个暴雨倾盆的日子。魏暮云于蒙蒙烟雨中踏入了儿子在皇都寻找的府邸。   她满腹怨气,袁克己好歹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和丈夫进入皇都,做儿子的居然不出城迎接,这像话吗?就算再不尊重她,也得做个样子给他人看啊。   所以一进府,她就让人带她去见袁克己,非得好好数落数落他不可。袁宏岐向来不管这些细枝末节,一进府便觉得景致非常,畅游园内,琢磨着如何重新修建这些山山水水。   婢女告诉她说公子病了,等好些就来请安。魏暮云不信,他向来生龙活虎,与其他士族公子不同,如何就病倒了,连人都见不了?   “他怎么病的?”   “上个月参加完宫里的筵席,回来就病了。”   魏暮云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被下毒了?现在局势风云莫测,想向他下毒手的人何其多。再坐不住了,一路边询问边向袁克己的住处窗去。   门口的婢女阻拦不住,魏暮云推门而入,径直走向里面,见儿子穿着白色的中衣,表情寥落的坐在榻上,被子的一角掀在地上,想是突然坐起来掀掉的。   袁克己显得很不耐烦:“……就不能等我过一会去见您吗?”   她从见过袁克己这样,不由得急了,坐到他跟前,去探他的额头:“你这是怎么?是不是中毒了?”   就不能想他好,一见面就问他是不是中毒了。袁克己冷声道:“没事,着了风寒而已。已经好了。”   “一个风寒,病了一个月?我听人说,你上个月开始就这样了。”   “胡说。”袁克己嘴唇干裂,不想多说话。   魏暮云鼻子一酸:“你到底怎么了?里里外外都指着你呢,你爹完全指望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表弟开颐这会子还来牢里关着,你不想想办法怎么把他弄出来,却在这装病?”   “我不是装病!”   魏暮云道:“那就是真病了,那我刚才说你,你还不认,现在亲口承认了吧。”   袁克己觉得把爹娘接来真是个错误,早知如此,在路上就该把他们打发回去,他心里烦躁,自从那日问过乐平郡王的生母刘氏,他已经可以确定袁墨竹不是自己的妹妹。   他从这么失策过,窝火过度,竟生了场大病。   结果墨竹未曾登门来过他一眼,便越发窝火,拖拖拉拉,身体到现在也没好。   魏暮云看他这么难过,心沉下来略微一思,好像明白了,四下看了看:“墨竹那丫头在皇都呢吧,过来看过你了么?我们今日进城,也没见她接我们,哼哼,真跟庶族跑了。”   “她不知道你们今日来。”   “那你病了,她总该知道吧。”魏暮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不是假借生病,向人家装可怜吧。”   袁克己气的七窍生烟,捂着心口猛地咳嗽:“我、我装什么可怜。”   “啧啧,你是真可怜呐。”魏暮云冷笑道:“求之不得,很痛苦吧,谁叫你喜欢自己的亲妹妹。”   “你不是说她不是我妹妹吗?”袁克己冷声反问。   “我是说过,可你不信。”她噙着冷笑:“怎么,现在信了?”   “……我问过乐平的生母,她跟我说,墨竹是大长公主跟广汉王所生……”袁克己道:“您一开始说的就是真话,对吗?”   魏暮云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拔高嗓子痛快的笑道:“呵呵呵——我就等着这么一天呢,怎么样,叫你不信,现在懊悔了吧。”不住的笑:“是不是知道这个消息,憋屈的病了?哈哈,瞧你这个窝囊样子,哈哈——”   “……”袁克己忽然觉得自己才不是她亲生的,否则哪有这样对待亲生儿子的。   魏暮云笑够了,挺直腰板:“这样吧,你告诉她,我们来了,叫她过来一趟,我负责告诉她真相,然后迷晕她,成全你一回。她顶多吃个哑巴亏,不会声张的。”   “……”袁克己火了:“这是什么馊主意?你不怕被何怀卿杀了,我还怕引起祸端呢!”说的急了,又咳嗽起来,怨恨的看母亲:“是你当初不告诉我,墨竹的生母是谁,今天才会变成这样,呵呵,你是怕吧,怕我知道大长公主的丑事,我很奇怪,她的丑事与你何干,要你遮掩。”   “……”魏暮云绷着脸不笑了:“你想说什么?”   袁克己没心思纠结母亲的破烂事,只痛苦于墨竹的事,不耐烦的道:“不用给我出馊主意了,她已经足够恨我,我不想得一时痛快,让她恨我入骨。”   魏暮云勾起一抹笑容,挑眼看儿子:“最了解的女人的还得是女人。她这世上只能依仗两个人,你跟何怀卿,她抛弃了他,自然来找你,到时候小施温柔,不愁她不倾向你。”   “哪有这么简单的。”   魏暮云一撇嘴:“不信是不是?耳朵过来。”   袁克己听了,半信半疑:“这能行?不过,试试总没坏处。”   作者有话要说:自留地广告:   求戳求收藏   手机用户搜《相公,别这样》→全JJ就一个,一搜就有。 ☆、第五十三章   墨竹听说父母来皇都了,派人告诉他们,自己想去探望他们。但魏暮云让人带话回来说不想见她,墨竹无奈,知道母亲还怪罪她跟庶族‘私奔’,心想不见就不见吧,在一个城内住着,早晚会消气的。   她现在的日子过的不错,怀卿忙归忙,但她能感觉到他心里有自己,两人分开的时候,她只是怕他遇到危险,至于什么变心呀,聚少离多感情淡漠啊,从没想过。   转眼到了秋末,皇都的气候较之翠洲和云州都来得冷,墨竹不大适应,早早的穿了厚衣裳烤炭火。   这一日,天正寒,早上起来,地上挂了一层白霜。怀卿一夜未归,派人回来告诉她说出了点小事,忙完就回了。墨竹明白,哪有所谓的小事,每一件都牵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何怀卿跟袁克己在比赛安插亲信,这一点跟任何权臣无异。   对广汉王的党羽和不服他们的士族,杀一批,关一批,秋后算账忙的不亦乐乎。墨竹听何怀卿的吩咐,鲜少出门,但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   墨竹最近为一件事发愁,之前一直没感觉,但日子安稳下来,就寻思起孩子的事了。   她非常想生下士族跟庶族的孩子,然后看众人扭曲的面孔,一定十分有趣。可惜老天不满足她,这么久了,肚子静悄悄的没动静。   她正想这事,忽然母亲派人来请她,说让她尽快过去一趟。墨竹纳闷,她想去拜见她的时候,她不见自己。今天怎么突然要见她?纳闷归纳闷,墨竹还是去了。   其实她想见父亲,对母亲并没多少感情,加之她又看自己不顺眼。   没想到,魏暮云居然亲自在门口迎接她,一路护着她进了屋子。   “好孩子,你先坐下歇歇,我有事跟你说。”魏暮云把婢女都打发下去了,亲自去关了门,然后握住墨竹的手,紧张的道:“何怀卿知道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墨竹笑道:“我又不是被他关起来了,我见谁随我的便。要是知道我来这里见了您,他还要高兴呢。怀卿一直以为您在生我的气,若是知道您肯见我了,不知多高兴。”   魏暮云正色道:“少说两句吧,我今天叫你来,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墨竹心里暗暗叹气,无非是跟她叨咕不要被庶族拐跑,血统很重要这种事:“……您说。”出于礼貌,她没表现的太抗拒。   魏暮云挤出几滴泪,搂住墨竹哽咽道:“我本不想把你的身世告诉你的,但今日发生了一件事逼我不得不……”   “身世?”墨竹惊讶,她还有什么身世之谜?   魏暮云托住墨竹的脸蛋,怜悯的道:“……你千万别被吓到,你其实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广汉王的女儿。”   墨竹愕然,不由得指了下门外:“……那个,篡位的广汉王?”脑袋里像被风暴卷了一遍,一地的狼藉。现在广汉王无疑代表着逆贼,他的女儿们被当做玩物般蹂躏,她前几日还在可怜她们,没想到转眼自己也成了展板上的鱼肉。她干笑道:“娘,您别吓我。”   “你别吃惊,我还要说一件事,你或许能难以接受。你的母亲是大长公主……”   墨竹眨了眨眼睛,猛地想起处死的皇甫筠瑶临死前唤她‘姑姑’。如果大长公主是他们的姑姑,广汉王是他们的父亲,那么她是……兄妹之间生的孩子?   她豁然起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您是不是吃五石散了?怎么说这么没影的话?”其实内心已溃不成军,她是谁的孩子,魏暮云最清楚,也没必要骗她。   魏暮云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耐心的说道:“这就是你的出身,你不信也得信。”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不是袁克己让她说的?不会吧,他在疯狂也不至于编造不是亲兄妹的谎言。   “因为……因为你的哥哥皇甫筠玉需要你的保护……”魏暮云道:“他前天逃出了大牢来找你爹庇护,你爹能做什么呀,将他藏在府里也不是办法。”   墨竹听说自己不堪的出身没有痛苦,待听到皇甫筠玉活着的时候,心里一痛,眼泪盈眶:“我以前就有种预感,他跟我的关系不一般……真的是我哥哥……”难过的拭泪:“他在哪里?”   魏暮云道:“你爹前晚参加酒筵回来,在路上碰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看才发现是皇甫筠玉,这不就给弄到府里来了。克己还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了,哪怕是你爹,也担不住啊。”   “……我、我能做什么?”   魏暮云凝眉道:“明天你带车马来,就说送你爹回翠洲,把皇甫筠玉装着,悄悄送出城安置了。现在风头紧,守城的是何怀卿的人,什么人的车都察,恐怕唯有你的,能顺利过去了。”   “……他在哪儿,我能去看看他吗?”   魏暮云摇头:“今天别见了,你们哭哭啼啼的,眼睛哭肿了,回去让何怀卿发现端倪。” 墨竹道:“他又不知道我是广汉王的孩子,不会猜到这一层的。”   “所以你更应该小心,不让他知道!”魏暮云低声道:“如果他知道了呢?会怎么待你?会不会一刀把你也宰割?”   “不会……我觉得他不会……”她心虚,何怀卿到底多爱她,会毫不在意么,她不敢肯定。   “何怀卿会怎么做,我猜不到。但克己的想法,我可略知一二,他要是知道你是广汉王的女儿,或许真会对你做出可怕的事来。”魏暮云道:“我当年受大长公主所托,答应好好照顾你,所以我不希望你有危险,你千万要保守这个秘密。将皇甫筠玉送出去,也是保护你的办法之一,否则他在皇都,指不定哪天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就全完了。”   墨竹记得皇甫筠玉留给她的那种淡淡的温暖,他曾保护过她,替她叫来何家的车马,让她逃离袁克己的魔爪。   现在,是她救他的时候了,她不会退缩的。另外,她心中有愧,她曾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兄长皇甫筠筠瑶被杀死,她一定要把皇甫筠玉安全送走。   她不记得是如何回到何府的,魂魄好像脱离了躯壳,呆呆的坐了一个晚上。如果她是广汉王跟大长公主的女儿,那么许多疑问便迎刃而解了。   她面对皇甫筠瑶死亡的莫名悲伤,魏暮云对她的冷淡。   墨竹不想相信她的身世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她不是袁家嫡女,而是逆贼跟姐妹乱伦生下的女儿。她的一切,皆是身份带来的,一旦没了这个光环,她从袁墨竹变成了皇甫墨竹,将失去所有。   她怕何怀卿爱她不够深,不会在知道她真实的出身后,依旧爱她。   何怀卿又是一夜未归,她有些庆幸,否则她不知情绪这样慌乱的自己,要如何伪装应付他。   隔天天一亮,她就乘车来到袁府,袁克己也不在,无疑也是个好消息。   魏暮云早在等她了,她一到,就领着她秘密的穿过几处院落,最后来到一处位于地下的密室。   墨竹扶着石壁下到阴暗的密室,见皇甫筠玉一身农家打扮,听到声音,仰头看她:“墨竹?”   难怪他对自己那么好,原来他才是自己最亲的人,墨竹苦笑着唤道:“哥……”   皇甫筠玉一愣:“你叫我什么?”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向魏暮云投去责怪的目光。魏暮云冷笑道:“我要是不告诉她,她凭什么帮你出逃?”   筠玉痛苦的摇头:“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墨竹生活的很好,至少她现在是何怀卿的妻子,袁家的嫡女,没必要为了他,牵扯进这个漩涡。他道:“我能逃出来,多活几天,本就已经很走运了,我逃到天涯海角去,也免不了一死。”   墨竹道:“不,我听说……王爷逃到南方去了,你也去那里,应该可以活命的。我这就送你出城,你放心,我的车马没人敢查的。事不宜迟,快动身吧。”她还是没法称广汉王为父亲。   筠玉蹙眉:“……你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吗?”   墨竹别扭的笑了笑:“嗯,都告诉我了。”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   筠玉道:“姑姑只让我照应照应你,没想过让你痛苦……”   墨竹眼睛酸涩:“我知道这世上有你这么好的哥哥,怎么会痛苦呢?”   魏暮云催促道:“行了,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走吧。”   “要去哪儿?”   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男音,墨竹身子一软,她认得这声音是何怀卿。   他怎么在这里,怎么能进到这里来?这是袁家。   正疑惑着,就听袁克己气恼的声音传来:“来人,把夫人带走!”便有两个人左右架着魏暮云向外走。   皇甫筠玉向后躲了下,便不再退了,笑道:“……命该如此,我的人头归你们了。”   袁克己阴沉着脸,对墨竹道:“你真对得起袁家啊,救了逆贼,把他弄到袁家来招祸!”   墨竹愕然,什么时候成了她救了皇甫筠玉了,但这个时候,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挡在皇甫筠玉面前:“……你们都知道,他不过是个爱清谈的书生,不像皇甫筠瑶还能调兵遣将,杀了他,有什么好处?”   何怀卿的脸色十分难看:“你让开!”皇甫筠玉前几日在大牢被人救走,他便觉得蹊跷,今天听到人告密说在袁家,找到袁克己进来一瞧,果然是真的。在袁家,初见皇甫筠玉的时候,就知道他给墨竹留下了不一般的印象。   士族的女子可以养男宠,但作为他的妻子,绝不容许。墨竹越是护着皇甫筠玉,他就越气恼,再次冷冷的说了一遍:“你让开!”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袁克己凶墨竹:“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包庇他,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后果?后果还不是人定的?生杀予夺,全在你们!放过他吧……”墨竹嘴唇抖着:“假如广汉王的血脉就不能活的话,那么我……”   不等她说完,筠玉一步站出来,很坦然的笑道:“唉,早晚都是死,没死在父亲手里,死在你们手里也不错。”他绝对不能让墨竹说出身世,以士族的身份被人推崇,才能活的好。   这时袁克己突然上前,捂住墨竹的嘴巴,将她拖到一旁,在她耳旁道:“敢袒护谋反的逃犯,你也不想活了吗?”   她呜呜的挣扎,不住的朝何怀卿摇头,滚烫的眼泪流到嘴里,咸涩。   何怀卿见妻子这般,朝她笑道:“让我放了他?”   墨竹赶紧点头,满眼的期待。   何怀卿觉得可笑,女人的心真是深沉的不可思议,与他可以卿卿我我,转眼就能甘愿冒风险的去救另外一个男人。在他婚后出征的时候,在翠洲的袁家,皇甫筠玉和袁墨竹有过不一般的交往,他初次听袁克己说的时候还不相信,现在,他信了。   他看了眼墨竹,抽出佩刀,刺穿了皇甫筠玉的身体“这是我的回答。”   袁克己紧紧捂着墨竹的嘴巴,低着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墨竹瞪大眼睛,看着血从皇甫筠玉的身体中流出,蔓延到自己脚边。   在这深秋,血是暖的,却让她刺骨的冷。   袁克己搂着她,将她深深的禁锢在怀中,看着她挣扎痛苦,心中却在笑。   没关系,墨竹,他杀了你哥哥,你可以到我身边来,我安慰你,做你最亲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就得不停的做广告啊:→   手机用户的话,可以搜《相公,别这样》 是伪白兔和渣货的故事。= = ☆、第五十四章   何怀卿收刀入鞘,冷冷的打量墨竹。他对她亦不满,皇甫筠玉到底和她有什么交情,值得她如此撕心裂肺的为他哭。吩咐左右:“把尸首拖走!”便有士兵架着皇甫筠玉的尸体向外走。   墨竹挣开袁克己的束缚,扑向皇甫筠玉的尸体,见他真无半点声息,已然是死了。是啊,何怀卿是什么人,他想杀人,一刀就够了,怎么可能有意外。   何怀卿大怒,揪住墨竹的胳膊:“你疯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颜面?”在场诸多人,自己的妻子不禁藏匿了皇甫筠玉,这会还替他哭丧。   她竟笑了:“何怀卿,你懂什么呀,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不能理解妻子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谁?”   袁克己眼见事情不好,呵斥墨竹:“够了,皇甫筠玉是皇帝钦点的逆贼,不仅要杀了他,还要枭首示众!”   听到枭首示众四个字,墨竹的注意力被转移到这上,恍惚的摇头:“……你们不能这么做……”她看了眼皇甫筠玉,眼前浮现的皆是在翠洲时的光景,一时竟分不出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虚幻的:“……我……我……”   袁克己见她不好,赶紧扶住她:“墨竹——”   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何怀卿没料到她居然会晕倒,想从袁克己手中把墨竹接过来,不想袁克己却道:“她恐怖不想跟你回去,还是留在这里,让我劝劝她吧。”   怀卿料袁克己再耍不出花样了,思卿已无能跟他抗衡的力量,袁克己不会撺掇妹妹嫁给别人,现在,袁克己最该拉拢的是他,也仅能是他。不过他不放心妻子:“……还是送回去,我亲自照顾她。”说着就要扶妻子。   “墨竹一贯任性,她犯了这么大的错,你还对她百般殷勤,她能醒悟吗?”袁克己道:“你不摆明态度,她下次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   “……我明天派人来接她。”何怀卿看了眼妻子,想到她是为了皇甫筠玉才悲伤昏厥的,便不由得冷笑:“让她好好睡一觉,醒醒脑子。”   袁克己抱着墨竹,没有说什么,仔细考量这不多的时间该怎么利用。   何怀卿对袁克己也颇有微词:“皇甫筠玉在家里藏了一天,竟然才发现,要是来得及时,人就要被送走了。”   袁克己沉声道:“何将军在指责我吗?”   何怀卿不与他再说什么,带着属下走了,今日闯进袁家逮人杀人,也是向其他士族示威,没人能藏匿朝廷钦犯,哪怕袁家也不例外。   —   墨竹醒来的时,已是深夜。之前仿佛在黑暗的漩涡中挣扎,她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穿越到这个混账的朝代来,不要穿到这混账的时代来,可一睁眼,发现自己好像仍旧留在这里。   床边守着一个人,抱着肩膀在打瞌睡,有光洁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   这情景似曾相识,当初被小巧袭击之后的夜晚,袁克己就是这样守着自己的。   她自嘲的笑了笑,一直躲避对自己有歹意的袁克己,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是至亲血缘,而现在身世揭晓,他和她本无关系。   他真的没必要如此费心的照料自己。   其实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袁克己,竟觉得心安,若是看到的是何怀卿,不知会如何紧张和恐惧。   她在这里,是因为何怀卿生她的气,把她丢在这里了吗?   呵呵,如果他知道是广汉王的女儿,会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之前还觉得两人间真有感情,不在乎士庶之别,便没有可忧虑的了。那么现在呢,她不仅是庶女,还是该死的逆贼的女儿。   墨竹呆呆的坐着,这时有婢女端药进来,见墨竹醒了,马上惊唤道:“小姐,您醒了。”   袁克己闻声,猛地睁眼抬眸,惊喜的笑道:“墨竹,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她努力的挤出笑容:“……没事了,我很好。”强迫自己不去想皇甫筠玉,否则眼泪就止不住。   他坐到床边:“你不知道,你晕倒了,我有多害怕。”   墨竹倒不关心袁克己,只问道:“他呢?怀……何怀卿怎么看待我晕倒的?”   “说让你在这里醒醒脑子,看来是生气了。”袁克己假惺惺的道:“你也真是,你在想什么?我以为你跟何怀卿浓情蜜意,感情好的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呢,合着你心里原来还有别人。”   “……”她疲惫的道:“……娘呢,没跟你说什么吗?”   袁克己佯装生气:“她最好别再出来走动了,才来皇都几天,就给你和皇甫筠玉牵线搭桥!你跟我说说,皇甫筠玉到底哪里好?”   墨竹不愿意想他,袁克己偏偏让她想起,皇甫筠玉哪里好?不光因为他们是血缘上的兄妹,更因为他像她的亲人,这种温暖的感觉,在知道它的来源后,更显得弥足珍贵。她只从两个人身上感到过温暖,皇甫筠玉和何怀卿,而现在,都失去了。   她含着眼泪问袁克己:“他死了,是吗?枭首示众?”   袁克己见她哀伤,换着法的安慰她:“吓唬你的,他是皇族,死了就死了,怎么可能枭首示众。不过被庶族杀了,也够耻辱的了。”   墨竹想咽掉眼泪,但还是忍不住悲伤:“呵,好人死了,留下一群衣冠禽兽。”   袁克己去抚她的泪:“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喜欢皇甫筠玉哪里?你不待见何怀卿跟我,真心想养男宠,也没必要找皇甫筠玉这么危险的人物。你喜欢他长的漂亮,漂亮的男子世间又不止他一个人,你真心想要其他男人,我帮你寻觅。好了,别再伤心了。”   她看向袁克己,自嘲的笑:“……别再瞎猜了。”长叹一声。   他偏要问,靠近她:“你喜欢他的文采?除了庶族外,士族哪个男子不能侃侃而谈?你要喜欢,我也可以谈玄伦理。”   “……”墨竹脑海里的惨景挥之不去,不住的摇头:“别再说了……”   “好,我不说。”他低声道:“那说点实际的,明日何怀卿来接你,你若是担心他伤害你,我可以帮你挡住他,不让他接你走。”   “伤害我?”难道他知道她是广汉王的女儿了?   “你背着他暗通皇甫筠玉,还不该罚?”袁克己道:“你也知道,他气焰冲天,我也快奈何不了他了。”   墨竹冷笑:“怎么着,他还能杀光士族,当皇帝?”   他暗喜,他就喜欢她对何怀卿冷言冷语:“呦,才杀了你的小情郎,你就跟他反目成仇了?”   她瞅向袁克己:“……这世上,皇甫筠玉曾经待我最好……在翠洲的时候,遇到事情,第一个就想去找他。”   袁克己冷声道:“真没冤枉你们,看来他该死。”   “如果我当初嫁给他就好了。”她傻傻的笑着:“我真这么想过,可惜啊,这个人不能嫁,连做情人也不可能。”   袁克己肺要气炸了,之前还觉得皇甫筠玉死的惨,如今只觉得他死得好:“为什么这样说?你们那会,瞒着我们,在翠洲没少勾勾缠缠罢。”   她傻愣愣看他,忽然扑哧一笑:“袁克己,何怀卿该杀的其实是你,你对我动手动脚,百般胁迫,皇甫筠玉是替你死的。”   他见她有些疯癫,不禁心疼:“你冷静点。皇甫筠玉该死,不仅因为你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更因为他是广汉王的儿子,凭这点,他就该死!你帮他,错的是你!”   “……”她握住袁克己的胳膊:“你杀了我吧,我也该死,我不是你妹妹……”   他等这句话很久了,此时装作吃惊的道:“你胡说什么?”   墨竹低声咯咯笑道:“你去问母亲,她会告诉你一切。”   “我不听她的,你告诉我。”   她便凝视他的眼睛,把魏暮云如何告诉她自己是广汉王跟大长公主的女儿这件事说了。   袁克己默默的听着这番早就知道的事情,沉默须臾,朝她笑道:“太好了,你不是我妹妹,那我更没什么顾忌了。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也对我改观了?”   “……”墨竹道:“你不吃惊?”   他笑:“但我更高兴。”   “我不在乎我的血统吗?我是兄妹乱|伦所生。”   “我怎么会在乎这个。如果你真是我妹妹,只要你愿意,你我生下孩子,不也一样么。”袁克己柔声对她道:“所以,皇甫筠玉其实是你哥哥,你在袒护血亲,可你想过,广汉王的儿女多了,你袒护的过来吗?”   “不仅仅是血亲,筠玉哥哥不一样,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们也是好朋友……”她形容不出来,总之他的死,在她心上留下一道伤疤,汩汩流血。   袁克己道:“……那你该把这件事告诉何怀卿,别让他误会你。不过,你要是这么做了,恐怕就违背了皇甫筠玉的想法,他真想活命,早就拖你下水了,他希望你以袁墨竹的身份过下去。”   “……以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不重要了。”墨竹道:“但我可以肯定,我不会以何怀卿妻子的身份活下去。”   袁克己按捺住狂喜,绷直嘴角:“就因为他杀了皇甫筠玉?”   “……对。”她轻声说:“最好的结果是我离开他,再不想见……对彼此都好。我知道他有他的理由,我现在怪他,却不恨他。我不想等开始恨他了,才离开。”   袁克己撇撇嘴:“你还真干脆,你不是都为他跳江了么?不过杀了你个把亲人,你就受不了了。”   墨竹斜睨他:“他杀的是皇甫筠玉,如果杀的是你,我或许就不会离开他了。”   他压抑住怒火,哀伤的道:“……墨竹,你非得这么对我?不管在你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皇甫筠玉死了,何怀卿也靠不住。 我可以做你的依靠,你不用就算了,何必出言伤我?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痛,别人也会痛!”   她含笑:“我选你做依靠,是不是得肉偿?”   袁克己道:“你我之间发生这么多事,我还对你念念不忘,你还能单纯的觉得,我只是想得到你的身体?我可能对你不是至死不渝,但爱你,绝对比你想象多!”   她看着他,怪怪的笑:“克己,让我离开何怀卿吧,你能做到吗?”   “你叫我什么?”他抬起她的下巴:“你再叫我一遍,我就帮你。”   “克己……”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还没上榜,所以还得在旧文做广告: ☆、第五十五章   袁克己期待这一刻许久了,终于能深深的出一口气了。墨竹抛弃了何怀卿,愿意到他身边来,不枉他筹谋计划了这么久。   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抚摸到她的锁骨,她眼珠只游移了一下,并没表现是出抗拒。袁克己便慢慢靠近她,因为紧张,觉得自己在微微发抖,贴上她唇瓣的瞬间,忽然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他阵阵失落,她到底是不愿意。他抹了下她的泪:“为谁哭的?”   墨竹拭去眼泪,面无表情的道:“不为谁,烛光刺眼而已。”   “装做这么坚强有意思么,这里没别人,你想哭就哭吧。”袁克己觉得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多年都等了,如果此时趁人之危,得偿所愿,但也把墨竹彻底推开了。   她咽掉眼泪:“哭有什么用,我朝他哭过了,他全没在乎。我的泪,如果他觉得有道理才会看,觉得没道理,根本不在乎。”呆怔了许久,对袁克己道:“……你比他要强一点,至少会跟我大吵大骂,给我解释的机会……”   “你这是夸我么?”他为她理发丝:“解释?你居然还想跟何怀卿解释,就不怕他知道你是广汉王跟大长公主的女儿,看扁你么?”   她苦笑,撑着额头:“……所以我才要你帮忙,至少让我离开他的时候,留有颜面,不是被灰溜溜的扫地出门。”他因为有‘鲜卑’血统,耿耿于怀了多少年,若是知道她不是袁氏嫡女,而是乱|伦生下的孩子,怕是没法心平气和的对待她。   “他敢?!”袁克己低声安慰她:“不管你是谁,只要我还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她当然知道袁克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呵呵,以前欺负我的只有你。”   “至少现在,我在保护你。”他斩钉截铁的道:“这一次,我听你的吩咐,你想离开何怀卿,我就帮你到底。”   “……你有什么办法?”   袁克己想了想:“你想离开他,绝不能蛮干。你越是吼叫哭闹要分离,他越是不放手,得哄骗他,让他自己放手。”   “怎么哄骗?”   他神秘的一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说完试着拉墨竹的手:“你觉得这样如何?”   “值得试一试。”她没抗拒,只因为整个人麻木了:“……我累了……我想再睡一会。”   袁克己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下:“明天何怀卿来接你,你见他吗?如果不想,我拦住他。”   “我见他,早晚要面对的。”她抽回手,躺回榻上,蜷缩着身子,怔怔出神。   袁克己见她这个样子,很是心疼:“你这样不吃不喝,没等离开何怀卿就把自己熬死了。”   她沉默,好一会才道:“我不会那样的,我还要重新开始。”虽然不能做到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但她还年轻,只要向往安稳的好生活,总有一日会找到的。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所谓的‘重新开始’一定是指与他共度余生。   “……你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袁克己笑眯眯的道,见她有提防他的举动,不由得叹道:“我要想对你做什么,早就做了。”   墨竹缓缓闭上眼睛,脑子里很乱,袁克己不是不求回报的人,他帮她,她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但他们两人注定不会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袁克己不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声对她道:“咱们俩人以后何去何从,从长计议。等你离开何怀卿再做商量。”   “……”她闭着眼睛,依然能感到他注视的目光。迷蒙间,感到他在自己脸颊上吻了下,她假装睡熟了,他也点到为止,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   何怀卿第二天如约来接墨竹,进了袁家后,他一直提防着周遭的情况,进屋看到妻子坐在桌前,衣着打扮还是昨日的,裙摆下隐约可见暗红的斑点,那是皇甫筠玉的血。   她听到推门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来接我?”   何怀卿见她神色安然,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昨天哭的肝肠寸断今日不见他了:“……墨竹,我们回家。”   她听到这几个字,心里顿起波澜,难过的低着头:“何怀卿,你坐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觉得好笑,他没对她兴师问罪,她反倒摆出一副审讯他的架势。怀卿盯着她的目光,坐到她对面:“说吧。”   墨竹道:“……我想离开皇都,回翠洲住一段日子。”   他巡望了眼屋内,确定没有人偷听,只有他们两个:“你这是在报复我,向我示威吗?因为我杀了皇甫筠玉?”见她眼神坚决,答案昭然若揭,不禁笑道:“默认了?你因为我杀了皇甫筠玉,你迁怒于我?”   昨夜,他思虑一晚,不管皇甫筠玉跟妻子发生过什么,只要她再不想他,他可以原谅她,继续好好与她在一起。现在看来,他想的太简单了,袁墨竹不禁毫无愧疚羞耻,反倒向他发难。   “你以为我和他之间有私情…你发怒杀了他,我不会恨你的,但也不想跟你日日相见了。”   她的声音清冷,字字砸在何怀卿心头。   他懵了,错的难道不是她袁墨竹么?他杀了情夫并宽宏大量,不准备计较这件事了。她不依不饶,还想就此分离。怀卿干笑道:“你胡说什么,之前遇到多少事,都没把咱们分开,这碰到皇甫筠玉就……至于这样吗?”   她一改一贯据理力争的样子,表情冷漠,眼神波澜不惊,仿佛所有的感情都湮灭了,连争执都不屑一争了。何怀卿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发觉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   “……好聚好散吧。”她从唇间吐出这几个字。   怀卿呆了呆,忽然笑道:“好了,墨竹你再闹腾了。我一时冲动杀了皇甫筠玉,着实不应该。我相信你们之前很清白,我杀他只因为他是钦犯,并非怀疑你们。”他以为墨竹动怒,是被怀疑不忠,心有怨恨。   “……”墨竹瞅着他笑,却是冷笑:“我哭着求你,让你听我解释,你为什么不听?”   怀卿示弱:“是我错了,不该怀疑你们。你对我生死相随,怎么会做出背叛我的事。”去抱她的肩膀笑道:“别生气了,咱们回家去吧。”   反正皇甫筠玉已经死了,他和墨竹在翠洲就算情投意合,对他来说,也没有威胁了。   “……”   怀卿见她还是冷着脸,继续哄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次绝不会这么冲动。”   墨竹移开目光:“好聚好散吧……”   他皱眉:“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你想闹到什么时候?皇甫筠玉就那么好?因为他,你全不念旧情,想要一刀两断,你疯了吗?”   旧情再深,也无法弥补那道伤疤。墨竹冷声道:“……我看到你,就不由得记起他死的情景,我无法忍受,离开你是最好的选择。”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何怀卿拍案而起:“你一边说你们没有私情,一边对他念念不忘,恨我把他宰了。袁墨竹,你是不是疯了?前天你还好端端的,怎么昨天突然就疯癫了,现在还没好?”   她终于对他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确实对他念念不忘,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无法原谅你。”   何怀卿短暂的愕然后,整个人被涌起的恼怒所湮灭,但强压住火气,努力笑着:“你是故意气我的罢,故意说怀恋皇甫筠玉,无法原谅我。我说过我认错了,不该怀疑你的忠贞。你接受我的歉意,笑一笑,咱们回家不行吗?”   她还是那句话:“好聚好散吧,反正我能帮你的也不多了,你大权在握,完全另娶他人。我想离开这里,请你放我走。”   他完全不能理解她的绝情:“墨竹……你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想说绝情的话伤害你,也不想和你撕破脸争吵。”墨竹淡淡的道:“所以我才说好聚好散,你高抬贵手,我们和离。”   何怀卿怔了怔,忽然笑道:“你在说笑吗?我高抬贵手放过你?我为你出生入死,现在天下还不太平,你却要走?!好,我告诉你怎么走,等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不,这辈子你别想走,你的骨植也得烂在我的墓冢里!”   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他的反应在预料中。   之前他要‘让妻’,她立即转向了思卿,他当时也动过怒,但那时两人并无感情,现在不一样,生死相随后,怎么能这么简单,说分别就分别。怀卿越想越悲凉,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道:“墨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如果是我做的不好,我可以改。”   她认同袁克己说的,想要离开何怀卿,蛮来肯定不行,只能骗他。   “……我哥说皇上想把公主嫁给你,咱们好聚好散,我给她让位。”墨竹道:“你的好前程在等你。”   怀卿猛地明白了,乐不可支的将她搂在怀里:“所以你是吃醋了?以为我要娶公主,故意把皇甫筠玉摆出来气我?”笑眯眯的朝她笑道:“刚才一直跟我阴阳怪气的提好聚好散,也是因为这个吧。墨竹,你别瞎担心了,我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要。”   她凝眸:“如果我希望你休掉我,迎娶公主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怀卿发现自己听不懂她的话:“什么?”   “……皇上的嫡亲妹妹康乐公主在选驸马,我哥想娶她,但是皇上似乎更中意你,怀卿,我觉得你若能娶公主,对你更有好处。”   墨竹所说的是真的,袁克己动过娶皇室子女的想法,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这康乐公主今年只有十一岁,但她的皇帝哥哥并没完全傻掉,这时就盘算给她找个好驸马,助皇室一臂之力。   墨竹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哥想娶公主,但皇上却不大愿意,他更想把公主嫁给你们庶族中的一位,你或者你哥哥思卿。”   在皇帝看来,似乎袁克己更危险更该提防,庶族一时半会成不了气候,但袁克己想篡权夺位就容易的多了。   怀卿哼笑道:“我已经有你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墨竹严肃的道:“你不应该拒绝,你成为驸马,之后不管做什么即是为皇家了,名正言顺,别人再对你不能有半点非议了。你苦苦追求的不就是这个么,现在就摆在面前,我不希望你放弃。”   怀卿觉得可笑:“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不希望我放弃?所以你想和离,让我娶公主?”   “这很正常。”墨竹道:“不管男人女人都能从婚姻中谋利,你娶了我,有了袁家,现在你需要一位更合适的妻子,让你登堂入室,在仕途上走的更远。”   虽然她之前也有过这样冷冷淡淡的时候,但与现在这般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有天壤之别:“我为你开辟太平盛世,现在太平了,你却有这么可笑的想法?!”   “……我不觉得可笑,贤妻可以为了丈夫舍弃一切。”   怀卿皱眉:“不要再想这件事了,随我回家。”   墨竹道:“……我现在不想回去。”   他容着她刁蛮任性,挨着她坐下:“你不想回去,我就陪你在这儿,直到袁克己看咱们反感,将你我全赶走为止。”   说曹操曹操到,才提袁克己的名字。便有婢女过来传袁克己的话,请何将军过去说话,何怀卿自始至终都认为墨竹是没事瞎闹腾,冲她道:“我跟你哥哥说句话,然后咱们就回家。”   墨竹瞭他一眼没说话。   何怀卿去见袁克己,一进门见桌上摆着酒菜,想来是要与他仔细商谈。袁克己客气的请何怀卿落座,亲自斟酒一杯:“我母亲和妹妹窝藏皇甫筠玉,但我敢保证她们绝无二心,只是出于帮助旧友的情谊。”   怀卿淡淡的道:“墨竹是我的妻子,我信她。”   袁克己假模假样的笑道:“就知道你会相信她。我原本还担心你误会她,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纳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投奔到皇甫筠玉怀抱去了,实在匪夷所思。”   “……她这么说,是想让我把她休掉,改娶公主。”怀卿观察袁克己的表情:“她说,这事是听你说的。”   袁克己黑着脸冷笑:“怀卿,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得到墨竹的,想始乱终弃,你可要想好了。”   “难不成皇帝真有这个打算?”他哼笑道:“可笑至极,我已经有墨竹了,怎么可能娶什么公主。倒是墨竹,不知在想什么,居然逼我抛弃她,皇甫筠玉的事,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弄出来的。”   袁克己也做不明白的模样:“她疯了?还有上赶着做弃妇的?”   怀卿郁闷的饮了一盅酒:“她今天醒过来,对你说过这奇怪的想法吗?”   “……这个……”袁克己做出细细思虑的模样,恍然大悟的道:“唉,我懂了。她太希望你能一展抱负了,我这个傻妹妹,若是谁对她好,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对待别人。她能对你生死相随,让你有好前程,主动让出妻位,太正常不过了。”   怀卿既欣慰又生气:“能为我生儿育女,我就满足了。她怎么冒出这样愚蠢的念头。”   “她希望庶族强盛,或者说在娘家和你之间,她选择了你。否则,我娶了公主,她以为我以后更会处处强过你了。”   怀卿冷笑道:“袁公子真是毫不掩饰啊。”   袁克己淡定的笑道:“心知肚明的事。墨竹希望你娶公主,不过是联合你打败我的策略罢了。她一直恨我把她嫁来嫁去,又对你爱的刻骨铭心,能做出这样的事,在情理之中。只是太过于幼稚了,这点小心思早被我看穿了。”   “……不管你决定怎么办,我都不会休妻的。”怀卿道:“请袁公子快些将公主娶进家门。”   袁克己笑:“我也想啊,可你想想墨竹能老实么,她那股倔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认准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想让你娶公主,你不娶,她就一直跟你闹下去。”   怀卿实在不想回到那段横眉冷对的日子了:“……要怎么说她才明白?!”   “其实也简单。你把她暂时送到别的地方静养一段日子,等我把公主娶进门,她眼看无望,自然就不再闹腾了。”   听说要和墨竹分开,怀卿不同意:“用不着这样,我再去劝劝她。”   谁成想墨竹根本不听劝,反倒来劝何怀卿顾全大局,娶了公主,成为皇室一员,与袁克己对抗不至于落到下风。还拿历史上,主动让位让丈夫娶门第更高的女子,来获得荣华富贵的贤妻举例子。   那边有袁克己的暗示,皇帝以为何怀卿会休妻,摒弃袁家,一心一意的‘辅佐’自己,召怀卿进宫,认认真真的商讨这门婚事。   他发现妻子仿佛丢了魂魄,见了他态度冷冷淡淡的,三句话不来就是让他休掉她,另娶公主。   怀卿诸事缠身,本就□乏术,回到家还要面对妻子的无理取闹,身心俱疲。最后决定,将妻子暂时送走,让袁克己趁此这个时候娶了公主,生米煮成了熟饭。   让墨竹彻底断了这可笑的想法。   他想了很多,最后决定将阳渊请封给袁家,这座城池与翠洲不接壤,与其说赏给袁家,不如说赏给袁墨竹的。她既不在翠洲,也不在皇都,而是在自己的封地生活。   这个想法跟袁克己一拍即合,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做到了。   墨竹临走的前夜,怀卿抱着她:“……你到阳渊后,等我的消息。如果我能娶到公主,暂时不接你回来,你在阳渊好好生活。倘若你哥哥捷足先登,迎娶了公主进门,我便亲自去迎你。”   这就是墨竹的目的了。天下二分,不管以什么理由离开何怀卿,都不如现在这样安全。她不仅要离开他们,她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所以不得不考虑许多。   她想要一个远离袁克己跟何怀卿的地方,而现在,得到了。   “……你不能输给我哥,娶了公主,你就是皇帝自家人了,与我哥平起平坐。为了你,我做一点小牺牲不算什么。何况现在,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怀卿苦笑:“……你觉得好的东西,一定要塞给我么?”   墨竹闭眼道:“大概我是个胆小鬼吧,我实现不了的,希望有人能代我完成。比如清扫光士族的蠹虫……”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有的人连性命都丢了,我为了你的大业牺牲一点,微不足道。”   怀卿给她做心理准备:“你哥才是一门心思要娶公主,又不许我休妻,所以我恐怕很难娶成……”   “其实你已经不怕他了,不是么。他除了士族的虚名外,没有一处强过你了。”墨竹道:“你只要记住,其实任何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怀卿心里发酸,搂着墨竹一夜未眠。第二日送走墨竹的时候,告诉自己,就当做一次让妻子出门散心的旅行,等袁克己娶了公主,立即就把妻子接回来,小别胜新婚。否则她现在钻进牛角尖的性子,勉强捆在一起,对谁都不好。   墨竹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皇都。她对这座城池毫无留恋,在离开的时候,甚至不想再看它一眼。   现在的结果,她十分满意,到一处没有袁克己跟何怀卿的地方,悠闲疗伤。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触怒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也得以全身而退,为以后谋划。   突然车子一晃,就听外面马蹄哒哒,车夫哇的一声跌了下去,接着车帘被人凶悍的撩开。   “袁墨竹!”   “……克己……”她笑:“你来送我。”   袁克己探进身子,搂过她,勾着她的后脖颈,深深吻她,直到她咬了他一口,才松开。他抿着嘴角的血迹,冷笑道:“我让你太太平平的离开皇都去阳渊,你就这么报答我?人要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其实墨竹觉得怀卿能妥协,还是她的绝食起的作用大:“……你想我,可以去阳渊找我。你不是装作侍卫悄悄去过么,再来一次不难的吧。”   “……”袁克己哼笑道:“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去处。”   离你们远远的,当然是好去处了。墨竹叹道:“我现在还是你妹妹,注定跟你纠缠一辈子。现在事情才成功一半,剩下的时间,你好好想想,如何能叫何怀卿真正休掉我……你又如何能跟我两相团聚。”   袁克己道:“对,什么事都抛给我,你什么都不用想了!”她说的也对,事情才成功一半,为了再相聚,他还得想办法。最后狠狠吻了她一阵:“跑不了你的,我一定会去找你。”说罢,撂下车帘。   墨竹靠着车壁,回忆着两次落水的经过。   是不是,可以有第三次落水,而这一次,袁墨竹真的‘死’了。   新生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根本不认识何怀卿跟袁克己的普通人。   如果她死了,何怀卿难过一阵,大概真的会娶公主,自此之后呼风唤雨,等几代之后,篡位弄个皇帝当当。至于袁克己也不用时时盯着何怀卿嫉妒发恨了,领着士族们骄奢淫逸继续尸位素餐。   所以,袁墨竹‘死’了,真的很好。   甚至没有她对不起的人,可以‘死’的问心无愧。 ☆、第五十七章   离开他们两个,不仅意味着自从再不相见,更代表着与士族的优渥生活告别了。不过比起,夹在他们中间的糟心日子,失去士族的身份,不值一提了。   况且,她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带足下半辈子的吃穿银两。   于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一个男人做依靠。最好能打善战,肯为她抛弃一切。   “……嗯……”墨竹自从来到这里,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男人。她有些后悔没养几个男宠,若是养了,这会从他们中选一个痴恋她的,一起共度今生也不错。   幸运之处在于她有很多时间,到了阳渊慢慢寻找这个人选。长的不用好看,像何怀卿跟袁克己那样,再好看,人品不行,她也无法忍受。最关键的是要忠心,否则跟他走了,他转身背叛她就糟透了。   身边的侍卫是最方便的人选,何怀卿为他挑的这些随从,各个精于武艺且忠心。   墨竹一旦产生这个想法,不觉留意起他们中的人来。结果拐弯抹角的一打听,皆有父母兄弟,又全在何怀卿制下,这种人是不会为了她冒险的,她相信一旦事情穿帮,何怀卿能做出诛人家九族的事情来。   所以,就算他们中间有愿意带她潜逃的,她也不会同意。   “难道要自己练习武功?”想起自己拔何怀卿的剑,结果掉到地上的窘事,打消了这个念头。   车队行了半个月,墨竹已经习惯在路上的感觉了,甚至觉得自由,开始享受旅行的乐趣。   这晚,又住驿站。她独占最好的房间,这里不比皇都,乃是荒落的郊外,便让婢女在屋内守夜。   临睡前,又想起以后的着落,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安慰自己道:“唉,不着急,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旅途劳累,她一般是无梦的,可今夜竟难得的做起梦来,却不是好梦,时而是在翠洲的时候跟筠玉聊天,时而是跟袁克己争锋相对的争吵。   在梦里,他更是狡诈阴险,让她愁的脑壳疼。   猛地,她听到阵阵喧嚣,迫使她从梦里挣脱出来,一睁眼坐了起来。就见婢女晃着她的肩膀:“不好了,遇到祸事了。”   “什么祸事?”从窗子能瞧见外面冲天的亮光,忽明忽暗,似是火把。墨竹急急下床,推开窗子一看,就见下面早乱成了一团,喊杀声,兵戈声,可谓声声入耳。   正惊惧时,就听婢女哇的一声尖叫,她回头一看,也吓的丢了魂,就见另一扇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了,有一个大汉正衔着刀,往上爬。   墨竹顾不得害怕,抄起椅子朝他扔去,谁知那大汉脑袋硬实,被木椅一砸,应声而裂的是木椅,他晃了晃脑袋,翻身爬了进来。   她一见事情不好,转身就跑,没等到门口,只觉得脚下绊了下,再一看,脚腕上套着绳子,另一头控制在爬窗的大汉手中,他已经站到了屋内。   “救命——来人呐——”墨竹被拖着向后,几个婢女急的扑过来,奈何手里没刀,弄不断绳索。   正在墨竹抵抗无力,被他拽去的时候,这大汉一抬手,飞出几支袖箭射在婢女身上。   墨竹大声呼救,可外面乱成一团,湮没了她的呼救。其实就算听见了,也是无奈的,若是有人手早上来保护她了。   那大汉伸出手捂住她的口鼻:“对不住了,小姐。”   她被手帕捂住,嗅到一股子药味,身上渐渐无力,失去了知觉。   —   旅行结束了,恐怕无法去阳渊了。   在药劲将退时,她半梦半醒时痛苦的想。   试着睁开眼,眼皮很沉,不过视线却清晰,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整洁的床上,环视四周,屋内几乎无任何摆设,不像是谁家的大宅院。   在窗前,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男子,从背影看,身材颀长,很是眼熟。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又吞咽了一口吐沫,才小心翼翼的唤道:“……袁克己?”   他听到她的声音,转身靠在墙上,远观她,笑着点了点头:“你醒了,可真能睡,好在大夫不用担心,你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墨竹有一万个疑问:“这是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克己淡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来看你么,现在,我来了。”   “……”她没心思跟他调笑,所有的修养全见了鬼,大喊的道:“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他慢慢走近她:“袁墨竹在去往阳渊的路上遇到了流民袭击,非常不幸的去世了……”   她愕然:“什么?”什么叫她死了?她想以假死的方式离开他们,怎么她还没来得及实施,她竟然就被袁克己宣布死亡了。她仔细想了想,顿时起了一身冷汗:“……你想做什么?”   袁克己笑眯眯的道:“墨竹,你跟我没血缘关系,你不是我亲妹妹,又何必再做袁墨竹呢?”   墨竹恨极他,十分野蛮的推开他,往床里缩:“袁克己——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捂着耳朵,撇嘴道:“嘘——嘘——大喊大叫对你不好。其实我也不想怎样,就是想你做我的女人。袁墨竹已经死了,所以你是……嗯,让我想想,你可以自己改名字,选个你自己喜欢的。不过,叫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不等他说完,墨竹猛地接过他的话:“重要是,我成了你的玩物!”   袁克己叹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多伤感情。”低着头沉默须臾,自己却笑道:“不过,你真成了我的玩物,我怎么玩弄你好呢。”   墨竹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觉得哭都找不到调儿:“袁克己,你这王八蛋!”摸到枕头,朝他扔去。他怎么能疯狂成这个样子,本以为甩掉他们了,他却还有后招。   他挡开枕头,突然扑过来去抓她。墨竹根本不是对手,又恨又恼,嚷嚷道:“你不是人!咱们说好不是这样的。”   袁克己全不要脸:“你开始就不该与虎谋皮。啊哈,你真以为我会什么都不要的放你走么?到了阳渊,我手伸不到那里,谁知道你会发生什么事,在这段日子里会不会爱上别的男人,会不会私奔。”   她挣扎:“你放开我!”   他扣住她的手腕摁到她头顶,居高临下的道:“墨竹啊墨竹,你是不是一度以为我被你耍了?为你出头出力,却一点甜头没得到,呵呵,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挣脱不开,认命似的冷笑道:“是啊,是我蠢笨,谁想到袁大公子卑鄙无耻到这等地步。”   “卑鄙么,把喜欢的女人留在身边,只要有这个能耐,任何男人都会这样做罢。”他理直气壮:“知道你不是我亲妹妹,我就开始动这个念头了。剥掉不属于你的身份,让你变成我的侍妾,我一点不后悔。”   “我是你最重要的棋子,‘我死了’,是你最大的损失。”   “或许吧,顾不了那么多了。”袁克己笑道:“流民杀了何怀卿的妻子,袁何两家联合起来一起灭掉流民们,不是很好的理由么,之前有人谓之杀人太多,现在有了正当理由,血债血偿,你的死,也算为天下稳定又进了一份功劳。”   墨竹气的眼前一黑:“袁克己,你会后悔的!你只是想把我囚禁起来,当你的玩物,等你腻了,你只会像丢废物一样把我丢掉!”   袁克己腾地恼了,捏住她的下巴,狠道:“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就不能想想我的真心!”   “真心?”她哑笑道:“我没有身份了,现在只是任你宰割的无名氏,做你的妾室,做你的奴隶,完完全全依附于你,这就是你做的真心?”   袁克己笑道:“完全依附我,不是很好么。”   “……疯子!”她昏睡了几日,又情绪激动,此时疲惫极了,不住的大口呼吸,胸脯上下起伏,他看在眼里,盯着那里笑。   她噙着一丝绝望的笑:“袁克己……亏你豁得出去……”   “我不仅豁的出去,我还做的出来。”他空出一只手,轻轻摸着她的脸颊:“为了找个像你的人,你不知我瞧了多少女子,终于选了一个十分像你的,用刀伤毁一半容貌,装作是你的尸体丢在驿站……等何怀卿见到尸体的时候,尸体腐烂的也差不多了,他更难分辨了,不信也得信……”   她觉得悲哀:“我这辈子怎么落到你手里了……”   “我才是落到你手里了。”他低头叹道:“墨竹,我只为了你这个女人,用过这么多心思。”   “那我他娘的是不是该对你感激涕零,感激你这么喜欢我!”   “好啊,感激的话,以身相许,怎么样?”他忽然一瞪眼,就去分她的腿。   “你动我,可以,但只要我一有机会,我立即咬舌自尽。”她吐出一截舌头咬给他看,很快,就出了丝丝鲜血。   她不是寻常女子,脾气倔强的难以理解,甚至为了何怀卿跳下湍急的河流。所以,袁克己一时为难,和她僵持着。 ☆、第五十八章   其实墨竹咬着舌头,十分痛苦,想起以前在哪里看过,说咬舌自尽的都是血止不住倒呛喉咙,窒息死的。一想到自己要死的这么惨,便想打退堂鼓。   但比起这个,她更憎恶袁克己,气血冲脑,恶狠狠的瞪他。   袁克己停住动作,没有再继续侵犯:“你至于这样么……我想跟你好好相处的。墨竹,我确实喜欢你……”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墨竹趁机又往床里缩了缩:“你知不知道你不正常,被你喜欢是件十分恐怖的事。”   袁克己冷笑道:“那是你不知道被我憎恶的下场。墨竹,我就是对你太好了,让你不知深浅。”   她发现跟袁克己已经没法沟通了,笑他的可笑,更笑自己的可悲:“……你永远别想我会像你养的那些姬妾一样,低三下气的侍奉你,我流的不是袁家血液,但也不会甘愿受你驱使!”   打嘴仗总不能输掉,袁克己吓唬她道:“你说你会咬舌自尽,那我劝你最好现在就下口,我准备一会迷晕你,让大夫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让你没得咬了。再将你脱的精光,赤条条绑在床上,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你……”她咬唇怒视他,吃不准这变态说的是真是假。   袁克己终于占了上风,心里舒坦,笑道:“所以,你看着办。”就在墨竹内心十分恐惧,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突然扑过来,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牙齿不能咬合。   他冷笑:“墨竹,皇甫墨竹,的确,不管你是谁,你是按照士族嫡女的培养长大的,你有你的桀骜,失去记忆那会,你可能愿意委身于我,但现在,你找回身份,想继续过有尊严的日子,不想做我的妾室,你的这些心思,我都懂。”   “……”她瞠目瞪他,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袁克己语气轻柔了很多:“其实,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不这么伶牙俐齿,少些刺骨,我或许会对你好,咱们能像其他夫妻一样……”   墨竹从鼻腔中不屑的哼了下。   他悲观的道:“你怎么会如此笃定,我不会变成你的良人……”   她几乎要笑的哭出来:“呵呵……”   他沉默须臾,大概是自己也不信自己的话,松开墨竹的两颊,让她能够顺畅说话。她揉着两颊惨笑道:“你还是对我非打即骂吧,你深情款款的样子,太吓人了。你会变成我的良人?我的良人,就是一次次毁掉我的人?”   袁克己苦笑道:“总之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几乎要疯了:“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你做的都是错的啊,你压根就从来没对我做过一件对的事好不好?!咱们想的根本不一样,怎么可能生活在一起?”   “你跟何怀卿想的也不一样,你们怎么……”   她立即制止他:“我们怎么了?我们现在不是分开了么,所以我跟你也不可能。只要我活着一天,想的就是离开你。”   袁克己忽然嘲讽的冷笑道:“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刺痛我的话,不过尔尔。”   “你是变态吗?想听我说刺痛你的话?”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淡笑道:“反正早晚都要听,至少我现在喜欢你,你再刺痛我,我都不至于杀了你,但以后你年老色驰,我对你没甚兴趣了,你再对我恶语相向,我说不定会杀了你。所以,你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说了罢。”   她咽掉了口吐沫:“袁克己……袁克己……你……”气的浑身发抖,头昏脑胀,连一句像样的话都组织不出来。   袁克己挑着一边眉毛,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甚至往她嘴边凑了凑:“你想说什么?”   墨竹心口郁结,呼吸急促而低沉,她沉睡了几日,身子本就羸弱,此时又怒火攻心,只觉得意识飘飘悠悠,忽然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袁克己抱住她,慢慢将她放到床上。她虽然身为人妇,但似乎和在酒肆初见时那会没有分别,依旧有少女的明艳娇媚。他抚摸她的脸颊,心酸的道:“……墨竹,怎么我就不行呢……”   他从没为一个女人如此牵肠挂肚,但凭这一点,她可以不感动,也不能一点触动没有吧。袁克己俯身去吻她的唇,发现撬不开她的牙关,他失望的叹道:“失去意识了,这这么倔。”   他拥有抚摸她的记忆,此时手覆在她身上,仿佛找回了当时的感觉。他又忧愁起来,喃道:“如果我得到你,你真的会死么?”   她无声无息,不会回答他的。   于是这个疑问盘踞在他脑海里,如果不验证一番,总觉得不甘心。   他想了想,有了主意,去脱她的衣裳。   ……   —   墨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醒来时,仍旧是白日,她不知上一次昏厥了多久。好在她除了有些饿,其他方面似乎还好。   ……   不,哪里不对劲。她猛地瞪大眼睛,发现自己是□着的,她记得昏厥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墨竹惊惧间俯身看床下,地上撇着她的衣裳,似是被人强扯掉的。   最坏的事情,果然发生在自己头上了。   这时袁克己推门进来,端着一碗奇怪的汤药,喜气洋洋的笑道:“墨竹,你醒了。”   她咽掉眼泪,尽量冷静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袁克己勾着嘴角,笑眯眯的道:“你觉得呢?”   “……”   “看你睡着了,我就帮你脱掉了衣服。”话锋一转:“顺便把我自己的衣服也脱了。”   “袁克己!你不是人!”她抄起枕头砸向他,他手里的药碗应声而落,药汁溅他一身。他立即变了脸,恶狠狠的扑向她,恶声道:“你随便骂,我告诉你,你骂的还不够,我还恨我自己早没这么做,错过了好时机,让你落到何怀卿的狗嘴里。”   墨竹啜泣道:“王八蛋,你早晚遭报应。”   “我凭什么遭报应?比起我做过的其他事,占有你这件事几乎不值得一提!这世上就没我得不到的女人,就算是皇后,只要我看上了,我也能想办法睡到手,更别说是你了。”   这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太难受了。墨竹红着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无力的吐出:“……袁克己,你逼死我,你就开心了,对吗?”   “我怎么舍得你死呢?”他坏笑道:“才一次,我还没玩够你呢。”   她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想要安稳的生活,不是寄人篱下,生死由人的日子。只要有袁克己的存在,她就会受制于他,他可以任意处置她。   墨竹本就处于**的恐惧中,此时又受他的恐吓,从骨子里害怕,她真的害怕,至此彻底沦落为他的玩物,再没翻身的可能。   袁克己不解的道:“你哭什么?只要你好好的,你以后的生活绝不会比以前差。等你我生下一儿半女……”   庶出子女是什么样的身份,他当然知道,于是稍作迟疑,改口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拥有嫡出一样的身份。”   “滚开!”不仅她要受苦,她的孩子也要受非人的待遇。   上述一番话,是他迄今为止说出的最软的话了,她居然不领情,还让他滚。袁克己觉得受到了侮辱,推开她冷笑道:“你对我无情,我对你有意,至少让你生个把孩子陪你过日子。你好好休息,咱们晚上再见。”说着,在她脸上亲了下,趾高气扬的笑了几声,才摔门走人。   等他走了,墨竹又涕泪了一会,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怎么她一醒,袁克己这王八蛋就进来了,他一定在某处看着自己,极有可能现在也在看着她。   另外,她不是不知□的少女,身体现在的感觉,似乎不像被他玷污过的样子。就算清理的再干净,也会有痕迹的……难道……他在骗自己?试探自己的反应,如果自己没做抵抗,那么极有可能噩梦变成真的。   墨竹想到这里,匆匆去拾地上的衣服,穿戴整齐后,便扯掉纱帐,弄成一条白练,蹬着椅子便往房梁上抛。待系好一个结,将脖子伸进去,蹬掉椅子的瞬间,有一丝犹豫。   如果袁克己没在看着自己,自己或许就会这么死了。   “……”赌一把,只能赢,不能输。   不,不会输的,袁克己这种人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待着,就算他不亲自监视,也会派别人看着的。   墨竹一闭眼,往白练上一挂,椅子才一蹬开,就听门咣当一声,袁克己喊了声她的名字:“墨竹——”接着,她的身子就脱离了白练,被抱在了他的怀里。   袁克己确定她没事,吓的赶紧抱住她道:“我骗你的,我骗你的,我根本没碰你,真的,我对天发誓。你不用寻死的……”   墨竹含泪哽咽道:“你竟骗我……”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被她如此嫌弃,心如刀绞,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涌出一滴泪:“我只是想尝尝得到你的感觉,哪怕是假的……”一眨眼,落在墨竹脸上,他才猛地发觉,赶紧别脸到一旁:“我不会再这么骗你了。我舍不得你死。” 第五十九章   “舍不得我死,就放了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再谈判的地步了,唯有以死相抗。   不过,袁克己居然会流眼泪,还是大大的出乎了墨竹的预料。但比其她受到的伤害,他的一滴泪眼泪又算得了什么。   袁克己使劲眨了眨眼睛,很久才转过头,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难道忘了吗?你已经死了。”   “袁墨竹死了就死了吧……我可以去别的地方。”她懒得再就外面是不是安全进行讨论了,直接道:“死在没你的地方也好。”   “你说的是气话,没有人庇护你,你活不了多久。”   “有你在,我更活不了多久。”   袁克己愣了愣,忽然叹道:“如果你以前这么跟我说,我不会相信,但是你刚才已向我证明了,你确实不愿意在我身边……”强压住内心的酸楚,轻松的笑道:“我来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   “你我之间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会有的。”袁克己喃喃的道。   墨竹忽然怕极了他,比起讽刺挖苦她的时候,她更怕现在冷静自喃的袁克己。疯子不可怕,计划着阴谋的疯子就可怕了。   他忽然端起墨竹的下巴,笑道:“你是因为何怀卿还活着,所以你不死心吧 ,等他死了,你就明白了,除了我之外,没人能保护你。”   “因为他?”她淡淡的反驳:“我离开皇城的那一刻,就做好这辈子谁都不见的准备了,我不从你,只是因为你叫我厌恶,与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你不信就算了。”   当然不信了,他袁克己袁大公子怎么能接受墨竹只是单纯讨厌他这个理由呢!   袁克己冷声道:“你现在说为时过早,等何怀卿死了,你会后悔你今日的回答!”   “关键是你们势均力敌,你想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吗?”墨竹冷静的道:“可不像你的做派。跟何怀卿硬碰硬,万一失败了……”   “如果失败了,我就带你走,咱们一起九泉下做夫妻!”他起身,看着她的眸子一字一顿的道:“如果成功了,咱们就是人间的眷侣!”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宁愿死!”   “等何怀卿死了,你再表态不迟。我现在要回皇都,成就大事前,我不会碰你了。”袁克己打开门,在门口驻足,忽然回头道:“墨竹……再见。”说完才转身离去了。   墨竹痛苦的抱住头,蜷缩在床上:“袁克己你这混蛋,为什么就此罢手,让大家都好活!”   她想不到,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以一种她不愿意看到的方式。   —   驿站烧成了空架子,烧焦的尸体发出阵阵尸臭。何怀卿俯身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不忍看里面妻子的尸体,在驿站遭遇了流民,袁氏之女袁墨竹被杀。   “……”何怀卿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赶来,但还是晚了,妻子的尸体腐烂,根本认不出这究竟是不是她的尸体。正因为不敢肯定,他并不是十分悲伤,隐隐有种预感,妻子还活着。   流民既然袭击驿站,劫持墨竹,为了赎银也好,威胁示威也罢,杀掉袁墨竹都不是明知的选择。   “搜——附近给我仔细的搜——一”   何怀卿坐在军帐中,等着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妻子一定还活着,那具尸体不会是墨竹。   “将军,我们抓住了一个人,她说她知道夫人的下落。”   “带进来!”   将士押着一个破衣烂衫侍女进来,这侍女蓬头垢面,一见到何怀卿便大哭起来:“将军——将军——”   “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奴婢看见夫人被……抓走了……不是流民,好像是……正规军……”侍女瑟瑟发抖的哭道:“奴婢出去解手,看到一大群人攻击驿站,便躲在草丛中不敢动。后来过了好久好久,有人扛着一个口袋从火光中走出来,他们说,他们说要像大公子复命,对,向大公子……呜呜呜呜呜……只剩奴婢一个人没死,奴婢吃野果,藏身在树上,就是等着将军来……跟将军说清楚这些,将军一定要救夫人……呜呜呜……”   何怀卿一惊,所谓的‘大公子’是何许人,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你去认一认,那个戴着夫人手镯的尸体,是不是她。”   那侍女被带下去认尸,过了一会回来,摇头道:“……不像的,更像是丫鬟紫琴……那些暴徒扛着的人更像夫人……反正他们扛走了一个人……除了夫人还能是谁?”   对啊,除了墨竹还能是谁。   “好了,带下去。”何怀卿疲惫的摆摆手,叫人下去。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侍女说的大公子是指袁克己……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抢走墨竹?还要墨竹死去的假象,如果他想要墨竹再嫁,也不应该抛弃袁氏嫡女的身份,除非他想让墨竹再嫁的人是……   他自己!   何怀卿握紧佩刀,目光阴沉。不管怎么说,墨竹没死,回皇都再袁克己试探再做定夺!   —   回到皇都,第一件事便是去登门拜访袁克己,可袁克己称病在家,闭门不见。何怀卿一连去了几次,都不得见。最后一次,他在袁府门前上马后,从随从处家借来一柄弯弓,一箭射中袁府的匾额。   众人哗然。   这无疑于大不敬,射中匾额,下一步就是射袁克己的脑袋了。   终于袁家那边有了动静,邀何怀卿陪同皇帝一起出猎,当然,袁克己也会出现。   皇帝与袁克己和何将军狩猎。在他们到达前,先前的队伍早已准备妥当,安营扎寨,围出一篇适合狩猎的区域,并派兵把守猎场四周,防止外人靠近。   何怀卿骑着高头大马,行在皇帝右侧,他看着袁克己跟皇帝有说有笑。   这时一只彩蝶飞来,落在袁克己肩上,停留了片刻,展翅飞走,袁克己不觉得的跟着那只蝴蝶,举目远眺,良久无语。   皇帝笑道:“爱卿,怎么了?一只蝴蝶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我在想要想留住一只蝴蝶,是养芳香四溢的花朵吸引它驻足,还是拔掉它的翅膀,叫它永远飞不起来。”   这时何怀卿插话道:“自然是前者,折断翅膀的蝴蝶,活不了多久的,袁公子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他有许多话要问他,多到恨不得拿刀逼在他脖子上。   “是这个道理,何将军比我懂。”袁克己笑道。   此时,突然一只幼鹿从树丛中探出头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已被皇帝看在眼中。他兴奋的策马直奔幼鹿而去,边骑边拉开了弓弦,一箭射出,幼鹿敏捷的躲过,他见一箭不中,又搭上一箭,随着幼鹿入了树林。   “陛下——”何怀卿见皇帝没了影子,急得吩咐皇帝的随从赶紧去追。   但那些随从动也不动,而至看向袁克己。   袁克己则朝何怀卿笑道:“还是我和将军去追吧,就咱们两个。”   何怀卿一愣,随即满意的勒紧缰绳:“我们走吧——”便追随皇帝的身影而去了。   进到林深处,四周一下子变得冷了下来,何怀卿听身后的马蹄声渐近,便勒住缰绳驻足回望身后的袁克己。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何怀卿立即取箭回敬袁克己,故意射偏,也贴着袁克己的脸颊划了过去。   他不会杀他,他还有话问他。   袁克己摸了下脸,冷笑道:“其实我原本想设埋伏杀掉你的,后来,想想在这密林深处,我还是亲手杀掉你比较好,更衬我心意。”   何怀卿跃身下马:“很好,我也有话问你!”   袁克己亦下马,抽出剑,活动了活动手腕:“问我什么?墨竹去哪儿了?我还要问你,我的妹妹究竟在哪儿,我听消息说她在驿站遇到了袭击,还被毁尸灭迹,但我也听说她没死,其实被你抓去了!”   “我?”何怀卿哼道:“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漫不经心的道。   “那要问你自己!”   袁克己一剑刺过去,笑道:“好吧,告诉你,墨竹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们早有关系,她叫我帮她甩掉你。”何怀卿抵住他的进攻,不敢相信:“胡说!”   “你杀了皇甫筠玉,那才是她的哥哥。”袁克己冷笑:“她恨死你了!”   何怀卿一怔,胳膊被划中,幸好有铠甲抵挡,没有受伤。   “……皇甫筠玉是墨竹的哥哥?”   “到九泉下再好好忏悔吧!”袁克己毫不留情的攻击。   “可是你引导我这么做的,是你的计划!”何怀卿忽然想通了,冷笑道:“墨竹根本没有叫你帮忙吧,她根本不信任你,如果她信任你,你何必要用利用筠玉离间我们!她究竟在哪里?”   “在你找不到的地方。”袁克己并非羸弱的士族,经过几场战役之后,他相信自己拥有除掉何怀卿的能力:“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她!”   这时,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传来,外面也有一场杀戮。   “我的伏兵在清理的手下。”袁克己道:“就像我杀掉你一样。”   “能走出这片林子的才是胜者。”群龙无首,只有溃散。如果他在这里被袁克己杀死了,那么哪怕他的将士们在外面占了上风,只要袁克己提着他的首级出现,军心涣散,他们的也会不战而败了。   就在何怀卿愣神的时候,袁克己拔剑砍向他的胸膛。   铠甲划破。   袁克己等着何怀卿重伤倒下。   不想何怀卿只后退了几步,便站住了:“好险,幸好我早有预料。”原来他里面还穿了一层软甲。   “哈,你倒是比以前机灵了。”袁克己冷笑道:“不过,庶族就是庶族,天下还是士族的,你们替我们做的够多了,可以安心的死去了!”   出乎何怀卿的意料,袁克己的功夫相当好,只好比他想象的好许多,两人旗鼓相当,谁也无法占便宜,一时打的难解难分。   “我本来想再待一段时间了结你的,可每次一想到你的名字,就让我恶心,恨不得立即除掉你……”袁克己恶狠狠的道:“如果你死了,天下将清静许多,哪怕天下重新陷入大乱,我也不想看到庶族坐朝堂!”   何怀卿一脚蹬去,直中袁克己胸口,与此同时补上一剑,砍破他的铠甲,鲜血渗出。   “你不是怕庶族坐朝堂,而是怕争不过庶族,失去墨竹!”   袁克己呕出一口血,撑着剑站起来:“我怎么能争不过你?!”用尽全力斩过去,刀刃压在何怀卿的刀刃上,反向割进何怀卿的锁骨处,很快,何怀卿的血殷湿了一大片衣裳。   何怀卿忍着疼,咬牙道:“我不能死,我得去救墨竹!”说罢,用尽力气一扬,挡飞了袁克己的刀。袁克己一怔,刀飞了,便去扑不远处的弓弩。说时迟那时快,何怀卿先一步掷出手中的剑,不偏不倚正刺中袁克己的胸膛。   袁克己身子一下子软了,跪在地上,痛苦的喘息。血流的很快,指尖已经凉了,视线开始模糊。   何怀卿揪住他的身体:“墨竹在哪儿?”   袁克己吐着血沫,忽然呵呵笑道:“……死也不错,至少我们在一起了……”   何怀卿咬牙切齿:“你把她杀了?不可能!不可能!”   “……占有她,还不算在一起了?”   何怀卿恼然,将剑拔出。袁克己便捂着伤口,后退了几步,靠着树慢慢的滑坐下去,笑道:“这样的结局不错……你亲手杀了她……她还是我的……”气息越来越弱:“……我死了……天下大乱,士族会再度联合剿杀你……哈哈……”   “墨竹在哪儿?墨竹在哪儿?”何怀卿晃着袁克己的肩膀,但发现人已经死了,不由得也落下泪:“你到底把墨竹藏在哪里了!”   他虚弱的翻身上马,骑出了深林。   袁克己死不死,他并不在乎,他只想知道墨竹究竟在哪里。   —   墨竹每次吃吃睡睡,看管她的人,偶尔在天气好的时候,会允许她出门散步。她盘算着逃脱,在一次搏命的逃跑中,她费劲心机,终于奔到了大门外,却发现门外仍旧是相连的庭院,像迷宫一样。还有一次登高,她发现视线所及,皆是连绵的高山,她终于知道她被关在了一处高山的山庄内,跑不掉的。   于是断了逃跑的念想。   而看管她的人,发现她想逃走后,吓的面如土色:“小姐,您不能逃啊,您逃了,只有死路一条。”   “死就死喽,反正以后也没好日子过。”她随口答。   等待袁克己的日子,内心极度不安。因为她不知道他下次出现会带来什么。   这一日清晨,墨竹听到外面传来异响,像是有人哭,而且哭声越来越大。她下地去开门,神奇的是门居然是开的,门口也没人把守。   院子里好多许多侍女跑来跑去。   她是不是也该趁机跑掉?   “小姐!小姐!”这时经常照顾她的一个丫鬟小玉,忽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抱住她,涕泪横流的道:“大公子死了,大公子死了——”   “……”墨竹愣神了许久,眼睛莫名的酸酸的,良久才道:“怎么死的?”   “被何怀卿所杀!”小玉道:“皇都来的消息说,皇帝跟士族们大臣们已经逃出皇帝,另立新都城了,何怀卿正派人追杀他们,天下又乱了……又乱了……”   “我爹娘呢?”   “不知道。”   大概一起逃了吧。袁克己死了,肯定会引起士族的不满,士族激愤,把皇帝带走了,而没有皇帝的何怀卿名不正言不顺,他现在肯定要把皇帝抓回来。不过,他为什么要杀袁克己?难道他发现自己是落在袁克己手中了么?   “……大公子死了,你们可以听我的了吧。”墨竹平静的道:“备车,我要去找我的夫君!”   小玉死死抱着墨竹的腿,泣不成声:“不行了,不行了,小姐,已经不行了……”   “为什么?”   “您、您中毒了,没有大公子的解药,您活不过二十四个时辰……其实昨天的解药已经没有了……大少爷没派人过来,奴婢就知道不好,果然……呜呜呜呜……”   墨竹脑袋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给我下毒?”   “是的……您早就中毒了,每日的饮水中都有解药……可以控制毒药发作……如果到时辰没吃解药……您就会……就会……”   “哈……哈哈哈……”墨竹不知怎么,居然笑了出来,觉得悲凉:“厉害啊,袁克己,临死还摆我一道。”   他说过,如果他死了,就在九泉下做夫妻。   原来不是开玩笑的,他是来真的。宁死也不放过她。   小玉呜呜呜哭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小姐,您会死的。”   “就是说……昨天就没吃解药,我还能活不到一天的时间……”墨竹苦笑道:“难怪觉得身体很沉,很难受呢,原来如此。希望发作起来,能叫我死的痛快些。”   “小姐,您不要再说了,呜呜呜……”   “没关系,反正这个破世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虽然几经生死,但真到了要死的时候,她反倒觉得无所事事,不知做些什么好了。小雨陪在她身边,哭的泪人一般。傍晚时候,外面已有人抢了府中的东西逃散了,但也有很大一分部分安然不动。就算大少爷死了,他们仍然是袁家的仆人,哪怕不属于袁家了,以后也会被魏家或者其他家族接管。贸然跑出去,兵荒马乱的,没准死的更快。   墨竹用所剩不多的时间,捉摸着该给何怀卿留个怎么样的遗言。   忘记我?呵呵,更像是提醒人家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我?呵呵,人家忙得很,忘不忘记都是他的自由。   我爱你?这也不好,还没爱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吧,就别磨磨唧唧的阴魂不散了。   最后只剩下两句话。   “不要伤害我的父母和其他的袁氏族人。”   “……我死去,如此最好,放开手脚去追求你的天下霸业罢!”   墨竹傍晚时候,猛地呕出一口血,吓的小玉嚎啕大哭。墨竹气若游丝的对小玉道:“我死后,将我埋了,若是何将军找来,就将我方才的两句话告诉他。如果他没来,便算了,你也不用特意去找他。”   小玉哭着点头。   墨竹眼前最后看到的是小玉的哭相,哭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   和上次死亡的时候一样,身体冰冷,视线开始模糊,直至所有的一切统统消失。   —----------------------------------------------------   “姓墨的,你真是个蠢货,走路不长眼,居然就这么变成呆子了——呜呜呜——”   “嘘——病人需要休憩,你们探病的不要吵,再喧哗,就结束探病吧。”   墨竹猛地睁开眼睛,腾地坐了起来,但浑身无力,于是咚的又躺下了。   四周一片雪白,是在现代医院的病房?   “啊——诈尸了——”   “她本来就没死,哪里是诈尸!”   墨竹看着眼前的男男女女,似曾相识可又一时想不起名字。   “你们都出去!”这时护士把这群人赶了出去,按着床头的呼叫器,不一会几个大夫就走了进来,又是一阵检查。   墨竹这才知道,她自从掉下天桥摔成重伤后,已经昏迷了半年了,所有人都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堪称医学奇迹。   很快她的母亲听说她醒了,从家中赶来,抱着她哭:“只有今日我没来看你,你就醒了。”   母亲,母亲。墨竹抱住母亲的几乎气绝,吓的护士赶紧让她们不要太激动,暂时分开。   可墨竹知道,她已经好了,除了胳膊腿现在无力外,比好人还好。   是做梦吗?如果是梦,那么一定是噩梦,醒了就好。   第二天,墨竹在母亲和同事的搀扶下,练习慢慢走路。原来她醒来时,在病房吵吵嚷嚷的人是她的同事,骂她是呆子的那位则是个平日里嘴巴不饶人的,昨天见她还昏睡,伤心之下便骂她走路不长眼,没想到把墨竹骂活了。便自诩自己有九品芝麻官里包龙星的骂人神功了。   既然回到现实就要有现实感,首先,就是得省钱。   没事了,赶紧出院!   她走到门口,又走回病床,一摊手:“没问题!咱们出院吧!”见母亲摇头,她就正步走到门口,回头问母亲:“您看我走的多……”好字没出口,就撞上了什么。   揉着鼻子,抬头一看,竟是何怀卿,不,是跟何怀卿长的很像的现代人。   “啊——”墨竹指着他,吓的说不出话:“你、你是谁?你怎么也来了?”   “伯母,您女儿的病情真的稳定吗?”‘何怀卿’捧着一束花,很无奈的问道。   墨竹母亲赶紧按住墨竹的脑袋给来人行礼:“这位是何先生,要不是他好心把你送到医院,替你垫付医药费,你早死了!”   “啊?”   “你从天桥掉下去,直接砸到何先生的车上了,幸好是这样,否则别的车从你身上压过去,你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墨竹怔怔的看着眼前人,眼睛一酸:“神奇……”   何先生将花束放到床头:“听说你醒了,我心里也去了一块心病,要不然一直担心你的安危。”   这时,好事的同事嘻嘻笑道:“为什么担心咱们墨小姐的安危呀?”   “不知道,冥冥中就是放不下。”   “呦呵呵呵——还冥冥中——”同事用手肘撞墨竹的肚子。   可是墨竹却扬起淡淡的笑意,的确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 =   之所以一直拖着不结,是因为自己对结尾下不去手。三个主角必定要死一个人,有段时间我觉得应该让袁克己死,但是又觉得死何怀卿也不错。纠结来纠结去,犹豫不决。   终于写完《相公》后,我对这个文不那么纠结了,果断让袁克己挂掉了。按照原本的设定,袁克己临死前还变态了一把,将墨竹也带走了。那个纷争的世界,叫何怀卿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去开辟吧,否则墨竹留下也不会幸福,回到现代社会对她更好。= =   这是个半悲半喜的结局,也是我觉得最合适的。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